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李董的身體恢復了一些,又一次百官臨朝的時候,李董出現在了正中央。然後拿了一封捷報,隨手扔給內侍,傳閱重臣。
“遼水捷報。”
李董聲音低沉有力,有點含混,卻前所未有的充滿力道。完全不像是剛剛發高燒然後可能燒壞了生育能力的,而且李董環視一圈後,才道:“侯君集做的不錯,三路進軍,穩紮穩打,已破高麗奴遼水屏障。”
重臣傳閱,在京的軍方實權大佬,僅剩李靖。此次徵遼,戰略上極端藐視,戰術上極其重視。總之,要有畢其功於一役的戰略想象,也要有對峙數年的思想準備。
至於李勣牛進達等一票人物爲什麼沒有趕上趟,那是另外一個故事。
“扶余城以西遼水以東,盡數落入我軍之手,高麗奴若是丟了興盛故都,哼哼……”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李董毫無風度地冷笑兩聲,然而即便是御史大夫,也沒出來指摘皇帝你這個有失風度。
基本上,重臣們不敢說都在琢磨徵遼會如何如何,但肯定不可能盼着徵遼失敗。
“陛下,欲圖遼東,減少損傷,當南北牽制。登萊水軍此時出擊,一日便可拿下卑沙城!”
若是以前的長孫無忌,絕對不敢放這樣的空炮。不過長孫衝是自己兒子,怎麼可能不會把登萊的那點事情告訴他?再一個,此時站長孫無忌旁邊的,正是杜如晦。杜構之前在哪兒廝混來着?掛什麼差遣?
誠然,杜如晦和長孫無忌,畢竟是天王級的同行。正所謂只有同行纔是赤裸裸的仇恨,然而現在長孫無忌已經只有一條迂迴的道路可以走,那也就沒有必要去專門盯着杜如晦咬牙切齒,合作也是可以的。
更何況,長孫衝配合張德,杜構也配合張德,在河北道尤其是登萊,非常愉快。而且在侯君集大軍抵進遼水之前,高句麗的石人島已經落於登萊水軍手中。
憑高句麗的那點水軍,想要重新奪回石人島,根本是癡心妄想。
而石人島又叫石城島,自石城登高遠眺,便能看到。這島也是刁鑽,正好卡在高句麗遼東三大重鎮和本土核心鴨綠水的中間。
若有五百精銳唐軍,可以輕鬆登陸攪合個天翻地覆,而且可以讓人半點脾氣都沒有。
“一日拿下卑沙城?”
幾個軍中驍將嗤笑一聲,根本不屑和長孫無忌扯這個。
皇帝沒不信,但長孫無忌比誰都清楚,登萊水軍本身是沒什麼可圈可點的地方。登萊水軍形制上來說,就是上了船的步卒勁旅。但登萊水軍在東海玩的比誰都瘋狂,登萊水軍是可以從民間借調力量的。
而很不巧,華潤商號在東海,有三支船隊,如今已經發展成三大船團,規模之大,前所未有。
長孫無忌本不是想要爭辯什麼,或者提醒什麼,只是想要儘快地加速結束這場徵遼之戰,然後才能從中更快地獲得豐厚的回報。
於是雖然有軍方驍將嘲笑,他也沒有分辨,反而是杜如晦輕咳一聲,側身看也不看長孫無忌:“輔機,稍安勿躁……”
杜如晦眼睛始終盯着勿板,面色如常。
然而長孫無忌聽了杜如晦的話之後,瞥了一眼對面,見李靖似乎微微點頭。而皇帝也是神色意動……
這時候,長孫無忌纔想起來,侯君集能夠成爲徵遼總管,是妹夫欽定的不假,但李藥師也出力良多。
當然李藥師這麼做,除了讓自己退出徵遼總管人選之外,更是保全了張公謹在這場徵遼之戰中的作用。定襄軍起碼也是一路軍馬,而李勣,則是全身而退留在隴右……
皇帝和李靖,肯定是打了默契牌,並且有了不可告人的交易。而且這個交易,連自己作爲大舅哥,也被矇在鼓裡。
倒不是說長孫無忌智商比杜如晦低,純粹是兩人所在的地位已經不一樣。杜如晦是一個實權天王,長孫無忌現在處於非常尷尬的事業真空期,沒辦法長時間保持在一種“鍵盤******”的狀態上。
朝會散去,長孫無忌趕了兩步,追上杜如晦:“克明,遼東攻城略地,較之往昔,並不急躁?侯君集轉性了?”
