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日授課這般早就結束了?”
“學員泰半跟着操之去了京城,自然能早一點結束。”
回到家中的孫伏伽換了一身家居服,招待着前來拜訪的上官庭芝、李元祥還有秦懷道。
這幾年孫伏伽是最勞累最辛苦的一個階段,當然錢賺得也多,留下來的家業,夠孫氏揮霍兩三代人的。
而且孫狀頭的江湖地位在武漢比較特殊,這幾年武漢地方法律的成文成例,基本就是孫伏伽在做綱領。
張德只是從旁根據需要,來決定用或者不用。
總之一句話,法律反應的是統治階級的統治意志,跟維護公平、伸張正義從來都沒什麼關係。
不過武漢並不介意標榜公平正義,畢竟相較人數更少的老大世族來說,武漢本地的小土豪、小世族、寒門更多一些。
以往寒門子弟想要靠司法來戰勝一個豪門子弟,成功率基本爲零。即便真的出現了這種狀況,也無非是那個豪門要倒臺或者失勢,一衆巨頭大佬正在圍攻這個家族,各取所需的結果罷了。
但現在,武漢爲了維護經濟秩序,就不得不保證在擴張期的時候,爲某些寒門“主持公道”。
本質並非是爲了正義或者公平,但其表現出來的結果,反應在當事人身上,那就是武漢處處是青天。
“此次師伯入京,刑部、大理寺莫非也要有所變化?”
“總是要變的。以往都是因循舊例,這光景卻是不成,畢竟武漢無甚舊例可循,處處都是新的。朝廷各部又不能打壓,只得適應。”
唐朝承襲隋制,一應律令體制跟隋朝沒太大區別。長孫無忌當年搞《貞觀律疏》,也就是應個景,真要弄個大部頭出來,他長孫無忌有病?
更何況,隋制又不是不能用,只是名字不好聽。
如果不是特殊情況,在現有條件都還不錯的情況下,指望朝廷去主動改變,可能性不大。
天下太平無事,自然就有田園牧歌,豈不美哉?
若非武漢既沒有田園,也沒有牧歌,連風花雪月都少,也不至於倒逼朝廷發生變化。
不僅僅是社會經濟,哪怕是人文法律上,也是如此。
武漢的大白話在公文中也是如此,而且推行標點符號很明確,不會給你斷句歧義有太大的餘地。
官方通告在對外解釋上,也是力求精準,而不是敷衍了事。
所以武漢的地方法律法規,固然還是有模棱兩可的地方,但相較中央政府的那一套,已經相當的精準。
而且門類極多,傳統的律政司法工作者,很難適應武漢的工作量還有工作強度。
洛陽方面不是不知道這個狀況,但和營造技術工作者一樣,法律工作者,同樣是極端專業的人羣。所以張德入京的團隊中,法律工作者同樣是規模浩大,除了有要參加朝廷吏部、刑部、大理寺遴選的官吏之外,還有類似幕僚、顧問的成員。
後者主要是爲了方便武漢之外的地區,能夠和武漢順利地簽訂合約。
以往的口頭約定之類,或者草簽草擬的一張白紙,這時候是不夠用的。
“去年揚州人哄擡金價,四月份黃金,八月進港價格翻了一倍,有門路的都是大賺了一筆。只是揚子縣碼頭有碼頭商號賴賬,那些小戶就拿不到黃金,還要貼四個月的差價進去。”
“壞了名聲是一回事,但不認賬這個事情,靠一張嘴靠一張草擬合約,還是沒啥用場。說到底,揚州那邊,不認此類合約。”
“師伯說武漢這裡早晚都要做起來這個市場,可遲遲未見,莫非也有律令方面的擔憂?”
