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潯陽城外的江口上,作爲坐船和剛開過臨時軍議所在的大船上。周淮安也在審閱一份新呈送上來的名單和相應的備註。
這都是最近一期來自士兵委員會和虞候司的秘密報告,差不多收羅瞭如今江州境內太平軍的麾下,與義軍別部交流過程當中的反向動態;以及在這些外爲義軍當中情報收集和摸底的成果。
畢竟在太平軍在私底下摸底和挖牆腳的同時,也會不可避免的收到來自義軍內部,甚至是大將軍府本部的窺探、拉攏和收買的手段;這就對於太平軍的軍隊組織建設和制度嚴密性,圓子思想和信念上的凝聚力、向心力,構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挑戰和考驗了。
當然了,絕大多數底層普通士卒那邊的問題反而不大。畢竟除了將領的親兵隊或是族人鄉黨構成部曲之外,能夠向太平軍這樣給出相對公平而穩定待遇的地方,可以說是麟毛鳳角的;就算是真有個別受不住誘惑而鬼迷心竅被拉走了,以自身的層次也根本起不到什麼用處。
畢竟,在現狀下內外士卒的待遇差別與長遠預期上,還是沒有什麼什麼人可與有着相對成熟《太平田畝制度》和《聖庫體制》太平軍相比的;而給士兵授田無論是在那個封建時代,都是一種收聚人心的大殺器。哪怕是在現有《太平田畝制度》規劃和奠定的公田制度下,僅限於士卒個人及指定家人的土地使用權而已。
但是大量吸收了舊義軍別部之後的中下層頭目和軍官當中,就具有一定的風險的;相對境況已經大爲改善的普通士卒和小頭目,在見識和習慣了某種意義上階級懸殊的差異之後,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於太平軍的現狀,和正在實行的制度有所滿意。
或者說個別人又自覺在太平軍期間的經歷,已經讓他們掌握了一些足以傍身和邀買名利的手段、技藝,那的確是有可能與某些勢力私底下開出的條件一拍即合,而做出出賣消息牟利,到脫離、叛逃別部的舉動來。
而在這份名錄上出現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已經查實交往過密超過常態的有十一人,而需要重點觀察的二十三人;另外還有四十五人是沒有及時向所屬上官和隨團虞候報告,或是對此持又不以爲然的態度。其他則只是風聞往來的輕微嫌疑而已。
雖然其中相當部分,很可能是純粹出於個人義氣或是無所謂的意氣,而忽略了這方面的忌諱和避嫌。但是作爲一個以令行禁止爲基礎,具有共同目標的新興勢力;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出自個人主觀立場和情緒判斷上的“我覺得該怎樣”。
這些數字相對如今太平軍的整體基數其實不算多,但是放在中下層頭目和軍官當中,又顯得有些不少了;所以這一批上了名錄的人將被不公開的打入另冊,而排列在各種升遷、任用和調遣的末尾選擇,或者乾脆寧缺毋濫的就此邊緣化掉好了。
因此如果他們在沒有其他突出,或是優異表現來扭轉的話,那將不可避免的被打發到無力化的二三線位置上,最終就是給個屯莊退養就算是好了。至少在一個蓬勃進取的新興活力團體當中,這種因爲一念之差或是想不通而步步落後的掉隊成員,在不斷涌現和選拔出來的新血面前,沒有什麼可惜和留戀的。
不過,讓周淮安比較欣慰的是太所看好的那些人,都沒有被歸納在其中;就算是有一些故舊的往來,也是在事後及時的例行報告和存留記錄了。此外那些從嶺外帶出來的老義軍所屬的比例也是極少。
差不多都是發生在那些收編而來,又正在接受不同程度改造的別部義軍成員身上;根據其中收集來的一些言行,也多數是對於不能像過往那麼自由和放手行事,而在同鄉、故舊和朋黨面前,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牢騷和抱怨的情緒。
