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鴻一愣,“爲何如此?莫非是金刀前輩需要家師來壯壯門面?若如此,那我倒可以想辦法聯繫到師父,雖然不一定能聯繫到就是了。”
他感覺林霽風在試探自己,所以也反過來試探一下。
萬一人家的真實目的便是爲了謫仙人而來呢?
“不必,賢弟假扮即可。”林霽風否了李疏鴻的猜測,“而且不必大庭廣衆之下出現,只需私下去見師叔一面便可。”
李疏鴻忽然感覺不對,“林兄,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唉......”林霽風仰天長嘆,“師叔他...恐怕已經油盡燈枯了。”
“啊?!”李疏鴻大驚失色,“可小弟數月前在京城也與金刀前輩有過一面之緣,那時他還十分康健來着。”
“其實那時他便受創頗重,而且十多年前他便在丐幫傷到了本源,能撐到如今都只是靠着一股執念在支撐。”
林霽風嘆道:“雖師叔不說,但我也明白的,他只是想最後再見那位謫仙人一面。”
搖了搖頭,他略顯惆悵,“雖然師叔表現的十分跋扈,但他實則萬分自責,師叔總覺得師門崛起與他無關,但實際上...若無師叔在江湖上闖下偌大名號替金刀門撐起了一片天,只靠我自己也沒辦法重振師門。”
李疏鴻沉默半晌,輕聲道:“請林大哥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
“如此...我便放心了。”
李疏鴻擡首望天。
此刻天空烏雲密佈,似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爾後李疏鴻視線一暗,他擡手拿下手中那片枯黃樹葉。
枯葉在手心看了半晌,李疏鴻一時無言。
............
金刀門內,朱狗子躺在牀上臉色蒼白嘴脣發紫。
他胸膛不斷起伏,似是努力大口吸氣。
在屋裡苦悶的藥味濃烈,到處都散發着腐爛破敗的氣息。
“咳咳......”
他劇烈咳嗽着,爾後再度癱倒在牀上。
一切都是年輕時犯下的錯啊......
年輕時爲了闖出名頭,他在江湖上與人拼殺搏命,那時便積攢下一身暗傷。
十多年前力拼當時的丐幫幫主,他已傷了本源。
數月前在京城再次遭受重創......
年紀到了,他其實自己有所感應的。
原本無漏的先天之軀此刻便不斷逸散着真元。
天地真元...似乎也在離他遠去。
“蕭三...恐怕老夫就要來見你啦......”
九十九年人生,終究沒挺過這一百年。
未滿二十便與蕭三還有那人初識,他們的音容笑貌如今猶在眼前。
可那已經是八十餘年前的事情了。
回想自己過去的失敗人生,未滿二十出山便遇上那人。
五十歲在京城目睹那人的風采卻不敢相認。
八十餘歲再見喝到他的第二碗酒。
九十九歲再京城喝到他的第三杯酒。
如此想來,自己這失敗的一生唯一可以自豪的...便是曾喝過當世無雙謫仙人的三次酒了。
“師叔祖,喝點兒藥吧......”
牀邊的小弟子有些爲難,“您老若不喝藥的話門主要怪罪的。”
“走開!老夫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如此年紀莫非要讓老夫死在病牀上不成?”
老頭子扭開頭打死不喝藥。
其實這便是他唯一的弱點了。
他不怕疼不怕死,唯一怕的便是藥的苦。
吱呀——
開門聲忽然響起,爾後朱狗子耳邊便聽到師侄的聲音,“師叔,這藥你還是要喝的。”
朱狗子依舊死死閉着雙眼,“說不喝就是不喝!這輩子沒人能強迫老子做事!”
林霽風從弟子手中接過藥碗,爾後揮揮手讓弟子出去。
待弟子離開關上門之後,林霽風才慢條斯理吹着碗中漆黑如墨的苦藥,“師叔,若你不喝藥的話,如何還能見到那個人?”
“嗯?!”
朱狗子驟然睜開雙眼,原本昏花的老眼之中精光四射,“師侄,此言怎講?!”
“師叔應知曉我是那組織的一員,那自然也該知道他也在其中。”林霽風笑道。
朱狗子沒好氣道:“可你不是說他行蹤不定,你總共也沒見過他幾次嘛!”
“不錯,但之前我找組織內的朋友幫忙尋他,前不久終於還是尋到了。”
林霽風淺笑道:“他已經到金刀門了,不過未曾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向來不喜如此。”
“真的?!”朱狗子先是一喜,爾後嘆氣道,“你小子別騙老夫啦,那人來去如風對什麼事都不在意,他怎會特意爲了老夫出現在此?”
“師叔不是說與他相交莫逆嘛。”
“那...嗐...那都是老夫吹噓的,其實...老夫與他並不是很熟......”
“但他馬上就要到了。”
“什麼?!”
朱狗子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快快快!扶老夫更衣!”
說罷他一把奪過師侄手中藥碗咕咚咚一口便喝光了碗中良藥。
看着忽然神采奕奕的朱狗子,林霽風眼神一黯,眼眶泛着微紅,“好。”
很快,林霽風便在金刀老人的催促聲中服侍他穿好衣服束好髮帶。
他已經沒辦法自己穿衣服了。
金刀老人看了眼牀邊倚靠的金刀,他伸出手,但下一刻便遲疑了一下,爾後吩咐道:“師侄!快將老夫那金刀放在桌上!”
“嗯。”
林霽風聲音有些更咽,不過還是遵命將陪伴了朱狗子九十年的金刀橫放在圓桌上,爾後他扶着朱狗子挪到桌前坐下。
朱狗子身子晃了晃,但最終,他還是手扶着桌子努力坐直了原本已有些佝僂的身軀。
站在他身後的林霽風眼眸微斂站的筆直。
面前師叔努力挺直的背脊讓他想起了從前。
那時也是年輕的師叔用一雙臂膀撐起了金刀門的一片天空。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朱狗子有些不耐,“他怎麼還沒來?你小子不會誆老夫吧?”
“自然不敢,可能他有事耽擱了,師叔也知道的,他一向來去無蹤,誰也左右不了他。”
先是解釋了一句,爾後林霽風又安慰他,“不過謫仙人向來言出必行,他既然答應要來,那就一定會來。”
“確實如此。”朱狗子輕撫頜下花白的山羊鬍,爾後忽然吹鬍子瞪眼,“他與老夫乃是好友!是你小子懂還是老夫懂?”
“是是是,您老更懂。”林霽風此刻已不願再忤逆師叔分毫。
“你給老夫拿面鏡子來。”
“好。”
又坐立不安了一會兒,朱狗子吩咐師侄拿來一面鏡子。
其實他很久不照鏡子了。
只是此刻......
看着鏡子中老眼昏花眼皮耷拉還佈滿老人斑的臉,朱狗子不由嘆息,“孃的,老夫這也老的忒快了點兒!”
“哦?你真的老了嗎?”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朱狗子驀然回首。
屋門被推開,一襲青衫走了進來。
那張帶着笑意的年輕面龐......
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