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中,衣不卸甲吊着膀子的霍存也在單手執稍,而親自巡看和查點着諸多的斬獲和俘虜,只覺得有些感嘆和唏噓;
他的第一步任務本是先奪取山外地區的長坪、廣富等十一個山區市鎮;以逐步奪取同樣隸屬於桂陽監的平陽冶名下的二百八十餘處大小銅坑,並茅壽、白竹、九鼎、大富等九處銀場。
但是在查抄陳氏所霸佔的產業和清算了相關人等之後,當地礦戶、山丁亦被髮動了起來,他們聽到大豪陳彥謙已經敗亡逃走之下,居然踊躍爲之嚮導和引路;請求義軍徹底剷除這個“地方久苦”的禍害。
因此在勢如破竹的連下七八處市鎮之後,不但抄獲了許多積聚在當地未來得及帶走的銀鋌和紅銅錠,還在埋頭猛攻之下誤打誤撞得衝到了,位於山中盆地之腹的平陽城外了。
然後就有先頭人馬發現,這平陽城中居然在鬧內訌;而門戶大開不斷有人逃出來,所以霍存乾脆帶人殺進去搶下一個城門再作打算;結果發現除了些許正在街頭搶劫的亂兵、遊民之外,遇到的抵抗和阻力幾乎是微乎其微;
於是在等不及後隊趕上來的情況下,他就僅憑身邊剩下的七八百人舉着數倍的旗幟,虛張聲勢的向着州城內城撲殺而去;結果內城城門亦是在少量守兵的一鬨而散之下輕鬆易手。
直到殺進了刺史所在的州衙附近,才發現遇到成羣結隊挺刀持槍正在對峙的兩方人馬;但是這一刻霍存身爲老義軍骨子裡的謹慎和機變,再次佔據了上風。
他只是按捺住躍躍欲試的部署們不得冒然闖入,卻又使人潛近雙方附近的房上,對着兩方各自胡亂射了幾箭;然後就成功挑起了對峙雙方的火併當場。
待到這場廝殺的雙方死傷累累而精疲力竭之後,方纔以生力軍的面貌殺入府衙之中,將雙方的殘餘人馬都一起擊潰鎮壓了下去;當場殺敵數百而俘獲千餘人,而義軍傷亡不過百餘人而已,霍存也在肩膀上捱了一法流矢。
然後又使人敲鑼打鼓的曉諭城中進行戒嚴和淨街;虛張聲勢的一直忙碌到當天晚上,從山區緊趕慢趕而來的一營後援,才得以抵達平陽城下加入到駐防城中的力量裡去。
只是,通過審訊城中所獲敵兵才知道;之前在府衙內外對峙的;乃是陳彥謙留在本地的部分桂陽土團兵,和本州收編的團結子弟。只是作爲頭子的陳彥謙卻出人意料並未逃回平陽城中。
因此,這些本地的團結子弟得到了他失敗的消息之後,紛紛鼓譟和騷動起來而搶了兵械出營,卻與趕來鎮壓的桂陽土團火併了數場才形成對峙之勢;然而卻又便宜了順勢攻入平陽城的第三方——霍存所領的太平士卒。
只是接下來,霍存在看守俘虜的部下當中得到的一個口信令他有些意外。
“你想投我義軍?。。”
他看着眼前被反綁雙手帶出來的昂然大漢。
“正是。。”
他雖然灰頭土臉還沾着乾枯血跡,卻是眼中自有一種堅決和執拗。
“也是爲我等團結子弟求個出首。。”
“這又是爲何。。”
霍存卻是略微驚訝的道。
“董刺史聚團結而保全鄉梓,使民安於一方。。又給我等安身立命之處,此爲恩義”
大漢毫不猶豫的道。
“而陳老賊害我等恩主,自當是勢不兩立。。貴部既而能夠驅殺老賊,自當有我輩的用武之地纔是。。”
“那你可知我義軍所求何爲。。又是如何行事的”
霍存卻是不以爲意的道。
“當然是專門抄拿士紳之家,帶領窮鬼吃大戶的行事,”
大漢有些滿不在乎的道
“這種勾當咱在老刺史手下也不是沒有做過,誤不了你的事的。。只要能向陳老賊報仇就行”
“那你報完了仇之後呢?”
