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霧靄微微投出些許陽光,厚厚的梧桐樹葉堆迭在工會窗櫺上,淺淺地折射着那幾點好不容易落下來的微光,除此之外,整個法洛爾白茫茫的一片,粼粼浪花拍打在瑪利亞河畔,浪死後,河面上便浮起層白白的碎沫。
真是清爽的早晨啊。
安蘇隔着窗櫺,便眺望到了這般寧靜祥和的景色。
他下了天國的階梯,迎着周圍工會成員們好奇而畏懼的目光,他露出了平靜的微笑,推開了厚重的門扉——沿途所經過的聖徒也好,執事也罷,全都盯着安蘇的背影,紛紛低聲交談議論。
“他就是那個安蘇”
“傳說中的詛咒之子。”
“外面裁決所的那些人就是來找他的吧?”
“他怎麼還敢出去那可是帝國的裁決部門。“
“噓!”
“不過.我總覺得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並不像是被聖光所厭棄的.”
“說出來可能會有些怪,他給我的印象,如同一名真正的聖子。這不符合常理。”
“難道是因爲自昨夜的那場大儀典後,詛咒之子安蘇真地受到了光輝女神的認可,靈魂因洗禮蛻變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可就大發了詛咒之子能成爲光輝之子,對於整個帝國的階級都會產生動搖.”
“我可不相信這些鬼話。”
魔法公會的會員們,或多或少都察覺出了少年的不同。
他的氣質相較於昨日,從裡到外都被清洗透徹了,就猶如大雨過後的晴朗天空,蒼青色的眸子裡沒有摻雜着任何雜質,他與經過的每個人都露出微笑,那笑容沒有任何惡意,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雜念,只有最純粹最純真的善意。
就好像是吸了聖光一般的純真笑容。
早秋那稍顯潮溼的晨風吹拂在安蘇的面頰上,從烏雲間隙裡偶爾漏下幾粒陽光,暖暖地閃在少年蒼青色的眸底,他微微眯着眸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輕聲感嘆道,這個世界太美麗了。
從今天開始,安蘇要熱愛這個世界,熱愛所有人。
“總算是出來了!”
等安蘇還沒來得及反應,旁邊就竄出兩道人影,來勢洶洶殺氣騰騰,安蘇擡頭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亞瑟.桑尼,他已經恢復了男兒之身,一見到安蘇,就湊了過來,壓低聲音在後者的耳畔密語道,
“老爹派我來接應你,邊境的士兵不能進入到魔法公會周邊。”
“但沒有問題。”旁邊那人一推眼鏡,正是李斯特.慕恩,他冷靜而優雅地分析道,“鄙人與亞瑟兄已經準備好了萬全的計策。”
安蘇忽而有了不詳的預感。
亞瑟則是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我兩枚閃光蛋已經準備好了,一會出去之後,你數三二一,我就用閃光蛋閃瞎那些白癡的狗眼,然後你就轉身往外跑。”
“.我能跑哪兒去。”安蘇搖了搖頭,“聖喬治大街的所有建築都被封鎖了,到處都是魔眼監控,只有魔法公會他們進不來。”
“這就是您的錯誤之處了。根據鄙人多年的研究——”
李斯特冷靜且自信地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天國是神明禁區、神明國度外,還有一個神秘而禁忌的地方,那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國’,是神明的應許之地,是一切美好的象徵,是一切美好的源頭,那處天國,是連裁決司都不敢進來的!”
“哪兒?”安蘇感到好奇,怎麼可能存在這麼一個地方。
李斯特自信一笑,
“女廁所。”
你嗎。
安蘇扶額,善良的他與這些人渣變態們格格不入。
“爲了幫助您逃跑,鄙人昨夜特意犧牲自我,將這條街周圍的所有女廁所,都提前偵查過了。”
李斯特認真地分析道,他露出大義凜然的神情,特意從衣服內襯裡取出了一張路線圖,上面用紅筆勾勒出了沿途的所有女廁所,“您只要沿着這條線路行進,在亞瑟閃光蛋的掩護下,能一路走出聖喬治大街,你老爹僱傭的幾支軍隊就在街道外接應。”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斯特瞳孔緊縮,此時他的語氣高深莫測,“還有一支精兵鎮守天國,異端審判官們絕對不敢踏入半步。”
“你老爹還特意花大價錢僱傭了全法洛爾最有名的‘女性權益保障公會’全體公會成員,還有女性法官和女性脫口秀演員等等權威人士,她們全都潛伏在各個女廁所中,一但異管部的人敢踏入,全身的褲衩子都要賠光!”
“八百集美已潛伏於坑位中,只要等安蘇老大一聲令下,”李斯特冷笑一聲,“就將。”
安蘇微微後仰,肅然起敬。
竟然佈置這等精兵猛將,異端審判官算什麼,集美陪審團纔是咆哮世間的怪物!
