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有秋霞日升,人心似火中燒,雨打桂樹凋敝,香氣藏匿作宵。
昨夜一場秋雨,打碎庭院的桂花,今天掃去了連綿的陰沉天,出現了豔麗的晨霞,預示着今天將是一個好天氣。
“瘦了,郎君看了一定會說妾,郎君……”朝霞美好,早早起牀梳妝的司琴宓對鏡撫摸着自己粉頰。
回想起莊詢牀榻之間的言語,司琴宓暗暗苦笑,自己的夫君就喜歡這種端莊豐腴的美,對自己癡迷也是因爲自己姣好的身材和容顏。
也不知道莊詢現在怎麼樣了,她每日擔憂,害怕莊詢出事,這能不消瘦嗎?
現在還要擔心再見面莊詢會不會討厭自己。
明明是無所謂的擔心,看到這樣的自己莊詢一定會心疼,然後晚上夾菜都要多給自己夾一點,可是就是女人的胡思亂想。
“唉,想這些,郎君倒是讓妾知道你的生死消息。”一想到莊詢現在不明情況的樣子,就揪心難受,眼淚也有些控制不住。
在車架上她就在想,到了成國也在想,明明知道想這些是無用的,還是在想,畢竟她是一個女人,妻子又怎麼不心憂在險境的丈夫呢。
她不止後悔過一次,應該在最開始就答應莊詢來成國,那樣或許就沒什麼煩惱了,或許夫妻兩人平平淡淡熬到帝星顯現,這樣也不錯,生同牀,死同穴。
自己回饋他的恩情,與他爲妻,照顧她寵愛他,報答他。
她確確實實喜歡自己的小丈夫,或許是在他的關懷下淪陷了,和故事裡那些妄自尊大的人不同,普普通通的他分外珍惜她這個妻子,當作掌心的至寶,不是因爲所謂的王佐之才,僅僅是因爲自己是他的髮妻,就值得被全心全意的對待。
不知不覺,已經不單純是報恩了,自己喜歡他,和他相交而合的時候就無比清楚的明白,自己喜歡他。
他對自己的上心,這如何能回報,他在百官士子面前誇耀自己,是個女人都會倍感恩榮吧。
愛他也不單純因爲報恩,也不是因爲所謂的蛟龍身份,天子之姿,就是喜歡平平凡凡的他,喜歡來自他的關切和不離不棄的信念,人心不是石頭,愛也是相互的。
手絹擦拭了眼淚,她繼續收拾收拾起妝容。
梳理着髮絲,如瀑的髮絲鬆散開,梳子慢慢梳理,其實也不用梳理,濃密的髮絲一根根水潤光澤,宛如漆黑的綢緞,但她已經習慣了,梳頭這個動作能夠平復此刻擔憂的心情。
她其實想做很多事,但是沒有莊詢,她又什麼事都不想做。
想提前佈置成國的產業,但是想想莊詢不知道來不來成國,這些都沒有意義,只有知道莊詢的動向纔好做安排,要是莊詢不幸遇難,司琴宓一定會追隨他而去,就更不想這些事情了。
結好髮髻,看着鏡子裡亮眼嫵媚的女人,這個嬌媚的婦人屬於自家郎君,想到這裡,她笑了笑。
莊詢寵她,她自然也竭力的想寵愛莊詢,自家的郎君是蛟龍,擁有美貌的女人天經地義,自己合該被他擁有。
戴上髮釵,司琴宓摸摸肚子,臉上變得有些愁苦。
“還是要給郎君納妾,給他開枝散葉。”司琴自言自語,不僅僅是感覺受不起莊詢的專寵。
站起來,拿出針線,綢緞,靜坐着等待客人上門。
“咚咚。”房門被敲響。
“蘭芝姐姐,我何曇,能進來嗎?”稚嫩的聲線,少女的童稚可愛,還沒見到人就能感受到。
“請進。”司琴宓端坐好,等待何曇敲門進入。
“蘭芝姐姐,我又來學刺繡了。”推門而入的一個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一身橘黃衣衫,嬌小玲瓏,面若春桃,脣紅齒白,舉止和諧,進來先向司琴宓行了一個禮,距步方行,舉止嫺雅。
“曇妹妹,真是勤奮,快來坐。”露出歡迎的淺笑,司琴宓拍拍軟榻,讓何曇過來坐下。
“我想要補貼家用,不想父親那麼辛苦,謝謝蘭芝姐姐願意教我刺繡。”何曇的小臉露出感激的神情。
“小事,你是郎君朋友的女兒,曇妹妹坐下吧,今天教你一門複雜一點的針繡方式。”招呼着何曇坐下。
