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花燈的女孩道:“黎叔他們被突厥的狼盜追上,落在了突厥人手中。”
哀萃芳蹙眉:“微微已經疏通過安北都護府……”
女孩道:“但是狼盜並不受都護府的控制,他們只是草原上的馬賊,以前大多是在松漠都護府和饒樂都護府的地界,這次不知怎的竟會竄到安北都護府附近。”
哀萃芳沉吟片刻,看向裝滿人的那四艘樓船,道:“你帶他們先走,路上通知沉魚趕來,我去找黎叔他們。”
又往身後看了一眼,道:“把紅萸也帶走。”
尹紅萸道:“小姐……”
哀萃芳淡淡地道:“你跟他們走。”
尹紅萸無奈,看向唐小峰:“唐公子……”
唐小峰笑道:“你放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哀萃芳冷笑道:“你們不會再見面了。”
唐小峰嘆氣……你就不會安慰一下她麼?
提花燈的女孩抓住尹紅萸,身影一閃,飛到下游樓船上,沒過多久艘樓船順流而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兩艘空的卻還在那裡。
哀萃芳冷冷地看向唐小峰。
唐小峰柔聲道:“不管你要去做什麼,我都可以跟你一起去。”
哀萃芳面無表情地道:“你走吧。”
唐小峰苦笑道:“你要我去哪裡?”
哀萃芳轉過身去:“愛去哪裡去哪裡。”
唐小峰大聲道:“至少讓我在這裡等你。”
哀萃芳沒有理他,縱身飛起,急速遠去。
唐小峰將手合在嘴前,大聲喊道:“我會一直在這等你……到死”
哀萃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唐小峰身後卻傳來一聲輕笑:“你果然是個情種,她對你已經開始動心了。”
唐小峰頭也不回:“你怎麼知道?”
不知何時到他身後的小姑娘笑道:“你是她的煞星,她本應該把你牢牢控制在手中,如果你消失在天涯海角,又或是死在哪個無人知道的角落裡,她的絕戀心法就再也沒有修成的可能,但她居然要把你放走。”
唐小峰嘴角溢着一絲怨毒:“但我卻不會走。”
小姑娘嘆氣:“你雖然不走,她卻也未必回得來。”
唐小峰驀地轉身:“怎麼說?”
小姑娘低聲道:“因爲她的前方,是一個陷阱,一個讓她自投羅網的陷阱。”
唐小峰道:“這個她知道。”
白話道:“她知道?”
“嗯,”唐小峰淡淡地道,“我看得出她的眼神,那是一種明知有危險卻仍非去不可的眼神,她知道有人在等着她自投羅網,但她非去不可。”
白話笑道:“她當然非去不可,她的族人已經死了大半,她現在能救一個都好。”
唐小峰看着她:“你知道這些人是從哪來的?”
白話道:“我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也知道他們要去哪裡,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看到的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批,我卻知道,像他們這樣的‘難民’有很多很多,太湖、泰山、騎田嶺、長安……多得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唐小峰動容:“這些全都是山川崩裂的地方。”
白話笑道:“對頭。”
唐小峰道:“她們到底在做什麼?”
白話嘻嘻笑道:“這個我卻不能告訴你。”
唐小峰目光閃動:“在東海的時候,月亮曾經幫着哀萃芳來殺我和陰若花。”
白話嘆氣:“月亮很可憐的,她的朋友很少很少,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另外還有一個,是哀萃芳的大姊……”
唐小峰道:“史幽探?”
白話動容:“你怎麼會猜得到?”
唐小峰淡淡地道:“我猜得到,大概只是因爲我也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
白話神情疑惑地看着他,史幽探在中原雖已才名滿天下,但一般人不可能會把她跟哀萃芳聯繫在一起……這傢伙到底知道些什麼?