有了這等猛將相助,以魔法對抗魔法,此等強大的陣容一出場,哪怕是梅林也逮不到他安蘇。
除了太過變態外,這個計劃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衣無縫。
雖然這兩個人渣做事情變態抽象了些,但是能冒着生命威脅,在聖人部隊圍困的情況下還進來給安蘇打掩護,他不禁感到了欣慰,不愧是我的兩個好閨女,平日裡沒白疼愛,他的眼神越發慈祥了。
“亞瑟先生,李斯特先生。”安蘇卻搖了搖頭,“我們應該要正常一點,應該用愛和善意對待所有人。”
“而且異管部的長官們也是爲了正義在奮鬥,我們應該配合他們的工作纔是。”
亞瑟和李斯特對視一眼,瞳孔微微顫抖着,不寒而慄。
安蘇老大究竟在天國裡經歷了什麼,竟然說要用‘愛’!
太可怕了。
現在都敢愛人了,以後那還得了。
他們吞嚥了一口唾沫,“安蘇老大,您打算怎麼愛?”
“大愛。”安蘇對他們道,露出了完美無缺的微笑,“作爲被聖光所眷顧的聖徒,我要時時刻刻踐行神的大愛。”
他這般說着,繞過了梅林和李斯特,推開了魔法公會那沉重的大門。
門扉剛一推開,那凝滯得近乎化爲實體的肅殺之意便撲面而來,安蘇看見滿山遍野的異端裁決官,齊齊環繞着公會大廈,他們身披着深黑色的大氅,長袍內是雙排鈕釦和制式的軍靴,腰間別着攥刻着聖紋的鍊金刀劍;最外層,更有上千名皇家騎士團的騎士們沿着街道鋪展開來,將公會圍得水泄不通。
哪怕是對付密教半神,都不會動用這麼大的陣仗。
“早上好各位,今天天氣真不錯啊。“
少年推開門,對圍在魔法公會一角的裁決官們露出了最明媚的笑容。
爲首的裁決官,名爲亞克.修斯,現在擔任異管部的分部局長職位,權利等同於教廷的分區主教。
“再見到你很高興。”
他身着得體考究,面容不怒自威,聖騎白袍的邊緣紋着燦金色的金鳶花紋飾,外面又包裹着深黑色的大氅,金鳶紋路不是常人能夠使用的,這代表着他擁有米爾頓的皇族血統。
亞克.修斯,聖人巔峰。
這位大人露出了喜悅的微笑,注視着眼前的少年,在他看來,這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只是這個邊境建忠的僞裝,這少年依舊是披着人形的詛咒之子,
“安蘇.莫寧斯塔,你終於肯出來了。”
亞克是一個血脈純淨主義的完美踐行者,尊貴的人永遠都是尊貴的,卑賤的人永遠都是卑賤的,只有剔除掉帝國龐雜而卑劣的血脈,才能維持着人類的完美純淨,才能踏上光輝的道路——這便是亞克米爾頓所信奉的正義。
而審判官們,便是神的使徒。
優雅,神秘,冷酷無情。
異管部全稱便是‘異端管理局’,它還有一個別稱,叫做‘宗教裁判所’,也便是民間了俗稱的裁決司,安蘇曾經所虛構的‘獻宗’大哥,其設定就是裁決司的異端審判官。
他們直接對皇帝和女神負責,其工作不是對外,而是對帝國內部,負責處理和審判帝國內部的異端醜聞,除此之外,還有肅清帝國血脈,保證國民們光輝血統純正的隱秘工作。
漆黑色的大氅張開猶如帝國的黑鷹,白色軍靴踩在長夜的街頭,就猶如踏在帝國的命脈之上,所有人都恐懼敬畏這些大人們,因爲他們的腳步聲一旦在自己家的門前停留,死神便開始敲門了。
而肅清異端血脈的方法很簡單,
異端審判官的權利很大,只要他們盯上了信仰不純的可疑人物,便有權利將其請回裁決司裡喝茶——從理論上來說,他們並沒有剝奪任何人生命的權利,他們只有審問權,但這就足夠了。
裁決司裡的所有死者,都是死於自殺。
所以奈落帝國的人們都知道,一旦被請進裁決司內,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出來了。
唯獨在對付安蘇身上,他們碰了壁。
這些裁決司裡的尊貴大人們面露冷光,他們已經在外面蹲守了一夜,淋了一整夜的雨,這些審判官們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他們之中的每一位,放在邊境的分區教廷裡,打個噴嚏都足以讓分區主教噤若寒蟬抖上三圈。
結果竟然栽在了安蘇這小畜生手裡,強迫加了一晚上的班!
亞克米爾頓也是露出冷笑,就在剛纔,有好幾名審判官找他請假去上廁所了——畢竟蹲守了一晚上,也憋了一晚上的尿,這實在是有損裁決司的形象!
他們請假的理由更是深刻,甚至一個又一個都義正言辭,眼神堅定,說的話甚至不像是在請假,反而是在請命,卻見這些出生們熱血沸騰地道,
“亞克冕下,我懷疑安蘇可能會潛藏在聖喬治大街的各個撤所之中,我上聖學院時就用這招來逃學,所以爲了使命,在下主動請纓去廁所蹲守!”
