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峰一覺醒來,覺得頭有些疼。
他坐了起來,發了好一會怔,隱約記得昨晚好像有誰鑽過自己的被窩,卻又怎麼也想不起那人是誰。
莫非是做了一個春夢?他自嘲地笑了笑。
門被人推了開來,穿着黑裳的女子端着蔘湯,緩緩走了進來。
唐小峰看着她發怔,他本以爲她不會再來見自己。
現在回想一下,昨晚自己真的是那般的愚蠢,明明就是因爲喜歡她,想要接近她,纔開始騙她的,卻又爲什麼要把對她的欺騙說出來?
如果她不肯再見我怎麼辦?如果她不想讓我陪在她的身邊怎麼辦?
看着這個如虞美人花般嬌美動人的女子,他的心中是那般的不安……就彷彿初戀一樣。
當然是初戀,畢竟以前,從來也沒有誰給過我這樣的感覺,那般的驚豔,那般的美妙,僅僅只是陪在她的身邊,都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哀萃芳端着蔘湯坐在牀邊,卻是清清冷冷地看着他。
“爲什麼要騙我?”她淡淡地問,“爲什麼要把我出賣給桑耶寺,又要讓人躲在暗處殺我?”
他咬了咬牙,冷笑道:“這還要問麼?你毀了我,你害我變成這樣子的廢人,你還指望我對你做什麼?我想要你死,我想讓你死在我面前。”
“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受了傷,在我醒過來前,你明明有機會殺了我,”哀萃芳盯着他,“還有那一刀,只要你不替我擋刀,我就死定了。”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再問你,”少女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問,“你……有沒有喜歡我?”
“沒有,”他大聲道,“我只是……我只是……”
哀萃芳問:“只是什麼?”
少年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哀萃芳將蔘湯放在他的手中,默然地轉身離去。
在她身後,唐小峰頹廢地道:“你應該殺了我的。”
哀萃芳頓住腳步,冷冷地道:“快了。”
她飄了出去,來到另外一間屋子。
穿着黃裳的紀沉魚早已經等在那裡。
哀萃芳坐在梳妝檯前,靜靜地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紀沉魚笑着掠到她的身後,替她梳弄秀髮:“萃芳姊,他喜歡你。”
哀萃芳沉默一陣,問:“那他爲什麼不說出來?”
紀沉魚笑道:“他覺得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廢人,他配不上你。”
哀萃芳錯愕擡頭:“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紀沉魚嘀咕道,“其實我也覺得他配不上萃芳姊,萃芳姊你這麼漂亮,人又好,能夠配得上你的,只有那種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那傢伙滑頭的得,分明就是個地皮無賴。”
哀萃芳看着銅鏡,嫵媚地笑了一笑:“我不在乎我喜歡的人是不是大英雄……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喜歡我。”
唐小峰端着蔘湯發怔。
他總覺得自己心裡頭空『蕩』『蕩』的,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又怎麼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而且不知道爲什麼,腦海裡除了對哀萃芳的愛,就再也生不出其它念頭,看着蔘湯,湯裡有她,閉上眼睛,眼中是她,哪怕僅僅只是看向窗外,也覺得她好像在那裡飛來飛去。
原來這就是戀愛啊!他想。
雖然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他除了想哀萃芳,就再也沒有其它心思,連喝參湯的心情都沒有,又想着那個女人有若巫山仙子,美得不近俗塵,自己卻只是俗人一個,她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於是又一陣氣餒。
他下了牀,想着反正這份愛是沒有希望了,不如去投河自盡,又覺得這樣衝出去投河,河不一定投得成,反而讓人看笑話,於是想找個地方吊死,又覺得且不說這個地方上吊不太方便,吊死後的樣子也太過噁心,等那美人兒看到自己的屍體,只怕連僅有的那點好感也沒了。
他想啊想,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坐在凳子上嘆一口氣,又在壁上玩玩倒立,偏偏傷還沒全好,又餓得太久,全身無力,一下子又倒了下來,連地板都跟着震了一震。
於是他趴在地上,看着面前一隻螞蟻爬過,問:“小螞蟻啊小螞蟻,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身後有女子聲音好笑地響起:“它若是母的,你又想拿它怎樣?”
唐小峰驀一回頭,緊接着腦中便是轟然一震。
此時的哀萃芳,穿的不再是那樸素得有若淡淡夜『色』的黑裳,而是一身桃紅『色』廣袖繞襟曲裾深衣,頭上梳着飛仙髻,腰間結着十二穗,絳點紅脣,粉光若膩,她立在那裡,亭亭得有若蓮花,皎美得有如皓月。
他訕訕地站起,少女卻用星一般的眼眸注視他:“你還沒有告訴我,如果它是母的,那又怎樣?”
