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只關心自己兒子是怎麼回答的,追問道:“有幾人對出?五郎又對的是什麼?”
綠禾伶俐說道:“五郎聽完之後脫口而出,下聯是:中秋賞月,月浸白蘋如玉盞,盞盡浸月。衆人都說五郎對的妙,不肯再對其他的。”
這個對子看來簡單,卻也不宜,難就難在它句句頂針,還有“郊野”“野郊”、“月浸”“浸月”兩處迴文對。王勃年僅十一歲,他能夠漂亮而迅速的作出迴應,難怪會博得滿堂彩。
吳氏眼中有遮不住的笑意,可嘴上卻說:“老爺也真是,出來玩的,卻拿這些東西爲難孩子們。”
趙氏在旁笑着說:“三郎總說五郎是兄弟中最聰明的,日後前途必不可限量,從小看老,三郎說的果然不錯。”
吳氏搖搖頭,說:“五郎雖然聰慧,他的性格卻讓我最爲擔心,還是三郎這般溫潤懂事的讓我放心。”
趙氏聽到婆婆誇獎自己的郎君,抿嘴笑了,拿起桌上的一個橘子,剝給婆婆吃。
吳氏就轉頭問綠禾:“他們現下在做什麼呢?”
綠禾回稟道:“趙家大爺從家帶了二十盆菊花過來,如今各位郎君正在賞菊、詠菊、畫菊。”
吳氏聽了頗爲感興趣,對綠禾說:“你且去跟老爺說一聲,我們娘三個想去看個熱鬧,可方便不方便?”
綠禾聽聞,立刻轉身出去詢問,不多時就回來,說:“二老爺說,今日是親戚們出來玩,不拘那麼多,讓夫人帶着三少夫人和十二孃過去熱鬧熱鬧。”
吳氏眉眼含笑的站起來。一手被趙氏攙着,一手牽起十二孃,往前面的幕帳走去。
在前面臨水的空地上,搭了臺子,上面擺着各樣的菊花,顏色豐富,姿態各異,花團錦簇的樣子十分喜慶。
一衆男性晚輩看到吳氏走來,紛紛行禮,吳氏受了禮。又向幾位親戚家的老爺致意,十二孃則跟着趙氏,向各位長輩福禮。
吳氏溫和的說道:“我們娘幾個怕水。遊不得船,在帳內無聊,看你們這裡熱鬧,就過來湊個趣,諸位別因我們擾了興纔是。”
一位頭裹縑巾的中年男人打着哈哈笑道:“弟妹太客氣了。我們好久沒有見識到白蓮居士的風采,趁着今日的機會,讓晚輩們也好好瞧瞧。剛剛他們都詠了菊,弟妹來幫我們品評一番如何?”
說話的正是趙氏的父親,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趙保良。
二夫人吳氏早年有“白蓮居士”的雅號,在長安之中也算是有名的。
吳氏笑道:“親家擡舉了。”卻也不推辭。上前去看晚輩們都寫了什麼詩。
十二孃和趙氏不便往男子人堆裡鑽去,則挽手站在臺子旁邊賞菊,只見那臺子上有綠色的案頭菊。又稱綠牡丹,花型豐滿,葉片肥大;也有花瓣正面紫紅,背面金黃的罕世名菊“帥旗”;還有花瓣細長而卷密的橙色名菊,鳳凰振羽。
這些菊花都跟普通的菊花不同。着實讓十二孃開了眼界,不由得向趙氏感嘆道:“從沒見過這麼稀罕的菊花。真是美不勝收!”
因爲這些菊花都是趙氏的孃家兄長所養,她便笑着說:“我長兄最喜歡擺弄這些,父親曾一度罵他不務正業,後來看他的確擺弄出好東西,也就不說他了。”
她湊近十二孃耳邊,低聲補了一句:“十二孃若喜歡,我抽空帶你去我長兄在西市開的店裡看看,只是別告訴其他人,我爹孃不許兄長做這些,都是瞞着他們的。”
趙家也是讀書人家,長輩不許晚輩荒廢學業去做生意,這也可以理解,只是沒想到趙大郎敢偷偷做這些。
十二孃驚訝的看向趙氏,又連忙點頭道:“我一定不說出去。”
想着這些,十二孃又想到了趙大郎的娘子,吳茗和吳胤兩兄弟的姐姐,趙吳氏。她應該是知道自己夫君在外做生意的事情的吧?
那個美貌的女子,不僅會拉攏關係把自己兄弟送入綠漪堂,還敢幫自己丈夫做這些,真是個有謀略有膽量的!
她正跟趙氏說着話,忽然有人插嘴問道:“你們兩人說什麼悄悄話呢?”
兩人轉身望去,是四郎王勵。
王勵笑着對趙氏說:“三嫂,母親喊你和十二孃過去呢!”