霍存卻在心中微嘆道。
這就是管頭曾經所言的,以狹隘私恩小義爲行事宗旨的盲動之輩了。在曾今的義軍當中也是不乏此類中人,但是大多數還算是可以爭取和改造的對象。所以霍存也看到了某種過去的影子,而願意與他多說上幾句。
“或者說僅僅就向陳老賊報仇就夠了麼。。”
“那照你說的,我又當怎做纔算呢。。”
大漢有些疑惑的道。
“加入我等義軍,可是要爲這天下廣大窮苦之人,向更多陳老賊這般的殘民之賊報仇呢。。”
霍存這一刻卻是變得循循善誘道。
“而不是報償了一家一姓的私仇就行了。。我們要做的是打翻這朝廷,再造新世道的長遠勾當”
“咱。。。。。。”
大漢有些困惑的思索了片刻之後,纔開口道。
“你說這些咱有些不大明白,不就是殺官造反麼。。除了老刺史還算是個像樣人物外,這世上的狗官惡吏有的是,我跟了義軍豈不可以殺個痛快了。。”
“當然不能隨便濫殺了。。”
霍存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力和無奈起來。
“此外也不能私自搶掠和欺辱百姓。。軍中所獲一切歸公再做分派。。”
“你這是啥老子義軍,怎麼比官軍還要囉嗦和麻煩的多啊。。”
大漢忍不住抱怨道。
“咱就問一句,能夠管飯管飽,穿戴不缺,還有餉錢發給麼。。”
“有。。。。”
這一刻霍存鬱悶的只想罵人,感情自己說道的那些都白費了啊。
“還需一些時日的考察和以觀後效才行。。”
“那便行了。。。。”
這名大漢卻是有些面露喜滋滋的形色道。
“我代那幫團結兄弟謝過義軍了。。只要給吃穿餉錢,想讓咱做啥子都行呢。。”
“日後若有哪個狗養的敢做那禍害百姓的惡行。。咱先替義軍見一個剁一個就是。。”
。。。。。。。
而在桂陽城中,周淮安卻是沒有想到霍存這領兵一去,居然就出乎意料的把郴州的州城平陽縣給順手拿下來了。
古時郴州位於後世湖南省東南部,地處南嶺山脈與羅霄山脈交錯、長江水系與珠江水系分流的地帶。“北瞻衡嶽之秀,南峙五嶺之衝”,自古以來爲中原通往華南沿海的“咽喉”。
而作爲州治的平陽城所在,既是“兵家必爭之地”,又是“人文毓秀之所”。東界江西贛州,南鄰廣東韶關,西接湖南永州,北連湖南衡陽、株洲,素稱湖南的“南大門”。
這個遠超出期望值的結果,也多少打亂了他的下一步盤算和佈局了;起碼既然已經得手,這個令山內、山外相互呼應的要衝,就不能輕易丟掉的。
但是在如今的計劃外多了一個郴州全境大部之後,不但同樣要擔負起境內數萬戶口的維持和改造需要;同時與平陽城同處在東西走向長條盆地另一端,道州的營道、寧遠、永明、江華諸縣,也就必需拿下來作爲切入湖南(觀察使)境內,相對完整地理勝勢上的呼應了。
好在道州已經被北伐的義軍偏師給攻掠過,地方勢力相對殘破和空虛,而在州城營道縣裡同樣駐留有一小支別部義軍;因此在這個方向可以暫緩圖之。
首先就是要分兵過去支援平陽城裡的霍存,把當地的人口和物產資源給初步調集和利用起來;然後再把湖南境內位於盆地西北向的羅霄山脈東麓,和北面的幕連九山脈之間的幾處山口要衝給控制住;才能暫保一時無虞。
此外因爲交通和商旅的發達,當地也算是一個文教薈萃的所在,有不少讀書人家的淵菽;像是前代懿宗朝的刑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劉瞻的家族,就定居於此;爲了將來的長治久安計,也有必要藉着機會把他們都弄到廣州去接受再教育和改造,纔有可能減少地方改造的阻力和麻煩。
這種長期孚有聲望而變相把持地方的所謂耕地之家,世宦之家最爲麻煩了;他們給義軍制造阻力和進行對抗,根本不用明面上的武力;只要象徵性的進行一些私下的表態,或是散播一些質疑和詆譭的言論,都能給義軍
所以就只能藉助剛剛奪取城池時的清算過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些潛在的隱患和是非根源,快刀斬亂麻式給強制送走眼不見爲淨好了;
等到了廣州那邊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他們所依仗的本地人脈和聲望就基本派不上用場,就可言慢慢的進行炮製和甄別出,可言後續改造和利用起來的對象了。
感覺就是計劃跟不上變化而不得不疲於奔命或是窮於應付的結果;於是,原本就有些捉襟見肘的探報隊、普查隊和工作隊的人手,就更加不夠用了。
但是正在連州境內進行區域性的分片改造實驗,又不能半途而廢或是做成夾生飯什麼的。周淮安再次感受到了某種身爲政權領導者,手下人才和人手不夠用的嚴重煩惱和痛苦了。
當然了,如果他肯放寬一些選人和培養流程的標準和要求,或許可以有所緩解一二;甚至是採取一些妥協和退讓的措施:就像是傳統王朝末年興起的大多數地方勢力一般做法。
比如,繼續容忍和放任那些地方上的士紳、大戶、豪強之屬,而令其繼續保持大部分現狀的自行維持下去,只要定期徵收得到錢糧丁役就行;那完全可以省時省心的帶領部下躲在城邑里,作威作福的享受一切既成的局面就好了。
而不用這般的疲於奔命的到處輾轉奔波操勞着,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和解決不盡的問題;但是他意外來到這個錯亂的時代,又揹負了這麼多人的命運和寄託之後,難道就是爲了將大多數人走過的老路再走上一遍麼。
所以,他只能花費更多的時間來親自教導,那些加急選拔出來的人手,以求儘可能填鴨式的速成出一批批勉強可用的應急人手來。
只是接下來周淮安坐鎮桂陽的日子,依舊並沒有能夠持續多久就被另外一個消息給打斷了。廣府方面接到了來自江陵曹師雄的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