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四年過的很快,恍惚間便到了五六月間。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侯君集帶着大軍踏上了遠征高昌之路,勝敗尚未可知。
皇帝李世民臨幸了延康坊魏王府,對魏王李泰編撰《括地誌》的進展大加讚賞,多有賞賜。
世子李欣更是備受寵愛,據說皇帝有意給其郡王頭銜,但被李泰婉拒了。然而此舉傳出消息,仍舊更讓人大爲驚訝。
很多人不由自主想到了當年皇帝還是秦王時,其子李承乾和李恪分別爵封中山郡王和長沙郡王。(李泰當時由李淵做主過繼給李世民五弟李智雲,得封衛王)
當年秦王時因爲赫赫戰功,諸子才能早早封王,如今魏王李泰做了什麼?《括地誌》尚未完稿,算不上於國有大功,就算是完稿,也不過一本書冊而已,自己受些賞賜也就罷了,憑什麼恩蔭兒子呢?
如果要皇孫幼年封王,太子之子倒是有這個資格,但如今東宮的皇孫李象壓根沒有封王,反倒是魏王府先傳說此等消息。
皇帝陛下糊塗了嗎?
但凡在太極殿上李世民,誰人敢說英武睿智的皇帝陛下犯糊塗?
既然不糊塗,那麼皇帝陛下爲什要這麼做呢?難道只簡簡單單是因爲寵愛?恐怕不是這簡單吧!
有鑑於長安城裡瘋傳的各種消息,很多人似乎都心領神會了皇帝陛下此舉的意圖。儘管只是提了提,並未落實,但仍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皇帝有意冊封李欣,李泰理所當然需要謙虛推辭。問題的關鍵在於,李泰謙虛推辭之後,李世民沒有再堅持,順水推舟便答允了。
皇帝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似乎有些耐人尋味。
但很多人被下一則消息迷惑了,也就將此事拋諸腦後了。因爲李世民當衆宣佈。免除魏王府所在的延康坊百姓的徭役和賦稅,並給年六十以上的長者賞賜。
皇恩浩蕩啊,延康坊的百姓簡直是感恩涕零,雖然只是一年的賦稅徭役。但皇帝親口賞賜,算是莫大的榮耀。尤其是那些得到賞賜的長者,老淚縱橫,簡直有種光耀門楣的感覺。
不過他們,以及長安城裡的官員們都知道。皇帝不會莫名其妙給延康坊百姓賞賜,還不是因爲魏王府在這裡。
所以與其說賞賜是給延康坊百姓的,還不如說是給魏王殿下的。
然後衆人便有了一種感覺,魏王府旁邊的尋常百姓都能得到如此厚重的賞賜,那魏王府的屬官呢?
等編撰完《括地誌》,魏王府那些文人騷客肯定會得到重用,前程似錦。所以啊,現在歸於魏王府門下,將來……
動了這樣的心思,魏王府頓時又一輪賓客絡繹不絕的風潮。聲勢更加浩大。
至於東宮,似乎門可羅雀的情況越發嚴重。
不過太子李承乾似乎一點都不着急,表現的相當淡定,東宮依舊平穩如初,但在外人眼裡不禁顯得有些落寞。
魏王取代太子的傳言越發甚囂塵上,長安城裡也越發“熱鬧”了。
……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比較轟動的事情便是宰相房玄齡請辭一事。
某日的朝會上,左僕射房玄齡突然向皇帝李世民遞交了辭呈,聲稱要辭去宰相之職。
此言一出,頓時滿朝譁然。
爲什麼會這樣?好好房玄齡到底是爲什麼。要做什麼?沒聽說房玄齡犯什麼重大失誤,更沒有聽說皇帝對他有什麼不滿,好好的爲什麼要請辭呢?
就連皇帝李世民本人都有些許驚訝,有些不太理解房玄齡的做法。
房玄齡對此的解釋是。自己身居相位十五年之久,曾於國有共,但如今年級漸長,精力不濟,恐怕有負皇帝囑託和恩賞。
這話說得,不對頭啊!
