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些日子裡一度被稱作“白頭鬼”、“白首魔頭”的柴平,卻在連州的桂陽城內奮力廝殺着,將一批批攻上前來的敵衆給砍翻、射倒在臨時設立的陣線之外。
此時的他卻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栽在一個叫陳彥廉的土團首領手中。要知道他手下這些可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義軍老卒啊,其中甚至不乏由北及南打過大半個天下的老兄弟了。
這個叫陳彥廉的土團首領,甚至已經一個多月前就殺了郴州的刺史董嶽而自立爲防禦使;但是留守司方面居然沒有任何的消息。而從對方麾下團練兵所繳獲的一些甲械、裝具,也讓柴平感受到了某種熟悉的意味。
因爲上面赫然攜刻着南海縣督造的印記;按照那位虛管頭所制定下的仔細規矩,當地所有軍工製品都必須有所產日期和批次、場所、監管者的編號數字所構成。
因此,雖然大多數人都看不懂這行玩意是啥,但是軍中維護、管理器械的材匠和計官,卻是籍此找出相應的來源地和具體出處所在。而這些兵械顯然是最近一批移交北上的物資。
如果只是被人半路劫奪的話倒還情有可原,可要是另有來源的話,那就不免要讓人細思恐極而有些憤恨不平起來了;畢竟桂州那邊通過古靈渠的水路轉運北上江陵的路線,與地處五嶺之一萌渚嶺南麓,羣山環抱之間的連州,至少相距何止昭州、賀州、道州之間的四五個縣的地界。
這些輸送北上的兵械是怎麼落到這些遠隔重山之外的地方土團的手裡,期間又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和內幕;這個結果不由讓柴平愈發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這些日子出擊和掃蕩的連連告捷,無疑讓軍中上下都有些驕勝和浮躁情緒。而他也不免太過於託大了些,竟然一時不防之下在這主動開門迎降的桂陽城裡,遭到了四起城坊之中伏兵的攻殺和突襲;結果這些善於騾馬代步的勁卒根本施展不開,就被人給分割四散開來。
最後當從被預先堆滿柴薪燒成一片的府衙,用刺傷的坐騎開路和障道且打且衝到城門附近,又被街道對其的障礙物給阻擋住之後;他身邊只剩下能夠聚集到的小半數人馬,其他都被衝散或是走失在了這座州城當中了;
眼下雖然局面還不算最糟糕的結果,但是毫無疑問他也被賊人給困住,而與留守城外的營盤失去了聯繫了。雖然已經放出了傳訊和聯繫的焰箭,但是遲遲未能得到迴應的結果讓他的心思只往下沉。
眼見得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攜行的箭矢也所剩無幾了,而衆士卒更是又渴又飢;只能靠找到一口水井來勉強解渴和吃些乾糧;然後,重新點燃起的火光卻照亮了作爲掩體的街坊中的建築,那些土團竟然不惜從上風處放火燒街來逼迫和驅趕他們。
只見在一片慘叫和痛哭、呼號聲中,那些被點燃起來的茅棚木屋土舍當中,逃出來許多躲藏的居民身影。
。他們向着那些放火的人告求着,卻又被毫不留情的打倒、砍翻在地,或者乾脆就被拖曳着活生生的丟回去。
頓時看得這些殘存義軍士卒,有些瞠目欲裂起來;雖然他們許多人已經見識過諸多官軍的暴行和殘忍之處;但是這種本鄉土團殘害本地百姓的手法,還是過於令人髮指了。
“都給我找些被褥來。。全部打溼了披在身前。。”
柴平卻從中瞅見了某種轉機和破綻,不由嘶啞着聲音道
“餘下的人操好傢伙,我們此番突出的生路,或許就在着火場之向了。。”
“乾符七年(879):桂陽土豪陳彥謙趁亂據郴州,殺刺史董嶽而自立;又裹衆往擊草賊柴白頭部,所獲頗豐。。”
《連州事略》
。。。。。。。
數百里之外的江南西道。
大江北岸,在慘烈的代價之後被攻取而下的沔州漢陽城中,已然是籠罩在一片濃的化不開的血色了;城中士民百姓無論身份貴賤良庶,都在競相奔逃和藏匿當中被揪拿出來,又哭喊哀求着倒在了火焰與殺戮之中了。
“大王,黃王。。孟兄弟、孟左軍的事情可不能就這般算了啊。。”
一名帶着范陽帽的義軍將領,緊跟着錦裘大氅的黃巢身邊大聲懇求道。
“只消,只消分我一支人馬,不用多少,八千人手,不。。六千人手。,,五千丁壯也行。。”
