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站在門邊回望十二孃,見十二孃在窗邊點頭,這才把院門打開。
阿四順勢從門外倒了進來,幸好被阿蘭一把抱住。
十二孃和燕娘趕緊跑過去,十二孃蹲在半躺在地上的阿四旁問道:“阿四,你這是怎麼了?”
阿四神色慌張、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如同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兩手抓住十二孃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燕娘看情況不太對,下意識去把院門拴上,回身時,阿四已經語言不清的說着:“夫人要殺我,她要殺我……姑娘救救我吧!”
十二孃更是吃驚,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伯母因何要……要殺你?”
阿四猛的縮回雙手,捂着肚子說:“我懷了二郎的孩子,大夫人不能容我,要灌毒藥殺我,我拼死才跑了出來,她們現在正在找我,姑娘你快幫我藏起來……”
燕娘神色一緊,走過去拉起十二孃,說:“你是姑娘家,這種事不能插手……”
阿四聞言,一下子抱住十二孃的雙腿哭道:“姑娘心腸最好,就算不救我也救救我的孩子吧,這是二郎的骨肉,二郎平日待姑娘最好了……”
十二孃心中自有計較,並沒有立即答應幫她,也沒有說不幫,而是問道:“二兄知道嗎?”
阿四連連搖頭,說:“二郎今天沒有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就被大夫人捉了起來。我一定要等二郎回來,他一定會救我的!”
十二孃眉頭微皺,這個情況還真不好辦。阿四跟二郎發生了這種事,還把孩子壞上了,若大夫人忍下來,把阿四擡了通房或者姨娘也就罷了,可看樣子,分明是不打算容她,非要把孩子給弄掉。
想到大夫人對二郎的期待,必定是怕阿四和孩子的存在影響了二郎以後的婚事,可是,終究是人命啊……
不論如何,如阿四所說,得讓她活到二郎回來才行,到時候二郎對此事是什麼態度,就不是十二孃能夠插手的了。
想定之後,她伸手扶起阿四,帶她走到院門邊。阿四以爲她要攆自己出去,當即跪在了低上求救,十二孃冷靜的說:“她們一會兒就要搜來了,我這裡就幾間草房,你在這裡藏不住,我只能送你出府,至於出去之後怎麼辦,我就幫不了你了。”
阿四心中很怕,但眼下能逃出去已是生機,哪管的了出去之後怎麼辦,當即跟十二孃往後門走去,阿蘭和燕娘也惴惴的跟在後面。
看後門的郝大娘在落鎖之後就回去休息了,但十二孃手中早就有了後門的鑰匙。
開了鎖,十二孃塞了一串銅錢給阿四,說:“快走吧,在坊裡躲起來,等天亮了,找到二兄,只有他才能救你。”
阿四淚眼婆娑,跪下給十二孃磕了一個頭,轉身就從門縫裡跑了出去。
十二孃沉靜的關上鎖,深呼了一口氣,對臉色蒼白的燕娘和阿蘭說:“我們快回去吧。”
兩人雖然都不知道十二孃哪裡來的後門鑰匙,但是現下不是詢問的時機,趕緊隨着十二孃回了結香草廬。
前腳回去,後腳又有人來敲門,是瑞孃的聲音。
瑞娘帶着四個僕婦站在門外,說:“姑娘,家裡鬧賊了,大夫人讓我們各處搜一搜,還請行個方便。”
十二孃自是知道她們在找阿四,就讓阿蘭放她們進來,任由她們搜查。
瑞娘指揮着四個僕婦搜查,說:“小心着些,別碰壞了姑娘的東西,手腳都麻利起來!”
十二孃走出房,站在廊下任她們搜屋子。
瑞娘跟過來跟她站在一起,賠着不是小聲說:“璞園的出事了,大夫人現在四處找阿四,因有人看到她往姑娘這個方向跑來了,所以必須搜一搜,不然不好交代……”
十二孃點頭說:“瑞娘不必覺得爲難,你搜就是了。只是,大伯母爲什麼要找阿四?”
瑞娘靠近了幾分,在十二孃耳邊說:“這事本不該跟姑娘家說的,但您不比別人……阿四勾引二郎,把肚子弄大了,大夫人知道氣的不行,要把阿四的孩子弄下來,誰知道阿四力氣那麼大,一連推翻了四個婆子跑了出來。”
“啊……”十二孃輕掩朱脣,說:“這可是人命,大伯母非要如此嗎?”
