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逐漸消退的蟬鳴聲,廣州城內的日子還在一天接一天的如流水而過;只是在城邑和街市裡接二連三的戰火所留下的傷痛和疤痕,可不是那麼容易消退的。
雖然已經以工代振的僱請城中貧民和失業者,逐一清洗了血染的街道而拆除清理了那些廢墟,並且重新疏通了水源和溝渠,建立起隔離帶和防區取來;但是白日裡依舊可以市場看到家家戴孝,而夜裡也不乏戶戶哭聲連片的動靜。
光是這兩天一夜的動亂,就幾乎讓廣州外郭三城損失了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還是頗有資產的那部分;更不用說在四處搶劫破壞和烈火當中化爲灰燼的諸多財富和產業。
唯一比較讓人慶幸的是,作爲外來商旅會集的港市和碼頭部分,沒有受到怎麼樣的波及,而依舊可以繼續保持大部分的功能和作用。這樣至少就保持了外向經濟上的新鮮來源補充,和日後最基本循環造血能力了。
作爲後續安撫和收攏人心的必然手段,周淮安也再度廢除了留守司名下,重新逐漸增設起來那些名目頗多的徵收和催科;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丁課(人頭稅)、戶等(稅)和市陌錢(工商管理費)三大項;
反正廣州作爲南方屈指可數的通商口岸和海貿大埠,主要進項和收益的大頭,還是集中在對舶來貨物的作價抽成和契金(交易稅),以及親自組織和參與的大宗進出口和海外貿易活動當中。
唯一例外的就是在義軍治下,廣蓄奴婢者亦要被課以重稅;數量越多則徵收的起點越高。這也是一種溫水煮青蛙式的變相釋放和爭奪這些被隱匿起來的人力資源的中長期政策;
當然了,爲了讓這些腦滿腸肥的“青蛙們”,依舊抱有一定的僥倖心理和不至於合理起來反彈;周淮安又在其中開了一個口子;課稅和罰沒的對象暫時僅限於土生的唐人或是歸化人後代而已。至於那些外番土奴什麼的自然不在此限而多多益善。
這樣也是逼迫這些“大青蛙們”努力尋找出路,而想辦法獲得更多外來番奴的來源,以逐步取代和替換到那些淪落爲賤籍的本土唐人。
而這些被開釋出來的本土奴婢,除了部分依舊眷戀主家而改易成僱工文契之外,其他的只要接受了義軍的幫助和安置,很容易就變成義軍政權潛在的新增勞力資源和兵役基礎。
至少作爲一個被“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少民四等漢”噁心過的現代僞民族主義者,周淮安還沒有那麼多閒情和心思去關愛,那些不能爲自己治下創造一絲價值的外夷土蠻權益。
他們無論死多少都是在給漢家百姓騰出生存空間;如果能夠再在皮鞭和棍棒下繼續創造出更多的勞動價值來,那就顯然更好更妙了。
雖然在後續的懸賞和追拿當中,出現過好幾次疑似的線索和接到過相近的報告,但身爲前任廣府留守使的孟楷依舊還是下落不明。不過周淮安最擔心的事情也並沒有發生;至少地方的接管和重整並沒有遇到太大的困難,也沒有人跳出來以他的名義振臂一呼,想要反攻廣府撥亂反正云云。
倒是出現過僧變的富州、滕州、龔州境內,還有幾個與禿驢密切相關的人等,勾結了當地的土族山夷,乘機佔據了縣城關起門來自稱刺史、團練使、鎮扼使什麼的;然後就在柴平飛馳而至的奇兵之下變成了傳首沿途,而最終送回來掛在廣州城門的新鮮首級了。
至少在重新進入秋收之前的季節裡,地處珠江流域的大部分地區都已經初步回覆了平靜和往昔的秩序;這樣就算今天秋末臨冬時依舊有可能歉收,但是隻要追加的人力和肥料及時到位的話,預期減產的幅度大概能控制在尚可以接受的兩三成以內。
畢竟,以這嶺東十四州的田土、戶口和物產,想要供養五萬脫產之兵,對周淮安的預期來說也是在有些勉強了;因爲他想要的是紀律嚴明而訓練有素,上了戰場能夠進退自如若臂使,能夠承受得了相當程度上的失敗和不利局面的百戰精銳;
而不是傳統農民軍那般,以較少的宗姓親族鄉黨構成精銳敢戰的老卒,來裹挾絕大多數流民餓殍充作炮灰,只要吃幾頓飽飯就敢拉上戰場的流寇式一次性軍隊。或又是官軍那樣層層剋扣虧空吃餉,而讓底層大多士卒平時窮苦潦倒如叫花子;而一旦要用到他們的時候,就靠搜刮殘害地方和戰時的搶劫,來作爲鼓舞和維持士氣的手段。
