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縣城外的郊野當中夜幕已經降臨。
在一個四面漏風的營帳當中,滿身傷痕而又餓又累的騎隊正趙引弓,也終於等來了送進來的飯食;泛黃的糙米飯和幾片帶着鹽花的海帶幹,卻是就連應付性的湯水都沒有;與他之前受到有酒有肉還有女人陪侍的款待,簡直就是天差地別的結果。
僅僅就是因爲他已經失去了自己大多數的部下和人手,也失去了讓這些人額外尊敬和看重的資本,還當他們的面吃了各大敗戰的產物;那些土團首領們的現實與無情就此可見一斑;
但他已經沒有心思與之計較,或是對此嫌棄和發怒的心情了,而是狼吞虎嚥的當場吃了個精光;然後小心撕開包紮好的帛帶,對着昏暗的燈火處理起自己的箭創來;
這就是他對着那個頂着滿身的菸灰,揮舞着兩面如輪大牌的高大悍賊放箭,明明正中對方頭顱卻無若其事的衝上城頭來,最後還指使手下圍攻時,信手給他所留下的最後一點紀念。
當初似乎是因爲城牆高度有限的緣故,帶着一隻折斷的箭桿主動跳下城的趙引弓並沒有當場喪命,而是在死人堆上了個七葷八素的,然後在一片昏昏沉沉當中,被衷心的部下拼力帶回到圍城的營地當中;
然而,接下來更讓他憤怒和無奈的是,不但來自寨主趙子日那邊原本說好的接應遲遲未見,或者說是姍姍來遲了,見到官軍所部遇襲潰散後又忙不迭得退縮回去了;
就連大多數土團軍頭領,也是以敵情未明的理由自己嚇自己的亂成一片,乃至眼睜睜的一步步坐觀其敗。白白浪費了他們這隻官軍,拼命所營造出來的破敵機會和突破口。
當他已經清醒過來之後,想發火和質問卻找不到支持者,反而被解除了武裝而變相的軟禁了起來;用那位趙寨主的話說是爲了他日後着想,順便磨一磨他這個有些不合時宜的性子;
想到這裡他不由停下手中的動作,帶着絲絲的抽冷子而重重嘆了口氣。難道自己個兒真還是依舊時運不濟,最後就連這個鄉下的土豪也可以肆意的折辱一二呢。
這場失利之後,就連他這些入手未久的新部下們,就算得以逃奔回來也已經有些人心渙散了;他甚至可以順着夜晚的風聲,聽見不遠處一些隱約的熟悉聲音,正在喝的醉意薰然而在打着舌頭抱怨這什麼,其中就夾雜着他這個騎隊正的名字。
只是當他重新平復了胸口的一股子煩悶和怨氣,好容易才帶着隱隱的傷痛和衣閉眼睡去;
這一睡他有夢見了家鄉久違的風土,那雁門聳立的羣山,軍都陘巍峨的狹夾古道,河東老醋的酸厚,大河之畔船孃那粗壯的腰桿與渾厚的歌子,隨風盪漾在金燦燦的如波麥野上。。
然後就突然的山崩了,地裂了,金燦燦的麥野也轉瞬焚燒成灰,一切美好的事物霎那間都被來自天邊的漫山遍野熾焰給吞噬了;霎那間他就大汗淋淋的在掙扎扭動的劇痛中驚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用力過大而從草墊上滾落下來,連帶傷口都重新滲出血色來。
而空氣中的焦糊和煙燻味,就像是從那個夢境當中延續過來的一般,他這才注意到營帳之外那不正常的光亮,奔走晃動的人影,還有嘈雜無比的叫喊聲;讓他徹底的從最後一點朦朧當中驚覺起來。
這下的確是遭遇敵襲了,當他衝出營帳之後已經沒有任何看守和阻止他的人了,所見所聞之處都是慌亂不堪亂串的身形;而在營盤的周圍,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賊寇在叫囂着,仿若是無數人馬的咆哮與動靜,讓當場炸了營而遍地是亂跑亂竄相互踐踏的人流。
無論他怎麼叫喊和喝止,或又是信手搶奪過兵器迎面砍翻了幾個,也只不過讓這些急於奔逃的人流,從他邊上繞過去而已。
最後,砍得滿身血粼粼而精疲力竭的趙引弓,也只能無奈且無力的被裹挾在其中,而身不由己的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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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周淮安所在義軍方面,這無疑是是一次極大的冒險和投機。
以抽空了城內最後一點戰力和守衛爲代價,讓來援的騎兵隊與騎馬代步的直屬隊合力做一處,對城外的那些土團聯營,展開夜間突襲做爲回報。當然了,這場夜襲更像是某種意義上虛張聲勢的手段。
因爲他們實際投入的人數並沒有多少,卻在馬後用樹枝拖在地上製造煙塵,手裡還拿着鐵皮或是厚紙卷制的碩大喇叭口筒子,在這些營地外一邊不停地騎馬奔馳着,一邊用盡最大的氣力吆喝和叫喊着,以便把更多的土賊從睡夢中給驚擾和嚇醒過來。
然後真正的打擊還是來自一片黑暗中,有人用竹片的彈射器不停拋投出,一個個帶着嗆人煙火的特製燃燒物來,據說其中主要是浸過馬尿和毒礆子的布片和麻團,聞多了可以讓人口舌麻痹而難過的要發昏。
因此就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的,雖然只有堪堪落在這些土團聯營的邊沿地方,卻是如同炸了窩一般的立馬薰出一大票,驚慌失措、衣不蔽體的散亂人羣來;然後他們又撞倒、打翻了更多營帳中的事物,甚至引發了蔓延起來的火頭,而讓局面變的更加混亂不堪。。
而滿身汗水的少年小七,亦在這些忙碌操作着彈射機括的人當中,他現在終於明白那位和尚營官,爲啥堅持讓他們吃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還時常把他們從夜裡的睡夢驚起來,然後就着號令坐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這些被挑選出來的人,都是在夜裡有一雙不受影響的眼力;或者說這位和尚營管之前讓大夥兒,隔三差五的吞吃一些味道很重,曬乾的魚內臟和生雞鴨雜碎,就是爲了這種情況下的需要。
至少這些腥味很重的玩意兒吃多了,讓人在夜裡也會逐漸變得眼清目明,而隱隱看清楚一些昏暗中的細節處。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信號和夜間操行的訓練,就是用來專門防止別人夜戰襲營的有效手段。
畢竟,在這個時代能夠在能見度不高的夜晚進行戰鬥,並不是一件簡單和輕易的事情;尤其是在這種月色昏黃黯淡的多雲天氣下。現在,這種短期內就可以初步見效的成果,終於第一次落到了他們的敵人身上了。
只是從城中剩下的那點人裡湊來湊去的,合用的人手還是太少了,所以就連小七這般打雜跑腿的跟班,也被派了出來,作爲那些視力有限的操作小組的瞭望手,一邊觀察敵情的變化,一邊爲他們指引和修正一下投射的方位。
然後,他就有些驚訝的看見,正在聯營外虛張聲勢拖動煙塵的那數十騎人馬,突然就消失了;然後在那些亂七八糟佈局的土團聯營中,就爆發出更加淒厲和慘絕的轟鳴、喧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