這就沒有必要再放任和寬縱他們下去,以免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的事情發生了。
。。。。。。。。
當週淮安回頭來到住所內室,再度見到已經能夠靠着牀榻起身飲食的窈娘時;她正蹩着細長如柳芽的眉梢,由一名嬌小的侍女攙扶着慢慢啜着一盞羹湯,一邊還偶偶細語的安慰着,看起來有些悲傷和淚跡的對方。
看起來就很有些溫馨靜謐的意味而讓人不忍打擾,周淮安看了好一陣子之後才下定決心撥開帷幕踏步進去,頓時將她們驚動起來。
“貴。。。人”
窈娘連忙想要掙扎起身來,卻是不勝嬌柔弱質而受創過甚的又跌坐下來。而那名小侍女卻是本能張手過臂,做出一副母雞護雛的姿態來,氣鼓鼓又有些惡狠狠白眼瞠目的瞪向了周淮安。
只是她這副嬌巧得只能遮護住牀榻一角的小身板,和“我很兇也很厲害”的眼神表情動作搭配起來,不免讓人有些忍唆不禁起來,卻沒有絲毫的威懾力可言反倒是可愛有加。
“兜兜,你且下去罷休息片刻,貴人怕是與我有話要說的。。”
窈娘卻是相當知趣的連忙將她攬住吩咐道。
周淮安這才走上前來,一把不由分說的接過名爲兜兜的小侍女手中的碗盞,在對方不甘不願又包含擔憂的目光當中,徑直坐在牀沿上而舀起了一勺的魚白粥,吹了吹送到了她淡粉色的朱脣邊上。
“讓你變成這副樣子實在是抱歉了,不過我也不會後悔就是了。。”
周淮安看着她的眼眸正色道。畢竟經過那晚之後,她差不多躺了三天才得以緩過勁來,只是此刻臉色上還是有些令人憐惜的蒼白和憔悴。
“貴人。。。”
而此刻的窈娘潔瑩的臉上,不由露出某種驚異和匪夷所思的複雜表情來,似乎未曾想到他會這麼說而不由自主張開了小嘴。然後就被周淮安不由分說得一勺羹餵了進去。
“直接叫我郎君好了,沒有必要那麼生分。。張嘴。。好吧,不用擡起心口來了。。”
周淮安一邊餵食着;一邊卻是不禁想起來在非洲時,與那位好感十足戀人未滿的臺妹,在生病時相互抱團取暖而相互餵食的情形,卻仿若是已經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被自己強行扭轉了三觀,號稱要回國繼承家業讓人搬到大陸去的對方,是否能夠安然從那個騙子和政客滿地、羣魔亂舞的鬼島上,帶着家人安然全身而退呢。正可謂是那位玉谿生(李商隱)所述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徘徊惆悵心境。
而這一刻,被他行舉驚呆了的窈娘也像是有所心事而不知所措一般的,在某種相對無語的靜默當中任由他一口接一口餵食着。
“敢問,貴人。。。郎君打算如何發落。。”
直到殘餘的半碗魚白粥被舀盡,窈娘纔像是從包含震驚、激盪的情緒當中當中回過神來,聲音猶自嘶啞的道。
“你爲何要在意這些呢。。”
周淮安卻是忍不禁伸手挑住她有些豐潤挺翹的下頜,感受着指尖的滑膩道。
“你都自古無暇了,居然還有心思顧及他人麼。。”
“畢竟是相處一場的情誼,實在無法棄之不顧的。。還望郎君有所成全,”
窈娘卻是有些黯然的垂首道。
“你還真是。。別具一格啊。。”
周淮安讚歎的看了她一眼。至少在在他的感應當中,人體建模上的的心跳和血液流動,居然沒有任何的起伏和變化,顯然是一貫習以爲常的認知了。
而這種自己操持於他人之手且無所着落的情況下,居然還能顧全和牽掛到那些個女人。這顯然不是一個責任感十足的真聖母心,就是個有擔待和手段的領頭人。
而看到她這個義無反顧又翹首以盼的高潔樣子,周淮安不由的有些蠢蠢欲動起來;至少無論是真聖母情節還是有責任心,籍此脅迫和凌逼起來不是更帶勁,也更是別有風味和意蘊麼。
只是在生體掃描的建模當中,對方某些身體部位明顯還是處於充血、浮腫和體溫較高的狀態;讓周淮安打消了乘熱打鐵就地來一發或是激發,通往她內心深處門戶的交流打算。