“謝謝蘭芝姐。”何曇乖巧的坐下,熟練的從身後的小包袱裡拿出一段綢絹,還有針線。
“伱父親其實並不想你做所謂補貼家用的活。”司琴宓指導着何曇穿針後,看着她接連幾個步驟都沒有問題才後說。
“我知道,可我們現在的生活就是靠父親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獲得的,我在想,是不是我能賺到一點錢,父親就可以少出一趟任務呢。”何曇期許着說,手中的針線還在動。
“也有道理,真是孝順,但是大可不必如此,如果這次虞國倖存,何二哥還能回去做捕頭,你也不必如此,如果虞國不能倖存,我家郎君來到成國,也會給何二哥謀一份好差事。”司琴宓自己也在繡花,但是她的動作沉穩熟練,有着一股優雅自然的美。
司琴宓還省略了一句話,如果她的丈夫回不來,那她會陪他赴死,留下的金銀也夠何衡他們幾個榮華富貴一輩子了。
“話是這麼說,我也也想精進女紅的技藝,日後能找一位如意郎君。”何曇小臉一紅不好意思說。
她也省略一些話,實際上是何衡怕司琴宓一個人無聊,叫何曇來陪司琴宓說說話。
“如意郎君嗎?是妾身搶了曇妹妹的如意郎君了。”司琴宓也瞭解到,何衡其實一直想把女兒何曇嫁給莊詢,可是莊詢顧及何曇太小,一直沒答應。
“也不算,詢哥哥他知道我不喜歡他,他也對我沒什麼喜愛。”提到莊詢,何曇態度有了變化,顯得沒那麼尊重,口氣也變得冷漠。
“郎君他得罪過你?”司琴宓放下繃框,略有疑惑說,面前的小姑娘她的印象很好的,孝順懂事,也很勤奮,嬌嬌小小也很可愛。
“沒有,我很感謝詢哥哥救了父親,如果沒有詢哥哥,我們母女已經不知淪落到何等境地,父親生死也未知。”何曇搖搖小腦袋,雲簪雙髻搖動。
“算了,沒有奪你之好就好,妾身挺滿意妾身的郎君的,要是拆散了你和郎君他,倒是有些愧疚。”司琴宓不好意思說,自己橫刀奪愛,那是有些過分的,也確實愧疚,但是何曇這般模樣,司琴宓也相信莊詢說的和何曇沒有多餘情感的話。
“愧疚嗎?蘭芝姐姐不必愧疚,我曾經向詢哥哥表達過不想嫁給他的想法,詢哥哥也說了對何曇沒有什麼興趣,只把我當妹妹,我們並無再多關係。”何曇主動說,印證了莊詢說的話屬實。
“是這樣嗎?郎君的話,不是不可能。”司琴宓淡笑着,想起莊詢對及笄女性的態度,憐惜外加疏遠,似乎是什麼觸碰不得的聖物。
莊詢的愛好,她也算摸到了一點,喜歡溫婉,賢淑,豐盈,高挑,稍顯成熟的女性,自然的,何曇這種嬌小玲瓏,呈現幼態的女性也就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詢哥哥很好,但是在我看來瘦弱了一些,我和父母親逃難的時候,知道男子還是孔武有力纔好,所以對詢哥哥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何曇挑明瞭說,說出她不喜歡莊詢的一個原因。
“曇妹妹也是可憐,如此年幼就遭逢這樣的境況,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司琴宓可憐說,雖然她更慘,被丈夫捨棄,被人唾罵,最後推上刑場斬首。
她們共同的救贖都是莊詢,但是選擇的路途卻截然相反,一個義無反顧的嫁給莊詢,成爲他的愛妻,一個感激卻拒絕,並不與莊詢親近反而略有疏遠。
“是我忘恩負義,明明是詢哥哥救活我們全家,我卻不願意嫁給他,還好詢哥哥不計較,不然就是我羞愧了。”何曇低下頭按司琴宓的要求繡着花朵的圖案。
“你要嫁給他,妾身又嫁給誰,多謝曇妹妹相讓了。”司琴宓微笑說,緣分如此,眼前的何曇小家碧玉,玲瓏可愛,莊詢沒有攜恩圖報,給自己留下了機會。
“不存在,詢哥哥一直拿我當妹妹,沒有多餘的心思,不然父親已經命令我嫁給詢哥哥了。”何曇隱約有些不滿說。