唐小峰看着小姑娘:“幫我做一件事。”他緩緩說了出來。
小姑娘嘆道:“你這是在玩火,可不要把你自己給燒了。”
唐小峰冷笑道:“我已經被燒得只剩下一點渣子,如果不能浴火重生,那麼……就讓她跟我一起被火燒死。”
小姑娘定睛看他,忽地笑道:“幸好我沒有得罪你,看來得罪你的人,真的沒有好下場。”身影一飄,消失不見。
唐小峰轉過身來,繼續看着漆黑的夜,陰陰冷冷的表情就像那清涼的夜風一樣,雖然狂勁,卻是無形無影……
唐小峰在這裡等了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三天黎明,他聽到疾風響起,從船艙鑽了出去,哀萃芳已經落在了船頭。
他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哀萃芳面容陰冷,冷冷地道:“我沒有讓你等我。”雖然說着傷人的話,她的眼眸深處卻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溫柔。
唐小峰無奈地道:“你沒有讓我等你,是我自己作賤,是我自己想要等你。”
哀萃芳張了張檀脣,想要繼續說些冷嘲熱諷的話,卻終是沒有說出口,而是淡淡地道:“走”
抓住唐小峰,駕起雲霧,往遠處疾飛而去。
唐小峰發現她帶着自己飛了一大圈,沒過多久,便有一羣穿着黃衫的人追了上來。哀萃芳面帶冷笑,也不停留,疾飛不止。
唐小峰微笑……那些黃衫人,顯然就是控制狼盜劫走她的族人,等着她自投羅網的那些人。她必定是以自身爲餌,將這些人引開,暗地裡卻安排了別人去救她的族人。
即使是在做誘餌的時候,她仍然抽空飛到了無定河,只爲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那裡等她。
天色開始發亮,哀萃芳拉着他落在一片森林裡。
唐小峰問:“那些人到底是誰?”
哀萃芳面無表情:“不關你的事。”
唐小峰苦笑道:“不管問你什麼,你都說不關我的事,你爲什麼不能給我一個瞭解你的機會?”
哀萃芳沉默。
唐小峰笑了一笑,上前一步,與她肩並着肩,手牽着手,彷彿他們不是在躲避誰,只是在森林裡散步一般。少女略有些遲疑,卻沒有將他的手甩開。
走了沒多久,遠處風聲疾響。
哀萃芳臉色一變。
唐小峰道:“那些人又追來了?”
哀萃芳道:“不是他們。”以玄氣載了他在林中飛掠。
他們方將身後追來的人甩得遠遠,前方驀地現出兩道佛光。
其中一道化作猛虎,朝他們疾撲而來,另一道化作巨佛,直鎮而下。
哀萃芳下意識地便將唐小峰護在身後,從虛空中抓出一柄長槍,剎那間刺出三百八十四條槍影……爻辭槍。
槍影如海嘯般淹去,猛虎與巨佛全都消失。
有佛號傳來:“女施主好身手。”
哀萃芳冷冷地道:“桑耶寺六大護法?”
兩名藏僧落了下來,其中一人道:“貧僧寂法。”
另一人道:“寂識。”
寂法道:“鸞鳳隱幽百美屏可在女施主身上?”
寂識道:“磨蓮師侄,又是否是女施主所殺?”