唐小峰迴視着她的目光:“如果它是母的,我就問它是不是叫哀萃芳,如果不是,我就捏死它,因爲除了那個叫哀萃芳的女人,我再也不想看到別的東西,哪怕它只是一隻螞蟻。”
如此肉麻的話兒,怎麼聽都像是個謊言,然而少女看着他的眼睛,看到的卻是一份不作僞的真誠。這樣的花言巧語,唐小峰這些日子其實也沒有少對她說過,然而他說得再多,她都無法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
但是現在,她已經知道,這個人的心裡真的是喜歡她的,雖然他也曾經想過要害她,雖然他曾經是那麼的讓人不安,但至少,他心中對她的那份情意是真的。
唐小峰靜靜地看着她,目光裡透出來的只有那濃濃的愛意,而她就沐浴在這深情的目光中,聽着肉麻的話兒,心裡有着說不出的喜悅。
少女的眸中帶着笑意:“若它是一隻公的呢?”
唐小峰道:“那我也問它是不是叫哀萃芳,它要不是,我捏死它,它要是,我就不捏死它……我踩死它。”
少女道:“爲什麼要踩死它?”
唐小峰道:“你說它一隻公螞蟻,叫什麼哀萃芳啊?該不該踩?”
少女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確實該踩。”
唐小峰看得癡了……原來她笑起來是這般的好看?
哀萃芳端起桌上的蔘湯,問:“你爲何不喝?”
唐小峰嘆一口氣:“沒心情。”
哀萃芳緩緩向他走近:“我餵你。”
唐小峰:“啊?”雖然很激動,但是……她沒吃錯什麼『藥』麼?
她這態度跟以前明顯不一樣嘛。
還是說有什麼陰謀?他忍不住縮了一縮。
哀萃芳沒好氣地瞅他一眼:“你到底要不要我喂?”
唐小峰被她這似嗔似怨的眼神瞅得骨頭都酥了,心裡想着這女人平日裡清清冷冷,一旦媚起來,想不到卻是這般的動人。
少女舀了一勺,往他口中遞去,他趕緊把嘴張開。
哀萃芳卻驀地移開碗勺,整個嬌軀投了過去,吻在他的脣上。
果然有陰謀!唐小峰下意識地摟住她,感受着她美妙雙脣柔軟的觸感,整個人都陶醉了……
幸福來了,愛情也來了。
至於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唐小峰卻是一點也弄不清楚。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他現在幸福得要死。
陽光柔和地灑在船頭,哀萃芳正襟跪坐在甲板上,唐小峰卻枕在她的腿上,兩人喁喁細語,彷彿有說不完的話兒。
兩人聊到了在東海時的情形,唐小峰極是好奇,很想知道那個時候她爲什麼要來殺自己,哀萃芳臉紅紅的,把絕戀心法的事說了出來,唐小峰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她的“煞星”……話說回來,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回事,但不知道爲什麼,又總覺得這事以前就有人跟他提到過似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即視感”?
哀萃芳帶着歉意:“其實是不關你的事的,明明是我自己功法上的問題,卻差點把你害死……”
“沒事,”唐小峰嘿嘿笑着,“反正我也不吃虧,最後『摸』也『摸』夠了,摟也摟夠了,還用蛇……”
哀萃芳嗔道:“不許提那事。”那件事本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以前只要一回想起來,就恨得咬牙,但是現在回想一下,卻是那般的羞人。
唐小峰喃喃道:“倒是應了那句詩。”
哀萃芳道:“哪句?”
唐小峰:“隔江猶唱……唉喲!”哀萃芳一個栗子敲在他的腦袋上。
哀萃芳瞅着他:“你再『吟』首詩兒來聽聽。”
唐小峰枕在她的腿上,迴應着她的目光:“哀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溫泉水滑洗凝脂。”直接把杜甫的《長恨歌》給改了。
哀萃芳沒好氣地道:“盡是油嘴滑舌的東西。”心裡卻想着,他倒是頗有急才。
唐小峰看着她:“但我卻不知道,原來你還是什麼蜃族公主?”
哀萃芳輕嘆一聲,道:“蜃族在漢時本是塞外的沙漠民族,緊挨樓蘭,住在蜃樓之中,外人難以接近。後來風沙淹了樓蘭與蜃樓,兩族不得不一同舉族遷移,又路遇匈奴,死了許多人,結果卻誤打誤撞,到了另外一個與人間完全不同的世界。”
唐小峰問:“什麼世界?”
哀萃芳低聲道:“那裡的人,都叫它‘非人間’。”
唐小峰奇道:“那裡原本就住了人?”
哀萃芳道:“大多都是戰國又或是暴秦時逃進去的,那是一個與此間完全不同的世界,你若叫我說,我也很難將它說出,只是後來,那裡出了些事,我不得不讓我的族人逃了出來……此事我一時也很難向你說清。”
唐小峰對這個卻也不關心,他只是看着心上人,嘀咕道:“但那樓蘭的什麼大王子……”
覺察到他語氣中的醋意,哀萃芳微覺好笑,解釋道:“在非人間的數百年中,蜃族與樓蘭族同居一處,但卻始終處於弱勢,許多人只能替樓蘭那些富貴之人爲奴爲婢,樓蘭想要合情合理地控制蜃族,蜃族則是不得不依賴樓蘭,兩族王室自然不免通婚,我雖從小就被定下婚約,但卻從未喜歡過那人,也沒有想過要嫁給他。”
花船停在了岸邊,一名女子飄了過來,道:“萃芳姑娘,已經到了。”
哀萃芳道:“我們走吧。”
唐小峰問:“去哪裡?”