這樣的話,一應器械糧餉的正常供給都得完全跟得上且保障得力,那具體到人頭的累計消耗就有些過大了;好在目前還有安南這個新開拓的糧食產地,以及沿海地區漁業捕撈和曬鹽的潛力可言挖掘。(後世中國的四大漁場之二的廣東沿海漁場和北部灣漁場,就正好分佈在嶺南道的勢力範圍內)
另外還有內陸的一些工場礦冶營造,以及沿海地區的幾處港口貿易活動所帶來的收益作爲補充;現在這些原本他管理過的東西,都名正言順的歸入到了自己的全權支配之下;想必少了那些多餘的擎制和代價之後,接下來的效能和潛力還有可能進一步的提升和發掘。
在這期間,倒是朝廷密使李翰屏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意外驚喜大禮包,也給了周淮安事後清算的充足彈藥,至少還有個刺客沒有捉到而依舊在逃的手尾。所以給他好好的軟禁起來,而慢慢的榨取出相應的價值來。
至少有他這麼個活生生的證據在,周淮安就可以好好炮製和拿捏林言,而繼續要挾他站在自己的統一立場了。
在這個期間又冒出來兩個新的插曲;
首先是佔據了福州自稱團練使兼留後的陳巖,居然從海上專門遣人過來詢問,並攜帶半船貴貨作爲道賀之禮;顯然是把剛剛完成“以下克上”打跑了上官壯舉的周淮安,當做和自己一般的野心家、同路人之類的角色。
這也讓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捏着鼻子收下來了;雖然對方未嘗沒有又籍此刺探廣府虛實和態度、立場之意,但是自己又何妨將錯就錯的忽悠過去;至少短期之內他需要一個相對無害的鄰近環境,以及福州本身作爲北上重要中轉地的區位價值。
接着對方回程的數日之後,又有來自杭州都押司兼石鏡鎮將董昌的使者董若,公開提出希望可以與廣州方面海路通貿互利;比如用稻米、絲帛來交換嶺南的鐵製品和香藥等等。。。
相比名不見經傳而相對地闢民窮的陳巖,這位杭州都押司董昌來頭可就要大得多了。
在周淮安所知到的歷史當中,他可是以地方土豪起兵,參與鎮壓浙西狼山守將王郢叛亂起家,曾任義勝軍節度使,最終割據兩浙,建立大越羅平國的又一牛人;也是在黃巢、秦宗權之前,在唐末敢於稱帝的唯三之一。
當然了,他如今還只是一個杭州都押司兼石鏡鎮將,麾下領有八都兵馬(即臨安縣石鏡都、餘杭縣清平都、於潛縣於潛都、鹽官縣鹽官都、新城縣武安都、唐山縣唐山都、富陽縣富春都、龍泉縣龍泉都);就連身爲朝廷正任的浙東觀察使柳瑫都要對他多有倚重。
事實上,他雖然官品不高但卻佔據着兩浙之一浙東腹地,最爲富熟的魚米之鄉——杭嘉湖平原上,最精華部分的杭州/臨安郡;同樣又有魚鹽海貿之利更是人口繁多之大邑;所以這一次通過海路得到廣府再度生變的消息之後,乾脆堂而皇之的派人過來玉反賊勢力進行交涉了。
根據周淮安短暫接見對方來人的感官,雖然具體言辭上還算是客氣也比較務實求利;但是這位使者董若在言談之間自有一股無法無天,而隱然不把朝廷方面當回事的桀驁。
然而對於周淮安而言,其實在後世更有名乃是他手下的一名部將,姓錢名鏐,字具美,後世人稱錢婆留的初代吳越王,也是踩着董昌的腦袋上位,而在五代十國當中唯一善始善終到最後的王姓存在。
只是這位此時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根本名聲不璋而已,所以周淮安就算是知曉其人,一時半會也沒有下手和探究的機會。不過,周淮安還是通過久仰和盛讚了一番此君,算是給他提前放埋了點雷下去。
另外,他在大體答應兩方互通有無而提供方便的基礎上,還增加了一個小小的附加條件;就是希望身爲浙東當地超級土豪和地頭蛇的董昌勢力,能夠替自己在地方上找一個人,作爲這次“暗中”通貿的添頭。
這時候外間響起了一陣熟悉的通報聲。
“見過將頭。。”
“參見王巡使。。”
“問軍主安好。。”
卻是作爲自己的義軍老搭檔王蟠過來了;周淮安不由起身相迎。就見精神還算尚好的王蟠在一架搭子上給擡了進來,攙扶着坐在了一具軟榻上,然後又端上一盞解暑消乏的飲子,幾口痛飲之後纔開聲道。
“總算是把他們給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