“我就能掃平廣府,將那殺千刀的賊僧和紫臉兒都給砍了腦殼回來。。給您順順氣兒。。”
在一片嘲諷或是可笑的眼神和麪色當中,黃巢雖然依舊不可置否揚長而去;但是卻有人冷不禁開口譏笑道。
“老黃羊,你就可勁的吹吧;就算吹上天了也得掉下來。。”
卻是一名身穿兩檔鎧名作楊能的司左郎將。
“人家孟留守當初可是坐擁整整四部軍序,號稱三萬人馬;可依舊還是沒有鬥得過那紫臉兒和鬼和尚的路數。。你又憑什麼拿這幾個貨色去送菜。。人家如今好歹也是奉着義軍的旗號呢”
“你竟敢小看我義軍兒郎麼。。要不我兩先做下一場試試成色。。”
而這位帶范陽帽的將領名作楊復生,生的一副天生老態的模樣,卻是黃王在路過江西時所親自收納的部將之一。只見他氣的頓時跳腳起來而大喊道。
“誰慫誰就是狗養的。。”
“。。。。”
然而身爲萬衆矚目的義軍領袖和首腦,黃巢這段時間也是自有所惶惑和困擾的隱衷而不能明言。
雖然,他這一路過來輾轉千萬裡並沒有少見和經歷過,來自義軍當中的背叛與脫離,還不乏自相殘殺式的火併和侵吞事件;但是這次的影響卻有些與以往不同,以至於他在獨處時隱隱有所一絲絲懷疑和抱憾,當初是否自己給出了錯誤的暗示。
之前尚還有親信如楊師古可以給他開解和抒懷一二;但是現在隨着自己家的權柄愈重而聲勢愈隆,對方能夠主動開口建言和進諫的次數,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少而像是有了曾無形隔膜一般;雖然身邊自有人解釋這是身爲上位者獨斷乾坤的孤絕使然,也是爲了將來稱孤道寡的威儀着想。
然而,廣州方面後援和輸送斷絕的惡果,經過這些日子已經充分體現出來;因爲突然缺少這麼一大塊穩定的補充,東路大軍中糧械的的積存幾乎是飛速的直線下降,而讓人不免想起當初,後路無憂就連傷患也有所安置的種種好處來。
習慣了一些東西之後在失去,就讓人明顯有些不適和煩惱。因此,他需要指派更多的人手去周邊哨糧和就食,才能滿足沿途相繼聚附而來越發龐大的軍勢所需;甚至不得不故意指派去攻打一些堅城硬壘,將其消耗掉一些以減輕就糧壓力的潛在心思。
但他同樣也是號令百萬義軍之主,天下窮苦黎庶的救星;再度成勢之後也不免爲名聲和口號所累,而並不能公然拒絕或者主動驅趕走這些飢寒交迫的窮苦人;而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向着官軍盤踞的地方攻打過去。
因此,如今滾蕩而前的大軍之勢,就像是逆水行舟一般不進則退的基本格局;然而對於總頭領的黃巢而言更是幾乎沒有任何退路和緩轉之機。因爲在他的如今麾下幾乎人人都思進取富庶繁華的花花江南,而大多不願意再轉回到暑熱溼瘴疫病橫行的嶺南去。
尤其是經過西線和中線的兩路相繼大敗之後,軍中的氣氛更是變得謹慎和保守起來;而手下各部統領、率將、軍主們更是不乏與廣府那邊暗通曲款的存在;天曉得在後濟斷絕之後,他們軍中那些多出來的罐頭和壓縮乾糧,是從那裡給變出來的。
事實上在這兩路相繼受挫之後,義軍當中已經不乏有人動起念頭,想要效法當初佔據了潮循三州的王蟠、虛和尚所部,或又是如今佔據江陵而死不鬆口,哪怕友軍也敢動刀子的曹師雄、王處溫的那部人馬。而開始打起就近佔下一塊地盤來經營和羅括的心思了。
亦有人旁敲側擊的質疑和探詢起來,爲何好好的廣府局面會鬧到如此地步的緣故;更有人拐彎抹角的試探着透露出既然事亦如此,能否與廣府方面澄清誤會或是重修舊好,以恢復大軍供給的妥協意圖來。
因此,指望強按牛頭喝水式的讓他們回頭,去攻打廣府那據說已經被颳得精光的地方;還不如就近搶幾個城,多聚斂些財貨纔是更加現實的所在。也就是黃巢這般堅毅果決的不世梟竣人物,尚可以憑藉自己依舊崇高的積威和強橫手段,驅使和帶動着他們繼續向前攻殺而去。
“罪人僞朝長生島鎮將黃石,見過義軍大統領,沖天大將軍貴顏。。”
隨後,一名身上沾着新鮮血水官軍服色的將領,也滿臉卑微和阿諛的跪在黃巢面前。
“多謝黃王恕我頑抗義師之罪。。願率兒郎戮力報效於麾下驅馳”
黃巢緊繃的麪皮突然就鬆弛了開來,這廝是率部駐守在漢陽城外的戍壘裡而見勢不妙主動開城投降的。要說這段時間義軍收降和聚攏了不少官軍餘部,但是像他這般三千人左右的大建制來投還是頭回,或許可以別派上些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