蹲守這個詞是你們這樣用的嗎!
你這是玷污和褻瀆!
哪有正常人會潛伏進廁所裡?
亞克嘴角微微抽搐着,這等意志力薄弱的廢物,極大地拉低了他們審判官的格局。
最重要的是,作爲領導的他也想去廁所蹲守。
要不是作爲總指揮,他不能離場。
最令亞克生氣的就是,那些申請去廁所蹲守的審判官們,再也沒有回來。
這一看就是翹班溜走了。
總不可能是廁所裡有妖魔鬼怪把他們都給吃掉了吧?
一想到這兒,亞克心裡的火氣達到了最大,他盯着安蘇這張笑臉,向着屬下一揮手,給我拿下。
再用最殘酷的專業手段,剝去他的皮膚,燒去他的瞳孔,割斷他的十指,讓這邊境少爺承受不可承受的痛苦,最終選擇自殺死去——這個流程,作爲審判所長的亞克早就是得心應手。
他也有點憋不住了。
異管部的審判官們齊齊將鍊金長劍出鞘,冷冽的清光劃過了法洛爾的清晨,負責輔助的皇家士兵們也重新一擁而上,熱血與熱鳥一同上頭,勢必將這廝擒拿當場。
浩瀚的魔力迴路如同連鎖般被接連點燃,整個天空都被染成了淡藍,就連雨點都停滯在了這肅殺的空氣之中,所有旁觀的公會成員們,面色一緊,他們知道事態已經進入到了最嚴重的地步。
安蘇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尤其是已經決定要熱愛所有人
他剛一出門,就看見門口烏泱泱的圍了一大羣士兵,都衝着自己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於是好孩子安蘇回以親切友善的笑容,特別是爲首的那位聖人大叔,還滿臉微笑地說什麼‘再見到你真開心’。
太棒了。
安蘇點點頭,沒想到一出門就遇見好人了,今天可真是一個好日子。
他能夠感受到這位大叔是發自內心感到開心——肩膀因爲見到安蘇太喜悅而輕輕顫抖着(快要憋不住了),眼神裡滿是熱情洋溢(殺氣沸騰),剛一見面,就熱情地張開了雙臂,要給安蘇一個熱情友善的擁抱(要將安蘇當場緝拿)。
既然他們再見到自己如此開心,那麼就該多見幾次才行!
見一次都這麼開心了,多見幾次那還得了。
安蘇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爲了全人類幸福指數的最大化,稍微犧牲一下他自己也是可以的。
“啊,忘記帶雨傘了,我回去拿下雨傘。”
於是他不再向前邁步,反而後退了一步,關上了大門,重新進入到了天國的領土。
拿你嗎的雨傘!
聖騎士們和魔導師們連忙剎車,若是向魔法公會直接衝鋒,則會被視爲對神明的最大褻瀆,這次寸止讓他們許久未能回過神來,魔法迴路就好像根筋斷裂般地疼痛,他們寸止了。
“早上好各位,今天天氣真不錯啊。”
安蘇又推開了大門,他這次帶着墨綠色的雨傘,將其撐開,衝着審判官們露出了清爽的微笑。
他看着嘴角抽搐的亞克冕下,這位先生笑得可真開心啊。
這鬼天氣還真不錯?
我去你大爺!
皇家騎士們擡頭看向霧濛濛的天空,天上還淌着水,早秋的料峭晨風吹過瑪利亞河,將粼粼的波光給捲進了風中,伴着三秋的寒意和河水的溼潤,穿透騎士們的骨骼而過,帶來徹骨的冷意。
“他又出來了,都給我上!”亞克大喊道。
“忘記戴帽子了。”
“他他又出來了,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拿下!“
“不小心把珞小白忘在樓上了。”
“你他嗎是老年癡呆嗎,快給我出來!”
“總而言之,先回去一趟。”
這次連理由都不想了嗎!
亞克指揮官眼睜睜地看着安蘇在門口來來去去反覆橫跳,像戲耍猴子般地戲耍異管部,騎士團們衝過去也不是跑回來也不成,周圍路過的公會會員都以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們,於是亞克嘴角越發抽搐了,他覺得異管部幾百年來積累的威嚴形象,就要毀於今日了。
最關鍵的是,他憋不住了。
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亞當作爲異端審判長,他對人類的眼神很敏感,那少年的的眼神裡,沒有任何的仇恨沒有任何的埋怨,甚至沒有戲謔的情緒,只有善意和溫柔,他是發自內心覺得,多見面幾次,審判官們真的會感到快樂。
出生啊!
從來就沒有見過這種等級的出生,簡直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時間慢慢過去,那雨卻下得越發大了,正當亞克指揮官懷疑人生的時候,耳畔終於傳來了幾位供奉半神的傳音,
“不用顧忌魔法公會——”
“直接進去捉拿安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