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真的沒有問題,她應該不會太糾纏我們。”顏天真略一思索,道,“我們只是答應要捎她一段路程,到了集市之後,就看她是什麼態度了,她要是肯幹脆一點地離開,自然也能減少嫌疑,要是她處心積慮地想留下,那就很值得懷疑了。”
顏天真說完之後,又仰頭飲下一口水。
白路與南弦的存在,真是後患無窮,導致她時時刻刻都要懷疑他人。
她只能相信最親近的幾個人,其他人……都值得防備。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鳳雲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要是真那麼不放心,就等她落單之時,把她……”
“再說吧。”
二人說話間,尹默玄已經從前方的破茅屋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白杏衣衫襤褸,低垂着頭,似乎十分拘謹。
顏天真用胳膊肘輕撞了一下鳳雲渺的肩,“看,就是她。”
鳳雲渺順着顏天真的視線看了過去。
還真是……
太像女帝了。
無害又脆弱的模樣,非但沒讓他生出憐憫之心,反而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憶。
“越是看起來不具備威脅的人物,越是不簡單,這亂世裡,擅長僞裝的人實在太多。”鳳雲渺低聲道,“有沒有覺得那女子身上的氣息似曾相識?”
“曾經的假良玉?”顏天真忍俊不禁,“白蓮乾裝無辜堪稱宗師級別,其次公孫媛。”
“嗯。”鳳雲渺十分贊同地應了一句,“不知道大舅子心裡是怎麼想的。”
尹默玄帶着白杏漸漸走近了,二人也就立即停止了交談。
尹默玄走到了顏天真的面前,道:“妹妹,我們這一行人裡,女眷少,大概也就你帶的衣服最多,能不能……”
“沒問題啊。”顏天真十分爽快地應下,“我衣服那麼多,分一件給她也無妨,除去雲渺送給我的衣服之外,其他的隨便她挑一件,這一身破破爛爛實在太寒磣了。”
說着,將視線投向了白杏,“你跟我上馬車。”
“謝謝你們。”白杏應了一聲,隨着顏天真上馬車。
顏天真從行李中翻了幾件衣服出來,擺在了她的面前。
“隨便挑,不用太拘謹。”顏天真望着她的臉龐,“你看中的,就送給你。”
白杏望着擺在眼前的漂亮衣裙,似乎是愣住了。
更準確地來說,是驚豔。
山野村婦看見綾羅綢緞,的確是應該有如此驚歎的表情。
“我……真的可以隨便挑一件嗎?”她伸手觸摸上了一件桃紅色的衣裙,“我去集市上也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布料這麼好。”
“你喜歡這一件是吧?送給你了。”
“這我怎麼好意思要,爹孃教過,不能白拿人家東西。”白杏有些忐忑地收回了手,“你告訴我這衣服值多少錢?我會做工掙錢還給你的。”
“你們家的家教可真好,衝着這一點,白送給你也不心疼,你不用想着還錢給我了。”顏天真笑道,“要真是算錢,你買不起的。”
“你是在施捨我?”白杏轉頭望着顏天真,“你們幫助我,我很感激,也想要報答,但是,我不希望被人瞧不起,你是看不起我的,對嗎?”
顏天真有心試探,便挑了挑眉,“我這種身份,爲什麼要看得起你?我好心施捨你,你難道不領情嗎?不想要就算了。”
“你們這些貴族果然都是看不起老百姓的,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了。”
白杏說着,十分乾脆地轉過頭,掀起馬車的布簾跳下了馬車。
顏天真若有所思。
這女子面部表情還真是很到位啊。
無害脆弱,自尊心強。
要真是敵人派來的,那還算是很有水平的。
再說白杏跳下馬車之後,尹默玄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是讓你換身衣服再下來嗎?”
“那位姑娘的衣服太漂亮又太貴重了,我付不起。”白杏道,“也許在你們眼裡,錢都不算事,但我不想欠你們太多人情,你們看不上的數目,在我眼裡,是足夠過日子的。”
“姑娘,這些只是舉手之勞,我們沒讓你付錢。”
尹默玄望着眼前的女子,沒有想到她竟然人窮志堅。
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她如同驚弓之鳥,留給人的印象只有——脆弱無助。
這一刻,她徹底接受了親人與父老鄉親離世的事實,她仍然是脆弱的,但是似乎已經找回了理智,將她的性格展示了出來。
一個不願意白白接受施捨的人。
“這位王爺,你們願意收留我,我很感激,我知道自己很渺小,我的報答對你們來說不值一提,但是,我不想欠你們什麼。”白杏頓了頓,道,“你們幫我安葬父母,給我吃穿,我沒有錢來報答,但是我還有雙手,還有力氣,王爺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爲奴爲婢。”
尹默玄:“……”
他並不打算讓這個女子留下。
等隊伍行駛到了集市上,就要把她打發走。
他也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不等他開口反對,坐在旁邊的鳳雲渺率先給出了迴應,“大舅子,白杏姑娘的表示似乎很明顯啊,她跟你非親非故的,不願意接受你的施捨,這要是給你當侍女,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你給她的東西就成了打賞,不算在人情裡,這位姑娘挺聰明的,這麼一來也就解決了吃穿問題,服侍你,你肯定要付工錢。”
尹默玄白了鳳雲渺一眼,“我不缺人使喚,身邊也不留沒有武功的人。”
三國隊伍之內,皆是練家子。
爲數不多的幾名女眷,也是個個都有本領在身的。
收留一個民女當婢女?
