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城某個僻靜地,坊內養着十七八條土狗,車馬多是板車獨輪車,看樣式都是南方木料,只是保養的極好,還塗了東西。
“十九郎,譙國公二公子想要和咱們商議‘產本’租賃一事。”
“不必理會,那是個夯貨。”
被稱作十九郎的,大名陸飛鳥,是陸德明的族侄,小陸飛白幾歲,因他父親善鳥書,故而取名飛鳥。
“十九郎,柴二公子這次倒是正經帶了金銀過來。”
“噢?他居然不去巧取豪奪了?倒是令人驚訝。”
笑了笑,陸飛鳥披上一件白袍,道,“那就見見他,免得讓人以爲我們陸家如何如何。”
因爲經濟作物的流通,使得南北交流比朝廷的牽線搭橋強三條街。不需要李董這個老闆出來做和事佬,南北士族自然而然地爲了同一個夢想,走到了一起。
“萬萬沒想到啊,這‘產本’的價錢,竟然一日數變。鄭使君家那一萬石,現在有人喊出兩百萬貫的價碼,直接翻了一倍。”
“轉一手,還是有得賺,誰還能和錢過不去。”
“我看這糖業,早晚要做爛。”
“反正製糖的工坊大的也就幾十家,要做爛,還要幾年的。”
蘇州常州來的同鄉,在那裡討論着洛陽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爲了“產本”,大戶不去說他,都是砸錢砸錢再砸錢。
然而搶到“產本”的小戶,已經爲了這玩意兒,死了十幾個人,洛陽令急的都快要去跳洛水。
“有個汝南來的,昨夜被人殺了,‘產本’都沒焐熱,這錢落不到他頭上去。五百石的‘產本’,就這麼死了一個人。說來,那也是個給人做事的,東主是汝南的坐地戶,若在老家,想來也是橫着走。現如今麼,只怕是他東主也要吐出來這‘產本’。”
“蘄州有個禿驢,說是甚麼法師的徒弟,也得了一千五百石的‘產本’。也是沒焐熱,就被河南的浮屠攔了下來,說甚麼佛法無邊,都是狗屁,最後那‘產本’十萬貫就轉給了河南道的賊禿。呸,那些個禿驢,不還是大戶家的狗麼?甚麼東西!”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爲了白糖生產許可證,短短几日,洛陽或死或殘的人兒多到不行,別說是洛陽令要跳洛水,就是河南道的州縣主官,也是心驚肉跳,深怕那些抽到“產本”定額的商戶死在他們轄內。
可儘管事情鬧得這麼大,大戶們還是很淡定,州縣主官們又是恐懼又是興奮。這白糖生產許可證代表可以合法生產一定額度的白糖,這要是能在自己治下生產,不說抽稅這事兒,就是暗地裡的好處孝敬,總歸是不會少的。
要是那產戶門路廣,說不定還能入個暗股分上一筆,簡直是福利中的福利。這光景不少州縣主官都在打聽注意,看看治下有沒有運道好的,這要是有,那必須顯供着再養着,然後隔三差五端午中秋混個肚兒圓。
洛陽糖市的動靜那般大,老張在漢陽卻是淡定的很,這事兒跟他沒什麼關係。反正真要是想要撈一筆,流求那般大的島,闢出幾個甘蔗園出來專門撈,完全沒問題。眼下南天竺幾百個土邦王公對白糖的需求量相當大,高達國轉手賺差價,還能一斤賺到一貫五以上,可想而知其中的利潤。
說來也是好笑,南天竺自己也產白糖,但脫色不行,黃的厲害,和大唐雪花一樣的白糖比起來,差距極大。於是因爲高達國做白糖轉口貿易,竟然直接把天竺的本地土糖業給衝了個稀巴爛。
有二三十個專營土糖的土邦王公直接破產不說,居然還問高達國的大唐船行有沒有興趣買一些他們治下的賤民……
種姓制度的兩極分化,比老張想象的還要殘酷。
“這入孃的,洛陽死了幾十號人了,爲了這‘產本’,真是命也不要了。”老李感慨無比,對比老張這套路,他在河北那羊吃人算個鳥,好歹河北人還有活路,能投奔河南親戚。
可老張當年弄出來的白糖,這前前後後,爲了雪花一樣的白糖,死了不下五千人吧。
馮盎爲了弄甘蔗地,弄死了多少獠人?各地販運灰糖入京,死了多少苦力腳力?作坊爲了保密,死了多少奴工?榷場交易白糖,死了多少胡商?
現在好了,爲了“產本”,大戶還算文明,多是先分好餅,小戶直接拎起砍刀就互砍。砍不死富貴三代,砍死了……砍死了拉倒!
“你這作悲天憫人的樣子,實在是讓我感動,要不李兄幫忙分憂,我這兒還有兩萬石的南天竺單子,你拿去使使?”
“這如何使得,這怎好意思……當真?”
“滾。”
老張白了他一眼,隨手扔了一封長安邸報過來,“去年修壩初見成效,段尚書對你讚賞有加。眼下有三個空缺,你要是願意,我託人幫你跑一下。”
“什麼空缺?”
“安州應城空了一個縣令位子,爭的人……說實話不多,這地方沼澤也不少,要想有所產出,圍圩造田堆土築壩都是要的。漕運司在淮南道東有個淮南道東漕運丞,今年大運河還要開挖,房相有意一路挖到他老家去,這是個肥缺。最後一個在山南道復州,竟陵縣也有個縣令空缺。”
“竟陵也是個肥缺。”
老李拎得清,竟陵就在沔州隔壁,貼着汊川,地勢情況比沔州強的多,最重要的是,竟陵一個縣,面積比得上沔州一州。而且竟陵沼澤地主要集中在東南,西北雖然是丘陵,可也大多是平整地,開發得當,田畝數量相當驚人。
眼下竟陵的耕地數量,是被瞞報的,按照上報給民部的數據,這裡耕地數量是三十五萬畝。
實際有多少呢?因爲老李在張德這裡晃盪的緣故,順着漢水也是去過一趟竟陵,根據華潤號掌櫃們估算,最少在一百五十萬畝以上。
也就是說,竟陵縣直接瞞報了一百多萬畝地,相當的荒唐。不過此事倒也不是竟陵歷任主官有意如此,實在是又涉及到地方大戶以及李唐立國以來的寬鬆統計政策,這是全國普遍現象,只是竟陵縣玩的更兇殘更大膽。
“那就竟陵。白糖也不是白讓人拿的,此事總得有人出力。”
二人所謂合計了一下,就決定跑下竟陵縣縣令這個肥缺,對老張來說,他的全國最大工地,能有竟陵縣這樣的超級糧倉,自然是更加靠譜。
“你準備找誰?一般人可不敢招惹丹陽郡公。”
“我找吳王。”
“……”
老李頓時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