上官庭芝和李元祥在那裡說話,一旁秦懷道只是默不作聲地聽着,他很少發言,只是認真地聽。
“淮揚兩地多有豪門做這‘期貨’買賣,他們自是不擔心這合約無人認賬。”孫伏伽拂鬚看着三人,“只是長此以往,這行當也無甚意思。倘使淮揚兩地衙門爲此撐腰,又有朝廷正式公文,那就大不相同。誰要是賴賬,朝廷那裡,也逃脫不得。”
言罷,孫伏伽又道,“再者,任你甚麼契約,只要是做成了紙的,都得繳稅,朝廷也是有心做好的。”
有這個心思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淮揚豪商背後,往往都是能夠伸手進入鹽鐵行業的巨頭。再掰開來細看,一般都是河南、山東的豪門,就算是江淮本地的巨頭,也多是豪門分支,差一點的,也能跟魏徵攀上關係。
本質上來說,這就是巨頭們的自留地,壓根就沒打算跟弱雞們一個槽裡吃食。
但要說朝中大佬沒這個想法,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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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徵稅司衙門就很想咬一口下來,不管你“期貨”怎麼玩,哪怕一萬貫一億貫,你只要繳稅,就是好朋友。
錢穀一時半會兒沒辦法下嘴,不是因爲他沒能力,而是沒有好的機會。
這光景盯上這些業務的大佬,揚子江南北,關洛東西,不知道有多少。
朝中巨頭的想法就很簡單,既然你淮揚的老朋友不合作,那就釜底抽薪。
挾“武漢”自重嘛,你淮揚不搞“正規”,那武漢法律健全,又有官方背書,我們朝中的老朋友又點頭支持,不但點頭支持,還準備高屋建瓴,直接就把這一塊的法律完善起來,打消地方“寒門”“小戶”的疑慮,那人都是長了兩隻腳的,不去揚子縣,可以去江夏縣嘛。
只從正規、健全、放心的角度來看,整個淮揚最終就會淪爲巨頭們自己互相玩的地步。
哪怕朝中大佬可能非常不情願把交易市場放在武漢,但相較扔在淮揚一個大子都收起來哆哆嗦嗦,還不如扔在武漢。
至少張操之吃相不難看出,有肉一起吃,有湯一起喝不是?
孫伏伽跟三人閒聊了一陣,一直沒有開口的秦懷道,行禮之後說道:“若如此,怕是朝廷有意用‘武漢’來逼迫淮揚‘大戶’就範。而且也有可能是聲東擊西,看似要放在武漢,說不定,就是在蘇州。”
老少爺們兒一聽,都是一愣,然後連連點頭:“不錯,言之有理。”
蘇州有什麼?有長孫無忌啊。
這老陰逼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把帝國最肥美的一塊肉叼在了嘴裡。而且這時候他再殺淮揚一刀,淮揚誰敢放屁?
到時候,長孫無忌別的不敢說,手中掌握的現金流,簡直是恐怖到爆炸。
長孫無忌跟張德碰頭之後,公開放的話,就是興修水利、鼓勵教育。什麼意思?那就是把即將成立的江東行省或者江南行省,進一步把水陸交通搞好。同時還要多多培養新式人才,絕非是傳統的經典弟子。
蘇州本地歷經數年經營,在張德和錢穀的影響下,本就有着超出這個時代需要的交通物流水平。如果長孫無忌進一步開發,多出來的不僅僅是高產良田,還有更加發達的水路運輸網。
從上海鎮出發,就能更加輕鬆地進入環太湖地區。
而這一切,又需要大量的受教育人才支撐,可以說老陰逼琢磨的,絕非是眼門前的雞零狗碎,想得很遠又很現實。
“若如此,怕是這新式行當,會在蘇州?”
上官庭芝略帶疑慮地說道。
對這個皇親國戚還算了解的蔣王李元祥拿起茶杯,也沒有喝,只是持在手中好一會兒,然後道:“長孫無忌鮮有盡力出手的時候,並非不能,而是收益少了,於長孫無忌而言,做不如不做。這‘期貨’也好,‘票證’也罷,對他而言,都是大吉大利,自是願意出手把持。”
“先生怎麼看?”
秦懷道很是尊敬地看着孫伏伽。
“你們如此一說,老夫倒是想起來,有幾個後進晚輩,倒是跟老夫說起過,這推動武漢律政英才入京一事,乃是吏部牽頭……”
做過吏部尚書的人很多,但在吏部一直有影響力的吏部尚書,只有長孫無忌。
所謂門生故吏遍佈天下……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