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是從噩夢中驚醒的。
在夢中,他似乎經歷了令人絕望的一生,被比較,被曲解,被數落,被嘲笑……
他的心情也隨着經歷跌宕起伏,充斥着憤怒、不甘、焦慮,以致抑鬱。
夢境裡,爲了掙脫這一切,他在漫天的毒霧之中暴走,卻無法找到出路,昏天黑地的窒息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紅裙子,畫着精緻的妝容,穿越迷霧向他走來,說着:我相信你,永遠站在你這邊。
他的內心應該有所波瀾的,可是沒有,他垂下頭去看她的臉,很奇怪的,明明能夠瞧出來她是精心打扮過的,甚至能看到眼睫上清晰地拉長痕跡,卻依舊無法對這一整張臉有一個明晰的印象。
“你是誰?”他問。
“我一直都在默默地追逐着你。學長,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啊。”
一個人被表白,即使不欣喜,也應該會覺得羞澀,可景行卻只覺得冷。
明明,女孩是笑着的,那張臉也應該是美的。
可他就是覺得,對方如同骷髏殭屍一般面目可憎。
他被她緊盯着,像是陷入了無盡的泥潭,掙扎不得。
直到。
“學長,學長……”
一聲聲清越的呼喚由耳入腦,進入了意識海深處。
雖然同樣是被叫學長,這個聲音,帶來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如同暴雨之後,擊散雲霞的光,在黑雲壓頂的天幕之上,清晰描繪出的軌跡。
景行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臉緊張的宋堇青。
宋堇青剛從復刻艙出來,來看景行時,發現他正兀自難受,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不免緊張起來。
喊了兩聲老師,沒人應,情急之下,宋堇青掀開了醫療艙的蓋子,做完才後悔,覺得自己太沖動,正巧這時景行睜開了眼睛,才鬆了口氣。
“學長,你感覺怎麼樣?”
景行的思維在夢與現實之中穿行,夢中的一切正在迅速的淡去,很快,就忘了個一乾二淨。他看向宋堇青,然後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與小堇有關的,十分重要的事情,兩個呼吸之後,昏迷前的記憶回籠,滿腦子都是宋堇青被黑衣人抓走的場景。
景行感到一陣頭疼,黑色瞳孔緊縮,半響才喘勻了氣息,“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他掙扎着爬起身,擔憂地看向宋堇青,看她看上去確實完好無損,又看了下週圍的環境,“這是哪?”
這就要爬起身來,拉着宋堇青往外走。
他全都記起來了,自己是來救小堇的。
“沒有沒有,學長你別緊張,我家裡人把我們都救出來了。”宋堇青趕忙把人摁回去,不過嘛,她沒打算現在坦白一切。
“你家人?”景行吐出一口氣,但人還是緊繃的,他看向窗外,“我們還在茶末城?”又看看屋子裡面先進的治療儀器和講究的傢俱,“這裡不像是隨便佈置的。”
“嗯,你知道的,地下城呀,明棠師兄的師門,很可靠的。”宋堇青又一次搬出謝明棠,有個“優等生”師兄,還是很好用的。
景行不再執着於立即離開了。“究竟怎麼回事?”他現在真的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昏迷後發生了什麼。
“我被黑衣人捉走後,及時按下了報警器,就是這個。”宋堇青做戲做全套,還真搞了個小玩意卡在手指上,跟戒指一樣,“老師們正好在附近,接到消息就來救我了。”
“黑衣人呢?”
“當然是全都被打跑了。老師們很厲害的。”宋堇青並不想說太多,畢竟謊話嘛,說一句就得說更多句來圓,她急忙把話題轉到景行身上,“我們找落腳地的時候,發現了學長。倒是學長你,怎麼會一個人來這兒,多危險啊。”
“你被捉了,我總不能放任不管。”他此時算是完全平靜下來了,伸出手摸摸宋堇青的頭,“小堇沒事,真是太好了。”
“可學長傷的好重。”宋堇青心裡酸酸的,看着景行身上因爲受傷變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學長還有備用防護服嗎,趕緊換上吧,雖然這裡設置了防護罩,但小心些總沒錯的。”
再待下去,宋堇青怕自己要哭出來了。忙站起身來,“學長,我們現在很安全,不用擔心。你稍等一下,換換衣服,我去找嶽老師,讓她來幫你檢查一下。”宋堇青跑出去找嶽池了。
景行再次從治療艙裡爬出來,換過衣服,先查看了一下屋子,然後謹慎地來到窗邊,從一側觀察着外面。
這棟建築之外,來來回回有不少人,他們身上穿着各色的防護服,看上去並不像是統一的組織。
是地下城的人?
還好,之前在宋堇青的強烈要求之下,反叛軍已經率先在外表上“洗白”,他們的黑衣人服飾全都收起來了。
不然的話,宋堇青的謊言不得立即被拆穿啊。
“吆,醒了啊。”
景行的注意力全在窗外,竟然沒有發覺有人進來,不,是這個人行走起來太靜了,根本無從防備。
他回過頭來,就看到一個穿着古華族服飾,模樣清俊的長髮青年,口袋插兜斜倚在門框上,眉宇間透出一股輕慢。
“請問閣下是?”基於對方很可能是小堇的家裡人,雖然景行對此人的觀感一般,但言語上依舊客氣。
“我?呵,小爺算是她的副手。”諸葛遇是來找宋堇青的,因爲他的策劃書卡殼了,沒錯,纔剛起筆,就在總綱領“反叛軍宗旨:推翻現有城邦制,打到腐朽的議會、貴族,建立統一政府”上卡了殼。結果找了一圈,宋堇青已經離開了復刻艙,他晃悠到治療室,沒看到要找的人,反倒是瞧見被撿回來的少年醒了。
“你呢,跟我們少門主什麼關係?能冒死深入茶末城救人,關係不一般吧。”諸葛遇八卦起來,整個人透出一股市井青年的氣質。
景行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古怪了,明明是極貴氣的長相,瞧穿着也講究的很,但開口卻一股江湖糙漢的味兒。
他倒是沒吐髒字,但語氣語調什麼的,聽着流裡流氣的。
“我們是同學,也是戰友。”景行的回答中規中矩。
“切~”諸葛遇終於捨得從門框上下來,站直了身子,微微揚起下巴,看向景行,“小子,甭管你什麼心思,提醒一句,想當我們地下城的女婿,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