“拿下遼水金山城者,是定襄軍。圍困高句麗扶余城者,是張公謹。陛下金箭傳邊,契丹大賀窟哥及黃頭室韋皆聚兵饒樂水,靺鞨人更是響應粟末水,此時圍困高句麗故都的主力,乃是東胡諸部。”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不過杜如晦不介意跟長孫無忌分享情報。
頓了頓,杜如晦又壓低了聲音:“輔機不日前往河北,當早作謀劃。”
長孫無忌頓時愣在了那裡,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而杜如晦已經走遠了。他只好遠遠地拱拱手,表示答謝。
遼水大營,自北向南數百騎轟鳴而來。至轅門,一騎快馬稟報,片刻轅門營帳大開。中軍總管親自出迎,然後兩邊借是迅速入營,營帳齊整,肅殺萬分。
“弘慎,快來說說金山城的收穫!”
“這個數!”
張公謹伸出一隻手掌,五根手指晃了晃。
作爲兵部尚書,一般來說不應該這麼市儈。但好不容易撈到這個位子,侯君集不是爲了過來划水的。作爲一個上升期的大帝國,以侯君集的眼光,當然很清楚建功立業本身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如何鞏固功業,如何傳遞功業。
“好!好!好啊!”
連道三個好字,侯君集突然目光陰冷狠毒,“粟末水那些不知死活的靺鞨雜種,但有不服者,弘慎多多擔待!”
“放心便是,如今缺人,缺人啊。”
聽到張公謹的話,侯君集也是感慨萬千:“是啊,缺人啊。”
唐軍抵進遼水,並沒有琢磨着攻城略地,一改以往的作風,然而憋着勁地抓活的。一個部落一個部落的掃蕩,一個部族一個部族地滅亡。但凡只要腳踩兩隻船或者是騎牆觀望的,統統拿下,絕不二話,絕不給洗心革面的機會。
因爲,在河北道,要培養一個合格的勞力,起碼得十五年。他侯君集有幾個十五年可以等?大唐人口雖然千千萬,但也不敢隨便糟蹋,然而現如今大鍊鋼鐵需要勞力,挖煤挖礦需要勞力,修橋鋪路需要勞力,乃至造船航海運河拉船,都要勞力。
這些勞力不可能從天而降,而一個二十歲的突厥奴,在河北道已經賣到五十貫的高價。尤其是黃河一帶,這個價錢在去年十二月,維持到了今年正月結束!
而一個契丹奴,在薊州也能賣到十五貫,供不應求!
河北道但凡有些家底的土豪,此刻都是盡力收買奴隸,爭取能夠儘快挖礦賺錢。
這些勞力價格,最低也要五貫,而這個價錢,毫無疑問,絕對是跳樓賣血價。
在徵遼這件事情曝露出來之後,整個河北道乃至河南道以及河東諸地,都是卯足了勁要搶奪奴隸。
按照華潤號現在和各家的分賬,只要計算能力正常的,都知道誰掌握了更多的底層勞力,就更能佔據市場份額,儘管他們並不知道市場份額這個名詞。
而且除開勞力,女性奴婢同樣暢銷,尤其是河北道要進行麥棉套種,這件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有世家豪門才知曉。張德在推廣的時候,是由賈飛和王孝通配合的,長孫衝摻和了一腳,劉弘基雖然一開始不情願,但現在一百個願意。
棉紡毛紡麻紡織絲,這四樣是需要大量女工的。而本地唐人女工的工錢,沒辦法冠冕堂皇地剋扣,而且官面上也不能太過火。畢竟能夠跟着華潤號撈錢的世家,不是全部,不是全部就一定有人沒撈到,那麼只需要一個合理合法的由頭,就能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
甚至不僅僅是官司,而是上升到國本道德的輿論爭奪。
這不是張德所期望的,也不是張德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同夥們願意看到的。
所以,相較於比較靠譜而且更加熟練的唐人女工,其實河北道以及河南道山東諸地,更喜歡用倭女和新羅婢。
死一個不怕,一船糧食就能換一船新羅婢以及倭女。
死多少都不心疼,而且朝廷管不着!
貞觀七年在河北道,除石城鋼鐵廠之外,光先進分賬就足夠讓長安新貴們直接給張德跪下叫爸爸。所以貞觀八年徵遼的諸多便利被拿出來分析之後,這羣瘋狗們都打了雞血一樣盯着那羣道德先生。
誰攻訐徵遼的正義性,就滅誰。從肉體到整個家族,徹底消滅!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吾輩當勉勵爲之啊。”
侯君集感慨萬千地看着張公謹,這個曾經讓他想要當場弄死的洧州土鱉。然後豳州大混混內心更是默默地盤算着:要是打下平壤,這得多少人?一個人算五貫,五百萬人,兩千五百萬貫啊,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