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哎?你這麼一說, 好像還真是……有點眼熟哈……」
衝在最前面的老二也猶豫地停住步伐。
室長聞言, 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確定你們不是見著每個好看的小哥哥都感覺彷彿夢裡相會過?」
老二深有同感地轉過去:「也有可能噢。」
「去去去, 別把我跟老二這種花癡歸爲一談。」
寢室裡排第三故而被取了個「三姑娘」綽號的女生皺眉看那一唱一和的兩人,然後她又把目光轉向電梯——
「憑我1.5的矯正視力,這個小哥哥我一定是見過的。到底是在什麼時…………啊!」
三姑娘的一聲驚叫, 把旁邊站著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老二回過神來輕輕搡了她一把:
「嚎什麼嚎, 嚇了我們一大跳……」
「不是不是,我想起來了!」
三姑娘左手拉上室長右手拽住老二,把兩人帶到一塊小聲:「晴晴之前不還發短信問我們自己大學期間喝沒喝過酒,你們不記得了?」
室長眼神一閃:「等等, 你是說他是大二那年那個……」
老二眼神疑惑地插話:「大二那年?哪個??」
三姑娘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你忘了,當時人家好不容易把晴晴送到寢室樓下,你還調戲過他來著!」
「……喔喔喔是那個小哥哥!」老二表情誇張地一邊拍著三姑娘一邊踮著腳尖往電梯看。
「…………」
三姑娘被拍得齜牙咧嘴的,此時卻只能忍了。
因爲他們口中的「小哥哥」此時已經和秦晴一齊出了電梯, 往這邊走來了。
從目光交匯來看,這位小哥哥顯然對她們三個的陰影……不, 印象頗深。
秦晴最先停住步, 目光在氛圍詭異地尷尬了那麼幾秒的其餘四人之間轉了一圈。
她遲疑了下,就面帶微笑地望著三個女生開口:「這是我男朋友,聞煜風。你們應該見過的。」
「——!」
秦晴這話音一落, 聞煜風第一個驚怔地看向她。「你記得……」
秦晴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沒說話。
而另外三個人在愣了一下互相交換目光之後,臉上更像是叫雷劈了的表情。
老二喃喃:「晴晴啊……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麼記得你當初那個兵哥哥也叫這個名?……重名麼這是哈哈哈哈……」
「不是,」秦晴微笑著擊碎了老二最後的希望, 「是同一個人。」
「……」
室長和三姑娘在一旁都替老二尷尬。
當初老二如何不遺餘力地鼓動面前這位極品小哥哥追「剛進入」空窗期的秦晴的過程,她們都還歷歷在目呢。
室長眼神微動了下,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那當初……」
秦晴毫不猶豫地接了話頭。
「是個誤會。」
聞煜風怔了下。
「……」
室長和三姑娘對視了一眼。
看當初那架勢,前前後後怎麼也不會是個誤會,只是這畢竟是別人家的感□□,即便她們幾個室友彼此之間關係親密,有些事情仍舊不是憑這關係就應該或者能夠插手管的。
最後還是室長一拍手:「來來來,包廂已經訂好了,我們往這邊走。」
走在後面的秦晴被聞煜風帶了一下,她不解地擡頭。
「我不過去了。」聞煜風垂眼瞧著她,眼神溫柔,「她們會尷尬。你們應該有段時間沒聚一起了,好好聊,我回車裡等你。」
秦晴反手拉住他:「可你晚餐——」
「沒關係。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就在樓下。」
「……」
秦晴糾結地往身後三個女生那兒瞄了一眼,然後轉回身,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
「抱歉,今晚我……」
秦晴話音未落,就被一個輕盈的吻堵住了。
眨眼之間那人已經退開,黑眸微狹,眼底三分饜足的薄笑——
「這是歉意的定金,剩下的之後取。」
說完,聞煜風退了幾步,朝著秦晴揮了揮手。
此時室長等人催促的聲音也從身後傳來,秦晴只得微紅著臉頰跟聞煜風揮了下手,轉身順著長廊往裡走去。
…………
秦晴大學寢室的四個人裡,除了老二一畢業就回家鄉參加工作之外,其餘三人都是在念研究生。
只不過三人雖然都在T市,但研究生所在大學卻各不相同,所以這也是時隔兩年多,四個人第一次真正找到機會聚齊了。
剛開始幾人還只是拿秦晴開開玩笑,等不知道誰點的一瓶紅酒醒完斟上,話匣子就被徹底打開了。