房玄齡好像還不到六十歲。耳聰目明,精神矍鑠,沒看出什麼精神不濟的地方啊!更沒有什麼失誤,用這個理由請辭似乎有些不充分。
可以肯定,這不是他的真心話。
有心人則注意到了,房相似乎話裡有話,也許後半句纔是他真正要表達的意思。
身居相位十五年,這是個要點,一個人身居中樞要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十多年,這可是過往從未有過的事情。
仔細想想,着實有些可怕。
至於可怕在何處,有心人顯然明白,畢竟宰相和皇帝歷來就是一對潛在的敵人,君臣雖然可以相得益彰。但是現在的矛盾和威脅,或者讓皇帝產生猜忌,可就麻煩了。
再者,房玄齡特意點名了恩賞二字。
想想也是,房玄齡是宰相,樑國公,宋州刺史,他的兒子房遺愛與高陽公主定親了。他的妹妹嫁給了韓王,夫人則出身于山東崔家,豪門貴族,皇親國戚,可謂是盛極一時。
但有道是盛極必衰,有見識的人往往在烈火烹油之時感受到危機,也許房玄齡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他主動請辭了,大抵是想要給房家降降溫。或者房玄齡已經明顯感受到了危險氣息,畢竟身居高位,且老謀深算,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也不奇怪。
急流勇退需要莫大的勇氣,更是一種智慧。
然而房玄齡的請辭被拒絕了,皇帝李世民壓根不同意,根本沒有給房玄齡說下去的機會,便直接打斷。
甚至直接走下丹陛,拍着房玄齡的肩膀,句句語重心長。
說什麼高昌之亂尚未平定,薛延陀尚不安穩,天下黎民尚未安居樂業,怎麼能離開愛卿輔佐云云。
一句話,就是不讓房玄齡請辭。
宰相仍舊讓他安安穩穩地當下去,爲了安房玄齡之心,還讓殿中省立即準備,讓太史局當即擇個好日子,儘快把高陽公主和房遺愛的婚事給辦了。
高陽公主的年紀尚且不大,原本可以再等上一兩年再辦婚事,但現在這局勢。肯定是等不及了。
除此之外,還特意給房夫人加了誥命,名義上是作爲高陽公主對婆婆的孝敬,但現在更多是對房玄齡的安撫。
皇帝厚待到了這個程度。房玄齡自然拒絕不得,無可奈何地繼續接下宰相之位這個沉重的膽子。
以至於有些人認爲,房玄齡是不是以退爲進,想要爭取更多利益。但只有房玄齡自己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
現在和未來幾年。房家依舊可以盛極一時,但是往後……
誰知道呢?
長安的風比往年更疾啊!
……
對於這些,謝逸沒有多管。
自打少陵塬馬球比賽事件之後,謝逸便格外低調,每日除了去晉王府辦差,基本上是閉門謝客的狀態。
得罪了太子和魏王,在旁人看來這是一種明智之舉。
加之皇帝陛下似乎也有點不待見謝學士,出使薛延陀也算是大功一件,但朝廷卻沒有給予相應的賞賜。而同行的侍郎狄知遜卻得了賞賜,此等反差明顯的舉動。無意向衆人釋放了一種訊號。
謝學士失寵了!
仍舊是弘文館學士,晉王府長史。
不管怎樣,晉王府長史的職位沒有丟掉,也許是晉王殿下,抑或是晉陽公主殿下從中斡旋的結果吧!
那天晉王和晉陽公主對謝家人多有維護是衆人都目睹的事情,眼下有這麼一位皇子庇護,倒是安穩。
但是將來……
沒有人看好晉王李治,他現在是個孩子,現在可以維護自己的長史,但是將來……
皇帝陛下百年之後。無論是太子還是魏王上位,晉王作爲新皇帝的兄弟,必然會安穩蟄伏。
哪裡還能護得住一個無關輕重的長史呢?一個聰明的人,只要長大了。肯定不會說傻話。
所以,謝學士失寵,前途暗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實。
所以啊,除了極少數的親近朋友,淮陽縣伯府壓根沒有外人登門,冷清到了極點。就連安逸軒這些謝家產業。生意都黯淡了許多。
謝逸對此完全不在乎,謝家現在不缺這些錢財,生意差點便差點。
至於自己的前程,謝逸更不擔心,現在讓你們鬧騰,有什麼要緊的呢?出頭的椽子先爛,何必急在一時呢?