若是其他人,反正這兩個喇嘛未必拿得出證據,必先否認再說,哀萃芳卻是清冷與孤傲的性子,也懶得辯解。
身後風聲越來越近,顯然是桑耶寺另外四名護法正率着一衆弟子追來。
若是被這六名護法同時圍住,就算是哀萃芳也無法逃脫。
她驀地出手,空間撕開裂口,上百隻兵刃齊涌而出。
寂法與寂識都已看過磨蓮的屍體,一眼認出磨蓮便是死於這招之下,盡皆動怒。兵刃呼嘯而來,他們不得不先行躲開,就只是這麼一個空隙,哀萃芳便已拉了唐小峰,從兩人間直穿而過。
寂法大怒,化作羅漢一杵砸去,竟砸出數十丈的巨坑。
哀萃芳的速度卻實在太快,早已從杵下脫出。
疾風頓住,卻是桑耶寺的寂空、寂滅、寂破、寂合四名護法趕了過來。
寂法怒道:“磨蓮果然是被那女子所殺。”
寂空道:“追。”
六名護法齊追而去,身後又跟着數十名吐蕃喇嘛。
哀萃芳速度雖快,卻怎麼也無法將這些喇嘛甩開。
不管她如何躲藏,都被找了出來,她與唐小峰都開始意識到,這六大護法中,很可能有人精通佛門中的天眼通或者天耳通。
更糟糕的是,那些原本一直在尋找她的黃衫人聽到此間動靜,也圍了過來。
哀萃芳臉色微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突然間,竟會陷入如此絕境。
桑耶寺六大護法的出現,實在是大出她的意料。
她心知,落在桑耶寺六大護法手中,最多就是失去鸞鳳隱幽百美屏,被他們殺了,替磨蓮報仇,落在那些黃衫人手中,卻會危害到自己族人的安全。
眼看那些黃衫人從前方急速飛來,她咬了咬牙,猛一回頭,帶着唐小峰往回飛。
唐小峰低聲道:“把我放下,我只會連累到你。”
哀萃芳卻是毫不理會。
森林中,桑耶寺六大護法看到哀萃芳倒衝回來,大感意外。
哀萃芳驀地出手,萬千兵刃從她手中光團急涌而出。
這是“森羅萬象玄兵舞”
然而這六大護法卻也是桑耶寺中僅次於寺主寂護連的密宗高手,寂法、寂識、寂破、寂合四人各以秘傳絕學,或是發出獅子吼,或是觀想羅漢身人聯手,將涌來的萬千兵刃破個乾淨。
寂空與寂滅趁機出手,兩道拳勁轟在哀萃芳身上。
哀萃芳口中噴出血水,其勢不停,竟硬生生地又從六僧之間穿過。
那些黃衫人卻也追了上來。
唐小峰大笑道:“你們中計了。”
兩方都不認得唐小峰,於是下意識地便認爲他說的“你們”是指自己這一方,六大護法看到哀萃芳去而復返,懷疑這些黃衫人是她帶來的幫手,這些黃衫人追入林中,看到這些喇嘛擋在哀萃芳與自己之間,以爲這些喇嘛是她藏在這裡的伏兵。
兩方驀地出手,戰成一團。
卻是寂空突然想到,這些人若真是哀萃芳的幫手,那哀萃芳大可跟他們一起殺來,何必孤身殺入,硬受自己與寂滅各人一拳?
寂空大吼一聲:“大家住手”吼聲震天。
那些黃衫人亦覺得有些不對頭,於是全都停了下來。
遠處,唐小峰聽到寂空喊出“住手”,便已知道那些人打不起來了。
再一看去,哀萃芳雖然飛得極快,卻是臉色金白。
寂空與寂滅的大勢至龍象般若氣功可不是誰都承受得住的,哀萃芳雖然早已做好硬挨的準備,提前以玄氣護身,此時卻也是傷重難支。
眼看她搖搖欲墜,而六大護法中顯然有人會天眼通,若不能逃出天眼通的範圍,他們仍會被人找上。唐小峰低聲道:“水裡。”
哀萃芳亦看到前方有一條大河,帶着他疾投而去,濺起水花。
哀萃芳被洶涌的河水帶着往下游走,初時還能捏住闢水訣,很快就已堅持不住。
唐小峰反手抱住她的嬌軀,冰涼的河水急涌而來,將他們一同淹沒。
也不知被衝了多久,唐小峰艱難地將她拖到岸邊,見她已經昏迷,不醒人事。
不管是桑耶寺那些喇嘛,還是那些黃衫人,沒有找到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他們是借水遁走。
唐小峰背起她,搖搖晃晃地在山嶺間走了一段,找到一個山縫,鑽了進去。
他把少女放下,在她身上摸了一陣,終於找到原本屬於他的百寶囊。
墨虹劍、泰煞鼎、制神絛、百美屏,還有五瘟月華和各種晶礦都在這百寶囊中。
他找到五色筆,心裡鬆了口氣,就用五色筆在周圍畫了許多仙篆。
雖然體內劍氣已焚,但畫符的本事,跟劍氣又或是五行之氣並沒有什麼關係。
應天地而生的五色筆,加上從演道章裡解讀出來的仙篆,兩者配合在一起,畫出來的符咒將他們完全藏住,縱然是那六大護法的天眼通,也別想找到他們。
