老張在沔州鄂州經營多年,可以說是根深蒂固。到了眼下這個地步,外調官僚過來治理武漢,基本上是不可能使喚得當的,能跟底下一幫迥異別處體制的事務官過招,可能性不大。
這也是爲什麼長孫無忌頗爲無奈的地方,如果是別的州縣,拿了就是拿了。可武漢這裡,殺雞取卵才幾個錢?
天下得失,總要取捨。
“《納稅光榮疏》?張操之,你這是要瘋啊。”
抖了抖手裡的奏章,長孫無忌將《納稅光榮疏》扔到一旁,“全篇都是廢話,你當外朝的人不知道如此阿諛奉承?需要你來?”
“噢?長孫公。”
老張嘿嘿一笑,給老陰貨倒了一杯茶,“莫要急嘛。我這奏疏,全篇都是廢話不假,可有一句,皇帝聽了,定是滿意的。內廷也定會拿這句話,來爲皇帝驅策法外之衆。”
“甚麼渾話!甚麼法外之衆!”
聽到老張的話,長孫無忌怒目圓睜,盯着張德。
“洛陽新貴、元謀功臣、李氏皇族、江南世族……皆是法外之衆。”張德很是淡定地拿起茶杯,吹了吹翻騰的茶葉,“長孫公,想要從陛下那裡偷雞摸狗,總得付出點實惠的。怎麼,長孫公……莫非你以爲,想從當今陛下眼皮子底下弄些好處,真會那般輕鬆?”
“唔……”
長孫無忌沉默了一會兒,同樣拿起茶杯,淺飲了一口,然後皺眉看着張德,“只一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怕不是到時候爲你口中的‘法外之衆’,攻訐取之於民多,用之於民少啊。”
“長孫公,《荀子·君道》我還是知道的,難道你忘了,我這字,還是我家先生從荀子老前輩那裡弄過來的呢。”
“哼!”
有些惱怒的長孫無忌輕輕地點了點桌子,“你可知道,皇帝是有可能拿你來做替死鬼的?”
“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怕。這些個‘法外之衆’興許有膽子欺瞞朝廷,不過,有沒有那個膽子腦子來和我作對?”張德一臉的不屑,然後看着老陰貨,“某也不怕狂妄一句,難道我張某人,就不是‘法外之衆’了?這些個數年之內暴富發家的貨色,還指着我這舊年‘長安散財童子’吃肉喝酒呢。”
“你倒是越發不謙虛了。”
長孫無忌表情淡然地看着張德。
“有甚好謙虛的?謙虛了,那些個奉皇命四海劫掠的混賬,就從東海乖乖地上岸了?還是說流求的甘蔗園,江南老世族會少收一些灰糖?”張德搖搖頭,有些疲憊地對長孫無忌道,“長孫公也應該發覺了吧,以前見面,還要各種禮數,到如今,貞觀十七年啦,但凡熟絡一些的,開門見山,直言利潤而面色不改……”
說着,張德手在老陰貨和自己之間來回比劃:“想當初,我同伯舒兄說起靺鞨金沙的時候,伯舒兄因爲‘言利’,還面紅耳赤呢。時過境遷,世事無常啊。”
“你這江水張氏的家學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孫無忌又一次問出了這個疑惑,“‘智障大師’真的存在?”
“……”
我能怎麼說?我穿越的?我非法穿越的?
不過老陰貨雖然不爽,但有一說一,只要能大賺,那是辦事妥帖絕對爽快。
最重要的一點,老張是吃定長孫氏全體老小的。長孫氏只有兩個方向可以富貴榮華,一條是抱緊皇族大腿不放鬆,但這條腿看似最粗,但卻危機重重,且不說當今皇帝如何雄霸,就說將來的皇帝還會不會“念舅”,那還是個未知數;另外一條路,就是張德及張德背後一部分“忠義社”成員及奇奇怪怪的“外圍”,長孫氏是不可能和外朝同流的。
很簡單的道理,外戚的身份,天然地尷尬。
固然他是元謀功臣,乃至位列三公,但沒有什麼意義,門生故吏是看在貞觀年間的權柄。可是,眼下中央是皇帝獨大,全然沒有可以和皇帝抗衡的另外勢力,那麼,門生故吏與其拍他一個“過氣”宰相的馬屁,何不直接去阿諛奉承皇帝陛下呢?
至於老牌世家,“大推恩令”之下,固然是自身難保,但肢解後的老大世家,並非是沒有氣力,就徹底消亡了。皇帝需要科舉,那就參與科舉,在科舉的選材模式還沒有脫離“綱常”“法度”之外,老大世家的子弟,從來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就算不能和皇帝過招,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是什麼難事。
這一屆皇帝不行,那就下一屆,貞觀皇帝是真的能萬歲?百年之後,再數風流人物,還不知道是誰呢。
有介於此,長孫無忌雖然知道江南土狗未必是個好人,可還是願意聯手。不僅僅是因爲眼門前的那點金銀銅鐵煤,長遠來看,有了江南土狗這個奇葩,三代五代人之後,能依靠的,怕不還是江南土狗的那點“餘澤”。
“令公,這奏疏……可要修飾一番?”
“不必了。”
擺擺手,長孫無忌道,“知會侍中一聲就是。”
“如今黃門侍郎劉君甚得聖眷,下走這便去門下……”
某條土狗的奏疏全特麼是大白話,看得人卵痛,黃門侍郎劉洎是個妙人,知道皇帝喜歡什麼時候拿捏腔調,選個什麼時機拿着破爛奏疏上去,還得看劉洎老哥。
事情交待了一番,辦妥之後,沒幾天,外朝甚是震動。
江漢觀察使張德的《納稅光榮疏》,核心就是一條“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給滿朝君臣,尤其是和老世族關係不大的官僚們,打開了一條新思路。
以前衝老百姓搶錢……不是,收稅賦,總覺得是有活力社會團體衝街邊老闆收保護費,格調有點上不去。但是有了這句話,解釋起來就很好解釋了。
而且也是有憑證的,比如老子收了錢,不是給你修了路?給你挖了大運河?給你弄了大帆船?還有米麪糧油吃喝拉撒,老子什麼沒弄?
當然了,也有人會說,大運河是人家楊廣修的,關你鳥事?這種人,拖出去彈***彈到死!
江漢觀察使張德這幾年的存在感是很低的,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要麼不出聲,一出聲就是搞個大新聞,人盡皆知。
朝廷內部緩則罷了,諸如新南市的民間,報紙滿天飛,一個個怨聲載道又敢怒不敢言。
所有人都在說,這是江漢觀察使張德拍貞觀大皇帝的馬屁。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我去你孃的!怕不是取之於人民,用之於你李世民罷!”
“……”
“……”
洛陽宮中,李董呵呵一笑,對妃嬪不無得意地說道:“取之於萬民,用之於我李世民,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昨天聖誕日,跑去跟一羣老前輩打牌了,混了幾個像章還有兩身軍大衣,質量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