不着急!
至於皇帝李世民的態度,謝逸拿捏不準,卻也不是很在乎。弘文館的職位不重要,只要晉王府長史的職位還在,那就沒什麼問題,靜靜等下去便是,勝利屬於誰還不知道呢。
至於無人登門之事,謝逸也無所謂。
附炎趨勢之人有什麼要緊的,今日門可羅雀,來日絡繹不絕,踩高就低不就是如此嘛!
何必在乎,還樂得清閒。
到了五月端午節的時候,李治生了場病,留在宮中安養,謝逸便沒什麼事情了,一連好多天賦閒在家。
當此之時,恰好謝家的輞川別墅建成,謝逸當即告了假,帶上一家子人前去輞川別墅避暑。
輞川別墅原本是武則天時期的大臣宋之問初建,後來被宰相,也是大詩人的王維購入手中,加以整修重建,成爲一處絕好的別院。
當地羣山環抱,樹林掩映,亭臺樓榭,古樸端莊。別墅外,雲水流肆,偶有舟楫過往, 呈現出悠然超塵絕俗,乃是一處絕佳休閒之所。
因爲早了好幾十年,所以現在尚無人在輞川一代修建別院,畢竟這裡離長安城裡太遠。長安權貴們的別院主要在南山,也就是秦嶺腳下,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可回到城中,輞川則在灞河上游,秦嶺深處,來往太過耗費時間。
別人覺得遙遠之處,對於如今的謝家卻是格外的好地方。
出了長安城,直接沿着灞河,便往上游走去。謝逸驚訝地發現,灞河上水流滔滔,竟有舟船往來。仔細再回憶,好像前世在一些文本上看到過,王維從輞川別墅來往於長安,似乎也可以乘船。
倒也沒錯,八水繞長安,古代的長安水系還是相當發達的,如今從江南來的糧食可以通過大運河直接運送到長安城城。
灞河作爲除了渭河外,長安城外最大的水系,可以行船自然也不足爲奇。但到了後世,關中之地哪裡還有船隻影子?
就連關中八景之一的鹹/陽古渡的消失不見,可見水系和生態的破壞是何其之大,想想當真讓人感慨。
雖說灞河可以行船,但謝家人衆多,攜帶的東西也不少,逆水行舟並不方便,所以還是選擇了乘坐馬車。
數十輛馬車沿着灞河上了高地,上了塬,謝逸不能準確斷定,但猜想大概是後世鼎鼎大名的白鹿原吧!天氣晴好之時,站在這裡可以遠遠看到雄偉的長安城,現在那裡是是非之地,遠離是非,去山中避暑纔是正經的好日子。
陶淵明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雅興,想必是一種很不錯的體驗。現在不到採菊時間,但據說輞川別墅的湖中荷花不少,可以採蓮嘛,悠然見南山更是容易。
除了欣賞風景,偶爾還可以進山行獵,這可是常人甚少有機會體驗到的好事。
謝逸對此很樂觀,也頗有興致。
杜惜君和鄭麗琬也面帶笑意,只要謝逸在,她們的心情便很好,至於旁的,並不是很在乎。
至於長安城裡那些風言風語,他們也不是很在乎,她們相信謝逸的能耐。難得清靜,若非如此他哪裡有時間陪着自己去輞川別墅呢?
此番前去,兩位夫人都滿心期盼,想着換個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好地方,能不能一擊必中,早些爲謝家填個孩子,續上香火。
小蠻聽說可以去玩耍,自然是格外開心,尤其是不曾去過的野外,小孩子天性完全釋放,那是相當的快樂。
但是,武二娘子卻不怎麼開心,自打少陵塬馬球比賽那件衝突之後,她就不怎麼開心。
雖然那件事不是她的錯,她壓根沒有什麼錯誤,但謝逸卻因爲這件事惹上了麻煩,這讓武二娘子很是歉疚,甚至還有些許自責。
孤兒一直悶悶不樂,不怎麼開心。現在雖說是一家人前去輞川別墅避暑度假,但她覺得,不免有幾分被迫避開,甚至是被流放的感覺。
本來風生水起的謝學士落到這個地步,多少都是因爲自己而起,所以難免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