兩人不再耳語,一起隨王勵走向圍在桌案旁賞詩的衆位長輩。
到了吳氏身旁,吳氏對幾位老爺說:“就是這個孩子。”
十二孃不明所以的看向二夫人,只聽她說:“十二孃,你跟勉郎、茗郎一起切磋一下,你的幾位叔伯都想看看你的畫,今日就以重九爲題,你們隨意畫吧。”
長輩吩咐在前,十二孃不敢不從,只好謙虛說:“我的雕蟲小技怎好跟兩位兄長同臺比試,要在各位叔叔伯伯和兄長面前獻醜了……”
突聞一個爽朗的中年男音笑着說道:“他們兄弟幾個對你的畫技讚不絕口,我可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況,想來必定不俗,你就別謙虛了。”
說話之人是魯家老爺從七品宣義郎魯振中。
吳氏在旁點頭笑着說:“正如魯宣義所說,何況只是自家人一起樂一樂,不分輸贏優劣,你只管畫就是了。”
王勉和吳茗也在旁邊謙和的笑着,領着十二孃一塊去幕帳旁的畫案旁走去。而長輩們,則重新回幕帳內坐着談天品茗。
年輕一輩的因好奇,都涌了過來,高璞更是站到十二孃的桌子旁邊說:“我給妹妹研墨。”
十二孃笑着鋪畫紙,心中卻在盤算着事情。
王勉是弘文館的校書郎,吳茗是綠漪堂曹元的門生,他們兩人想必是有些本事的,雖不說她的畫技一定能壓過他們,但萬一把他們比了下去,王家和趙家的臉上都不會好看。
今日出來遊玩,一團和氣最爲重要,不是她人前出風頭的時候,思來想去,十二孃心中有了主意……
三人都構思好了,便下筆做圖。
王勉寄情山水,畫了一副潑墨山水,隱約可見山道上熙熙攘攘的人馬,都爲重陽登高而來。吳茗畫了一副菊花寫意,把那株“帥旗”名菊畫的惟妙惟肖,好似要從畫中探出頭來。
而十二孃則以湖泊爲背景,幾筆簡單勾勒出湖上的遊船和女子,卻着重畫了水邊的菊花臺。
王勃負手在人羣外看着十二孃畫畫,看清楚她的構圖之後,不禁皺了皺眉頭,顯然對她十分不滿。
十二孃的特長乃是人物畫,可她卻避重就輕,畫了這樣一副全景圖。論山水,她比不過王勉,論花鳥,她比不過吳茗,她從落筆之時,就落了下乘。
待三人都收了筆,小廝們就把各位從幕帳裡請出來賞評。
當吳氏看到十二孃的畫時,也略有些詫異,但看十二孃安安靜靜的在畫案後站着,心中就瞭然了。
王家的兩位老爺對吳茗的菊花圖讚不絕口,並誇十二孃年紀小小就能畫出這樣的工筆,假以時日有了進步,必定能有一番成就。
而趙御史則誇王勉的畫工比往日更精進了,潑墨之間可見他的氣度,十二孃巾幗不讓鬚眉,畫的也不錯。
兩家人互相誇着,不過是些場面話,唯魯宣義多看了十二孃的畫作幾眼,說:“我看十二孃畫這遠處船上之人,寥寥數筆就畫的風姿綽約,引人神思,若是改一改構圖,只怕不失爲一副佳作啊!”
如此一說,王勃立刻開口說:“魯伯伯真知灼見,十二孃最善畫人物,今日許是人多緊張了,竟然沒使出真本事,真真可惜。”
十二孃眨着眼睛看向王勃,不知他這是出的什麼頭?其他人也都用各異的眼神看向王勃,而他自己此時方覺得自己的話有所不妥,尷尬的不知說什麼好。
幸好遇上高璞這個話多的,附和說道:“我妹妹年紀小,又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乍一見這麼多叔叔伯伯在場,又是跟勉郎和茗郎比試,緊張也是自然。”
衆人就呵呵的笑了,十二孃什麼也沒說,低着頭一副小女兒家的羞怯樣子站在那裡。
恰此時,湖面上傳來嫋嫋琴音,還和着清醇的嗓音唱着歡樂的曲調,一時衆人都往湖面上看去。
只見船頭上站着幾個娉婷少女,其中一人屈膝盤坐正在撫琴,一副沉醉與山水之間的模樣。
高璞上前一步,說:“呀,是十一妹在撫琴唱歌,可惜離的遠了,聽不真切。”
魯宣義此刻笑道:“高家女兒真是多才多藝,十二孃不如爲十一娘重畫一張,把這妙趣留在畫中,也是一件雅事。”
“正是、正是,好提議。”旁邊有人附和,十二孃騎虎難下,只好重新提起畫筆。
她心中暗暗生悔,在場的都是有實力的讀書人,別人不仔細看她的畫也就罷了,若多看兩眼,她的那點小心思,如何能瞞得過這些前輩?
她此刻再不敢敷衍,好好的做了一副《仕女遊船圖》。
畫作一成,諸位長輩和少年們全都議論起來。有稱歎,也有驚訝,王福峙更是走到吳氏的身邊低語道:“難怪夫人對十二孃另眼相看!”
吳氏笑着點點頭,目光轉而投向在人羣中有些手足無措的十二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