畢竟,好容易纔得到這麼一個符合審美觀趨向,又可以承受自己需求的對象;要是過猶不及的弄壞掉或是黑化了就不美了。隨即他也將心猿意馬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現實當中,而繼續正色道。
“你且放心,我不會把她們隨隨便便的贈送或是指配給什麼人的。。既然是一個團體,就給我發揮出一個團體的效用來吧。。”
“我打算將你們所擅長的歌舞曲藝,在世間推廣和發揚光大下去。。自此不再是曲高和寡式的,只有少數自持高貴之人才可以欣賞到賞玩之物;而是能夠讓這世間普羅大衆都能接受和喜歡的羣衆藝文之道。。”
“但是是否能夠自愛、自信的將曲樂藝文之道發揚光大;乃至爭取到自己做主擇配而終身有托,就要看她們自己的表現和眼光了。。”
說到這裡,周淮安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她道。
“畢竟,這世上可沒有任何無緣無故的好處,也沒有不用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啊。。對了,試試這個。。”
然後他像是變戲法一般的從袖帶裡掏出一團東西來,卻是幾片格外輕薄和柔軟,更加透明有加的貼身衣物。誰讓這個時代沒有尼龍絲的工藝呢,所以爲了自己生活中的諧趣做想,周淮安就尋找了其他的替代之物。
比如光滑柔軟,質地輕薄的綾布,所製成可以隱約透出肉色的長襪;還有蠶絲平紋留空編織而成,輕薄透明的絲織物——綃,所裁製成的內裳、小衣、前襟什麼的。
然而,窈娘卻是表情一楞而凝固在了絕美的容顏上,然後慢慢的低頭下去變成羞紅無比的顏色來;心中卻是變得苦澀和暗淡起來;被塞過來的那單薄輕柔通透的縷花布片,在她手中卻仿若是有千均之重一般的。
就像是在往復強調和提醒着她,原來自己還是那個隨時可以被推出去,任人歡愉和品頭論足的舞姬歌伎之屬啊。所以只配穿上這種近似番人酒家裡,那些專以露出皮肉愈多來攬客的胡姬一般的衣物。
然而她雖是難掩心中滿意出來的悲傷與失落之情,卻又在心情起伏的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之後;又想到了那些命運多坎坷的同班女子們,而努力的讓自己變得堅強和決然起來;
她猶自強忍住了隱隱從心底割裂開來的悲傷和痛楚,姑且用一種還算清朗而不虞有他的聲線,小心翼翼的強顏歡笑道:
“卻不知道郎君想要我如何作。。”
“當然是穿戴起來,給我瞧瞧合身不合身嘍。。”
“郎君不是,讓奴奴去獻藝庭上麼,”
窈娘頓然心中詫異起來,又抱着萬一的心思有些言語艱澀的反問道。
“這怎麼可能,這種私密裝扮怎麼可能讓別人看見。。”
周淮安卻是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感覺女人的眼角似乎有所溼潤的水跡,而從呼吸和心跳澄生命體徵的起伏,卻是變得強烈起來。
“當然是等養好了身子,再私下裡好生生的表演給我看好了。。”
“原來我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一刻就像是被某種從天而降的奇怪情緒,所打中心房又浸透了身心似得的;窈娘不由有些心搖意動的想要破涕而笑,又似乎有一點點的竊喜和歡欣的火苗,在仿若是死燼餘灰般的心底滋生起來。
就仿若當年還是二八年華少女時,在三月三女兒節及笄禮後,與同齡姐妹結伴遊春的那一點點憧憬和萌動一般。而在周淮安的眼中這一刻的她,就像是經歷了漫長的嚴寒之後,枯木逢春重現綻放開來的嬌豔花兒一般。
又是四千字大章了,諸君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