“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二哥是重視恩情的人,有這樣的決定可以理解,他想報答郎君給予的恩情,也是覺得郎君靠得住,值得託付終身,纔會產生這種想法吧。”司琴宓眼裡莊詢自然什麼都是好的,她再把自己的理論推導到別人身上,猜出何衡的心思。
何衡也確實是這樣想的,報恩是一方面,莊詢的才能在哪裡都少不了一碗飯吃,他覺得莊詢能夠託付,能給何曇下半生幸福,保證何曇衣食無憂。
“我懂,詢哥哥拒絕了娶我,他們還想把我弄給詢哥哥做丫鬟,就是爲了培養我們的感情,還好詢哥哥嚴正拒絕了。”說到這裡,何曇總算露出一個歡躍的笑容,對莊詢表露出一股贊同和認可。
“那也挺可惜,曇妹妹如此勤儉持家,惹人憐愛。要是嫁給郎君,也能成爲一個賢惠的好妻子。”司琴宓是真的可惜,這樣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從莊詢手中溜走,感覺莊詢虧了,她自己覺得自己也虧了。
“沒什麼可惜的,我本就不是詢哥哥喜歡的類型,有再多優點也不過如此,倒是蘭芝姐姐,詢哥哥居然會娶姐姐,這是我想不到的。”何曇偷瞄着司琴宓毀容的臉說,不知道是對莊詢產生了什麼誤解。
她的目光,司琴宓隱隱感覺得到,她也理解,畢竟莊詢的條件,娶一個醜妻,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嗯嗯,確實,妾身也想不到,郎君居然願意娶妾身,明明妾身容顏已毀,郎君居然不介意。”司琴宓知道莊詢娶她的時候,看到的是掩蓋後毀容的臉,瞭解過莊詢拒絕娶何曇,她更是感覺到自己的榮幸,以及對莊詢行爲的不解。
“想想,蘭芝姐姐是詢哥哥的救命恩人,他能做出這個決定也不奇怪,畢竟詢哥哥都能傾家蕩產去給司琴家女收屍,報答之前司琴家女對他的幫助,感謝蘭芝姐,娶了蘭芝姐也是正常。”何曇找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可能是這樣子吧,妾身也算幸運了,得到郎君的青睞,成爲他的妻子。”說到這裡,司琴宓多少感到一些慶幸的成分,因爲莊詢算是搶手貨,被她撿漏了。
“蘭芝姐姐,你幸福嗎?”何曇看司琴宓慶幸的樣子,忍不住問。
“啊,和郎君嗎?幸福,非常幸福,感覺妾身的郎君是天下第一等,妾身非常幸福。”司琴宓露出幸福滿足的神情,被愛被寵幸,點點滴滴的相處,還有在他身下承吟的歡愉,司琴宓堅定的說。
這是她此生,唯一把握了,便不願意放棄的幸福,哪怕追尋去幽冥,也是如此。
“那估計是我判斷有些錯誤了。”何曇悶悶說。
“什麼錯誤,曇妹妹不妨說的明白些。”覺得何曇對莊詢的態度有問題,司琴宓想要解決。
“一直都以爲詢哥哥是好色之徒,沒想到詢哥哥居然能不在意蘭芝姐姐的外貌。”何曇說出自己覺得最詭異的地方。
“郎君好色之徒的本質被你察覺了?”司琴宓輕笑,半是開玩笑說,莊詢好色,司琴宓又不在意,自己就是給他色的,喜歡別的女人也不是不行,娶個小妾回家也不是不可以,能感受到莊詢依然愛她,她便滿足,這樣自己心裡的愧疚也就少幾分,對得起他對自己的憐愛。
“盯着母親看,明明都放我們走了,還看個不停!”說到這裡何曇露出厭惡的神情,她對莊詢的厭惡哪怕莊詢救了她一家都不能改變,就是當初莊詢色慾又可惜的目光。
讓人噁心,極度噁心,想起來都覺得反感,目光太髒了。
對莊詢來說,一開始就是董氏吸引他,放兩人離開是因爲顧及小小的何曇,捨不得當然捨不得,他也不是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