哀萃芳定睛看他,道:“要去處理一樣東西……你跟不跟我去?”
唐小峰笑道:“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
哀萃芳以手絹化作彩雲,截着他飛出花船。
船艙內,紀沉魚與天魔宗公主兩人,一同看着彩雲越過岸邊森林,消失不見。
紀沉魚笑道:“從不曾見萃芳姊這般開心過。”
天魔宗公主淡淡地道:“多情總被無情誤……我只恐她會被害了。”
紀沉魚道:“但我以讀心術讀過他的心,他確實是喜歡萃芳姊的。就算言語能做假,心難道也難做假?”
天魔宗公主緩緩地道:“這世上……有什麼事不能做假?”
紀沉魚嘀咕道:“我纔不信我的讀心術有錯,明明是你一直待在那種地方,總覺得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壞的。”
天魔宗公主冷笑道:“天底下……原本就不會有好男人。”
……
同一時間——
遠處的山頭上,同樣有人看着那朵雲彩飛過森林。
這三個人,竟然是白話、顏紫綃、燕紫瓊。
白話嘿嘿笑道:“看來大情聖已經奪得了冰美人的芳心。”
顏紫綃和燕紫瓊總覺得這小丫頭笑得特別陰險。
顏紫綃道:“除了‘嫁衣’,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恢復小峰的劍氣嗎?”
白話道:“你以爲陰魅蝕魂水是那麼好解的東西啊?被它毀去的修行,原本是完全不可能恢復的,再加上五行禁絕,連重修都別想了。還是他運氣好,剛好遇到修絕戀心法的冰美人,否則的話,連這個機會都別想有。”
說話間,又有六道黑影從暗處飛出,追着那朵雲彩。
燕紫瓊恨恨地道:“桑耶寺六大護法?”
白話道:“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一直都在追着那條花船,但那花船是屬於天魔宗的,桑耶寺和天魔宗有着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他們不想跟天魔宗生起衝突,自然一直守在暗處,等大情聖跟冰美人離開花船再出來。”
顏紫綃嘀咕道:“不要叫他大情聖,小峰他、他其實很專一的……”
小姑娘和燕紫瓊大驚……那傢伙專一?
母豬真的也會上樹麼?
顏紫綃咬着嘴兒……好吧,小峰是有點濫情。
但我就是不喜歡別人說他。
燕紫瓊道:“那六個禿驢去找他們麻煩了,我們要不要去幫忙?”上次被那六大護法傷了一掌,她到現在都還懷恨在心。
小姑娘搖頭:“你們現在是小三和小四,就不要在大情聖和冰美人面前『露』面了。”
燕紫瓊翻個白眼……關我什麼事?我怎就成小四了?
顏紫綃繼續咬嘴兒……我憑什麼是小三?
顏紫綃不放心地道:“小峰功力全失,單靠那女人一個,只怕保護不了小峰……”
白話嘿笑道:“她一個人當然對付不了六大護法,但你們可不要以爲天魔宗的人是吃乾飯的。”
顏紫綃猶豫道:“我記得小峰提到過,在搶玄天璧時,他殺過天魔宗的人。”
白話道:“這個你也只管放心,他殺的是綺夢妃子,那女人本想瞞着天魔宗,自己前往圓嶠秘境,對天魔宗來說已是叛徒,更何況魔門的人規矩極嚴,人情卻薄,沒有人會替她出頭的。”她一邊說,一邊拿着一本奇怪的小冊子翻啊翻。
顏紫綃問:“這是什麼?”
小姑娘道:“靈寶圖,天地間所有得天獨厚的寶貝這裡面可都記着呢……真是奇怪。”
顏紫綃問:“什麼奇怪?”
小姑娘道:“一個鸞鳳隱幽百美屏而已,犯得着讓寂護連把他身邊的六大護法派出來搶麼?連他的大弟子都被這圖給害了。而且這東西,怎麼會扯上天魔宗?”居然還有連她也弄不清楚的事,讓她頗有些鬱悶。
燕紫瓊哼了一聲:“看來那寂護連也是一個『淫』僧。”
白話搖頭:“寂護連可不是什麼『淫』僧,他的禪功已近羅漢境界,連月亮怕都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你們遇到他,我只有一句話勸你們。”
燕紫瓊道:“揍扁他?”
白話翻個白眼:“有多遠,逃多遠……你們兩個加起來,怕都抵不過他一根手指。”
燕紫瓊立時興奮起來:“他真有這麼厲害?”
白話看向顏紫綃:“她爲什麼這麼高興?”還沒等她回答,自己又在那自言自語:“大概是被嚇傻了。”
顏紫綃卻記掛着另一件事:“我問你,如果小峰成功地搶了哀萃芳的玄氣,那……哀萃芳會怎麼樣?”
白話嘆氣:“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顏紫綃低聲道:“難道會……”
“嗯,”小姑娘淡淡地道,“會死!!!”
顏紫綃怔在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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