瑞娘急忙說:“二郎是長房長子,夫人對他的婚事最是挑剔,高家以後就靠他了,不然也不至於拖到二郎十六歲還沒說親,更不想讓那些狐媚子帶壞了二郎。夫人早想打發了阿四,但因阿四她爹是大老爺跟前的得力人,一直都沒動她,這次是真的把夫人給氣壞了。姑娘在夫人面前千萬不要替二郎和阿四說好話,千萬別插手。”
高璞雖排行第二,但是大房的嫡長子,排行第一的高大郎是二房的一個庶子,早就娶妻在蓨縣幫忙打理家族內的庶務,跟高璞在家族中的身份沒得比,高家以後的擔子,必定是要交給高璞的。
十二孃頷首說:“謝瑞娘提醒,我跟阿四也沒什麼交情,自然不會管這個閒事。”
瑞娘笑着跟她說了兩句,搜查的僕婦來彙報,說沒有搜到,瑞娘就帶着人走了。
待漸漸消停下來時,已到了深夜,十二孃嘆了口氣,轉身歇了。
翌日,十二孃一如往日的去上學,心中難免有些擔憂,放學之後早早的就回家,準備打聽一下阿四的事情有沒有進展。
她才走到結香草廬的院門,就看到阿蘭站在門外等她,她上前問道:“怎麼了?”
阿蘭上前說:“十一娘在裡面,從中午一直坐到現在,連午飯都是在這裡吃的。”
“啊……”十二孃微微訝異,走進去之後,果然見十一娘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子旁等她。
十二孃進房招呼道:“十一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坐着?”
十一娘臉上露出少有的害怕和傷心,揮手潛了阿蘭出去,單獨跟十二孃說:“爹孃跟二兄在吵架,房裡的東西都摔了,好可怕,我來你這裡躲一躲。”
看來高璞是知道了。
十二孃不知該不該具體詢問情況,不知道說什麼,先陪十一娘坐下。
十一娘似是有些被嚇到了,略帶顫音說:“我第一次見二兄發那麼大的脾氣,他動手推了母親,母親罵他不孝,砸了好多東西,最後哭暈了過去……爹爹聞訊趕回來,動用家法打了二兄,可是二兄不認錯,又與父親吵了起來……十二孃,你說他們都怎麼了,爲什麼要吵架……”
十二孃只好安慰道:“沒事的,肯定是遇到了什麼不好解決的問題,但問題終究會解決的,過去就好了。”
十一娘靠在十二孃肩膀上,說:“我今天不想回芝心齋,我在你這裡睡,好不好?”
十二孃點點頭,說:“嗯,我讓阿蘭去跟你的丫鬟說一聲,再把你的衣服拿過來,我們今晚一起睡。”
起身去門外交代了幾句,阿蘭應聲去了,過了一會兒,十一孃的丫鬟水仙抱着衣服跟阿蘭一起來了。
十一娘問她:“二兄跟爹孃怎麼樣了?”
水仙怯怯不安的說:“二郎現在正跪在院子裡,額頭都磕破了,臉上還有被老爺打的痕跡……大夫人已經醒了過來,可是滴水不進,說只要二郎一天不答應她,她就一天不吃東西,把大老爺急的不得了。”
十一娘撅起嘴,無助的說:“我該怎麼辦呀……”
十二孃出主意說:“你今晚就在我這兒,先別管。若明天還是這樣,你就勸大伯母吃點東西,不管吵架還是怎樣,身子要緊。其他的,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了……”
十一娘覺得有理,讓水仙回去注意着形勢,自己則留在結香草廬,跟十二孃一起吃了晚飯。
夏日的傍晚,十二孃帶着十一娘坐在小院的樹蔭下乘涼,十一娘看着如今的結香草廬,只覺得跟半年前已全然不同。小院裡種滿了綠樹紅花,搭建的花藤也長成了,不僅景緻好,還有一份難得的安寧。
十一娘看到這般光景,滿心羨慕的說:“沒想到你的小院這樣有意思,以前只覺得這裡簡陋,現在卻覺得這是桃源佳境……”
在高夫人絕食威脅,並大老爺家法處置之下,高璞終究是敗給了長輩,在僵持七天後把藏在外面的阿四交了出來。
阿四不足三個月的孩子被藥打了下來,而她在得到被高夫人驅逐出府的消息時,投了井。
十二孃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堵的慌。不僅僅是爲了阿四一屍兩命感到可憐,更爲這個漠視生命的年代感到可怕……
阿四的死對高璞打擊很大,他一連數月流連在平康坊,大老爺數次派人去找他,也都被他逃掉,儼然做出了要與家裡斷絕關係的模樣。高夫人因此,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十二孃有時候在想,高璞應該是真的愛阿四的吧,可是這份愛爲什麼不足以保護阿四,非要在失去阿四之後,以這種自甘墮落的方式表現出來?
對於愛情,十二孃並沒有深刻的體會,她前世幾乎與愛情絕緣,而今生在這個沒有婚配自由權的年代,愛情又從何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