唯一一個深知自己「一杯倒」酒量的秦晴嚴防死堵,沒肯碰一滴,這才保持清醒一直到另外三位又哭又笑地鬧騰完。
聽老二倒完自己這兩年的苦水,然後人事不省地趴到桌上時,秦晴再一看手錶,已經是晚上□□點了。
桌上三位把精緻的防水妝容都差點哭花的女士,讓秦晴更是苦笑又頭大。
沒辦法,她只能打電話給在樓下辛勤守衛了將近三小時的苦主。
等把三個人分別送回各自宿舍或者酒店,秦晴和聞煜風回到學校裡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
不同於其他地方,晚上九點半的大學校園,正是處在熱鬧的時候。
「去學校操場散散步?」
出於愧疚,秦晴主動提議。
聞煜風看向她,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兩人於是一齊進了學校的操場,開始繞著塑膠跑道一圈圈地漫步。
起初無人開口,四野安寂,兩人並肩而行,秦晴卻絲毫都不覺著尷尬,只感覺到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安然和滿足感。
隨後有風將不知哪裡的歌聲從遠處帶來,穿過舞蹈室那片平矮的房子和空曠的足球場,一直到達秦晴的身旁。頭頂無星的黑夜和遼遠的風,似乎將普通的歌聲都修飾成了令人著迷的鋼琴曲。
一切都恰到好處,令人心安。
「真好啊。」
「……真好。」
秦晴聽見自己聲音的同時,耳邊響起的低沉聲調比自己慢了半拍,尾音卻重合在一起。
她怔過之後不由笑彎了眼睛,側回頭看向走在自己身邊的人。
聞煜風也在專注地看著她。
「什麼真好?」秦晴問。
聞煜風垂眼:「風聲,歌聲,夜晚,這個時刻……」
他擡眼,「以及你。」
在那湛黑而清澈的眸子裡,秦晴可以分明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完完整整地佔據著這雙眼瞳,也或許是佔據了與之相連的一整片世界。
近乎情不自禁地,秦晴張開雙臂抱住了聞煜風。
她將耳朵貼上他的胸膛,聽著那個世界搏動的聲音。
她翹起脣角:「是啊,風聲、歌聲、夜晚、這個時刻,以及你——我也覺得很好。」
秦晴鮮少如此主動,聞煜風此時還未從這一個擁抱裡回神,就再一次被女孩兒的話聲釘在原地——
「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吧,聞煜風。」
「…………」
這話音落後,秦晴頭頂方向安靜了很久。
在這安靜已經叫秦晴覺著不安,忍不住想要擡起頭來時,一隻修長的手掌從後扶上來,將她的臉又按回這個在涼風裡依舊滾燙的胸膛上。
同時,低沉沙啞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尖在那胸腔內震動——
「這是你說的。」
「……不能反悔。」
「嗯,」秦晴重新揚起脣,更緊地抱住了對方,「我不反悔。」
…………
散步之後,聞煜風把秦晴送回寢室樓下,還是沒忍住問了那個今晚讓他不安了大半晚上的問題——
「喝酒斷片那件事……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是因爲喬安跟你說我來找過你,纔想起來的?」
提及這個,秦晴臉上的笑容微微降溫。
她沒回答,反問了句:「我如果想不起來,你準備永遠瞞著我?——哪怕我一直不肯原諒你?」
聞煜風沉默下來。
過了須臾,他苦笑了聲。
「……我也不知道。」
秦晴怔住。
她習慣了這人從少年起便恣肆的意氣風發,而從來沒有在聞煜風的臉上看見過這一瞬迷茫近乎無助的神色。
「前兩年我也會常常想這個問題,猜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堅持不住……狼狽地跑來找你解釋。」
聞煜風舒出一口氣,薄脣微掀,眼底笑意極淺,「不過還好那時候視力沒有復原,不能真地出現在你面前。……不然,大概會嚇到你。」
「……」
秦晴心口抽搐似的疼了一下。
過去的她不曾參與的聞煜風的那兩年,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因爲每次只稍加想像那個目不能視、可能無助甚至絕望的聞煜風,她都覺得那根刺的倒鉤深深地嵌在心臟的每一絲肌肉裡,稍加牽扯,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但她不能提。再疼,也不能在他的面前提。