他又從百寶囊中取出一粒小還丹,給哀萃芳餵了下去。
她的容顏是那般的豔麗,豔麗中又有一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冰冷,縱然是在昏迷中,仍有一種想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外頭有風聲不斷響起,此時的唐小峰無法判斷這些到底是真正的風,還是那些喇嘛和黃衫人來來去去。
失去了紫幽仙氣,連五觀六感都遲鈍了許多。
他只能摟着少女,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兩人的溼衣緊緊貼在一起,少女柔軟與嬌美的體態,以曖昧的姿勢偎在他的懷中,讓他心動。
廉錦楓親手製出的小還丹終於起到了作用,哀萃芳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被這男子摟着,先是閃過一絲嬌羞,又下意識地將他使勁推開。
然而她傷得太重,手上根本用不出什麼力氣,反像是欲迎還拒一般。
唐小峰趕緊提醒她:“敵人可能還在外面。”
哀萃芳驚覺過來,一時間也不敢發出聲響。
山縫本就狹小,兩人靜靜地摟在一起,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到。
哀萃芳想要通過調息治癒傷勢,然而唐小峰實在離她太近,他本就是她功法上的破綻,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讓她怎麼也無法靜下心來。
直至外頭已沒有任何動靜,她才緩緩坐起。
唐小峰道:“他們走了麼……”
話剛說完,哀萃芳卻已驀地翻身,左手壓在他的胸膛,右手從虛空中抓出一支短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唐小峰苦笑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哀萃芳冷冷地道:“那些喇嘛,爲什麼會追到這裡?”
唐小峰錯愕地看着她。
她的俏臉比冰川還要冷漠,語聲陰陰冷冷:“我殺磨蓮時,根本沒有人看到,百美屏是從你僞裝的大是歡喜佛身上搶來的,他們沒理由知道它在我這,就算知道,他們也不可能找到這種地方來。”
唐小峰的表情從一臉錯愕,開始變得通紅……因憤怒而通紅。
“你覺得是我出賣你?”他幾乎要吼出來,“就算我要出賣你,我也要找得到他們,你覺得現在的我有本事找到他們麼?”
哀萃芳冷笑道:“說不定有人在暗中幫你……”
唐小峰驀地抓住她握劍的手,突然用力。
哀萃芳手一顫,劍鋒在唐小峰脖子上劃出血痕。
若不是失了劍氣的他,在力道上根本比不上擁有玄氣的哀萃芳,這突然一下,已足夠將他的咽喉劃斷。
哀萃芳芳心一顫,怔怔地看着他。
他卻只是倒在地上,冷冷地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殺死我好了。”
看着他脖子上泌出的血水,哀萃芳心亂如麻,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從來就不肯相信別人麼?”少年的語氣雖然壓抑,神情卻是因爲受傷而生出的憤怒,“把那些人找來,對我有什麼好處?磨蓮的徒弟是被我的丫鬟殺死的,百美屏原本也是被我帶走的,我現在跟你在一起,他們殺了你,難道就會放過我?”
哀萃芳咬了咬牙:“也許你就是想讓我跟你一起死……”
唐小峰卻是癡癡地看着她,那種奇怪的眼神,讓她怎麼也無法把話說下去。
“剛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是想死的,”他伸出手,緩緩地向少女那張冷豔卻又嬌美的俏臉摸去,“但是現在不想了……我只想陪在你身邊,除非是你要我死,那樣的話……我也只想死在你的手中……”
哀萃芳顫了一顫,還沒等他摸到自己的臉,卻又將他的手使勁拍開。
靜,無言的靜……令人不安的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