秦晴輕輕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撐起個笑來:「那你夠堅決的,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打過,而且不止一次。」
聞煜風驀地開口。
秦晴表情一滯:「什麼時候——」
聞煜風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
他側開視線:「……有過幾次,跟喬安他們喝醉之後……會搶來他們的手機,給你打電話。」
秦晴的眼神古怪起來。
那支舊手機她一直放在隨身的包裡,話費續了幾年,也確實每年都會收到一些廣告電話或者打錯的電話……但她從沒想到過,裡面會有哪幾通是他打來的。
似乎是看出了秦晴的不解,聞煜風神色愈發不自在了。
漆黑的眸子裡藏著狼狽的情緒,他啞聲開口:「……會有很難受的,熬不太住的時候……那時候會叫喬安他們來喝酒,每次都提前告訴他們,不要讓我看到手機。」
想到剛剛聞煜風說的那個「搶來」的詞,秦晴眼神一動:「你不會是……」
聞煜風偏開頭輕咳了聲,過了會兒才接上:「喝醉之後就一門心思地想給你打電話,但知道不能用自己的號碼。會把喬安他們都放倒之後,撿一部手機給你打過去。」
不等秦晴問,聞煜風又主動交代:「不過每次電話通了,都沒敢開口,會把手機再塞回去。」
秦晴:「……」
「所以這就是我這個手機號過了這麼多年,還總能隔三差五收到莫名其妙的沒標記過的廣告電話的原因?」
「喬安說,後來他們每次去喝酒之前,每人先把一則騷擾電話背得通熟,纔會出門。」
「……那爲什麼不乾脆不帶手機呢?」
「在娛/樂/城,也搶過別人的。」
秦晴:「…………」
她突然有點同情喬安了。
「所以,之前我翻出那支舊手機給你打去電話,你接起來才一點都不意外?」
「嗯。我知道你一直沒扔掉這個號碼。」
「知道你還一直不肯找我解釋?」
「……」
再一次繞回到最初的問題上,聞煜風無奈地嘆了口氣。
片刻之後,他擡眼望向秦晴,眸光深邃認真:
「甜甜,那年我來找你,聽你室友告訴我你生的那一場大病,而從頭到尾我都沒出現過的時候——我恨不得把自己殺了。」
「你生病的那段時間每天每時每刻是怎麼熬過去的——我連想都不敢想、到現在也不敢。」
他深嘆了口氣,「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像個懦夫。但讓你經歷過那樣的一段時間,我根本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
秦晴沉默下來。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如果沒有中間這些年的心志上的磨鍊,她會不會真的能夠在聞煜風解釋之後,選擇遵從內心地原諒,而不去計較那些已經沒什麼意義但又確實發生過的事情。
也許能。
……也許不能。
想到這兒,秦晴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擡頭,環顧一週,依舊能與這寢室樓外不少人窺視的目光撞上。
秦晴轉回臉:「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寢室了。你訂酒店了嗎?」
聞煜風應了一聲。
秦晴擡起手腕,揮了下:「那明天——」
話沒說完,她手腕上一緊,跟著眼前一花,人就被拉到了聞煜風面前。
這人低下頭瞧著她,眸子黢黑,深裡像是藏著兩簇墨色的焰火。
「你晚餐前的歉意,我還只收了個定金。」
秦晴:「……」
——
看這人此時神情,哪還有剛剛「不敢奢求原諒」的模樣?
倒像是隻趴在兔子窩門口惦記了好幾天的兇狼,垂著涎,眼都冒光。
秦晴無奈,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下。
然後她剛想跑路,又被拉了回去。
「不夠。」
這眼神裡的委屈倒是十足到位了——
「我在車裡空等了兩個半小時。」
秦晴:「……」
「現在這個時間正是回寢室的高峰期,這麼多人啊……」
聞煜風似乎早預料到她會這麼說,一點都不意外地壓下視線落到某處。
秦晴跟著側頭看過去,自己的肩上正披著這人的薄外套。
「……!」
秦晴心裡本能地拉響警報。
然而爲時已晚。
面前陰翳驀地籠了下來,同時肩上一輕,薄外套被往上扯起,蒙過了長髮,蓋過了頭頂。
視線被黑暗徹底遮蔽。
黑暗裡,一個滾燙的吻,伴著耳邊蕪雜的芸芸低聲落了下來。
然後將她整個人吞沒。
如墜地獄。
——讓人忘卻一切、流連貪歡、不戀人間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