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哪怕這個女子的長相……那麼像殤骨。
也不能讓她留下的。
“王爺,我什麼活都會幹,洗衣做飯,通通難不倒我。”白杏道,“我做的飯特別好吃,真的!保證不會讓你失望,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去了,我做王爺的下人,求一口溫飽可好?”
尹默玄正要回話,一旁的鳳雲渺搶先,“你爲何一定要做王爺的下人?換個人行不行,比如本宮,本宮的長相難道不比王爺俊俏?”
尹默玄:“……”
鳳雲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莫非……他對這個女子有疑心?
因爲警惕,所以要留在身邊觀察?
白杏顯然也沒有料到鳳雲渺會那樣說。
回過神之後,她道:“我躲在櫃子裡的時候,是王爺給我乾糧和水,所以我要報答王爺。”
“要不是因爲本宮一句話,隊伍就不會停下,是本宮先提出要埋葬死去的村民們,如果不是本宮,你不會被發現的,你應該報答的是本宮。”鳳雲渺慢條斯理道,“太子妃身邊正好缺個侍女,你去給太子妃做侍女吧。”
不等白杏回答,尹默玄道:“算了,不用這樣。你不用給任何人當侍女,你不是說你做飯很好吃嗎?那我們這兩國隊伍的伙食就由你負責,今夜的飯你做,現在先去把這身髒衣服換了吧。”
“大哥這是憐香惜玉啦?”馬車上響起了顏天真的笑聲,下一刻,她從車窗中探出了頭,衝着白杏招了招手,“上來吧,你要是不換衣服,太邋遢了,跟我們隊伍隨行,可不能這麼邋遢。”
尹默玄朝着白杏道:“去吧。”
白杏不再抗拒,又上了馬車。
尹默玄這才轉頭看向鳳雲渺,“妹夫,是不放心這個女子嗎?”
“非親非故的,爲何要信任?大舅子認爲,她出現在這個村子裡就一定是無辜的嗎?”
“我並沒有信任她,也不是在憐香惜玉,我只是覺得,她與女帝長得那麼相似,給我們任何一個人做侍女都不合適,三國的隊伍這麼多人,被大夥知道我們使喚一個與女帝陛下相似的女子,這多彆扭?”
“大舅子這麼一說似乎是有點道理,所以你想怎麼做?”
“一到集市就把她打發走,不用留下來,我們做我們該做的事情,不跟她有牽扯。”
“萬一她圖謀不軌,處心積慮地想要留下呢?”
“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應該不是敵人。”尹默玄道,“如果她真的圖謀不軌,我不會心慈手軟的,但我認爲她是無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沒必要爲難她。”
鳳雲渺聳了聳肩,“那就再觀察觀察,要不了一天就能到集市上,到時候看她什麼反應。”
二人說話的聲音不大,前方馬車內的顏天真與白杏都聽不到。
下一刻,馬車的布簾被掀開,已經換好一身桃紅色衣裙的白杏下了馬車。
尹默玄擡頭的那一瞬間,有些發怔。
果然是人靠衣裝,換裝過後的白杏,褪去了原本的質樸,更增添了一絲明豔動人。
他發怔,並不是因爲白杏有多美,而是覺得她下馬車的這一幕似曾相識。
曾幾何時,記憶中的尹殤骨,也是穿着這樣一身桃紅色,在他的府門外停了下來,下車的那一瞬,朝他笑着招手,喚了一聲——表哥,久等了。
那一年,是尹殤骨十八歲生辰的時候,她穿着新衣來找他玩。那時,她還不是女帝,公主之間的奪儲還未正式開始。
那時候,她不沾染權勢和黨爭,她率真俏皮,可愛得緊。
後來……
經歷了一場政治奪權,她褪去了年少的率真和浮躁,變得沉着冷靜,當上女帝之後,在她的臉上就很少能看到笑容了。
皇位、權力、她都有了。
但是她過得並不開心。
她奪權的時候,他一直在輔佐她,一步一步看着她從一個率真少女開始蛻變,她的骨血,被一點一點熬成了一個帝王。
她也給了他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
他真沒那麼看重權勢和地位,他幫她,歸根結底不過就是一個情字。
單相思這麼多年,他似乎……有一點點疲憊了。
思緒回籠,他忽然站起了身,轉頭便走。
鳳雲渺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大舅子要上哪去?”
尹默玄回了一句,“去河邊吹吹風,你們不用管我。”
鳳雲渺瞥了一眼天色。
今日的天氣還有些陰沉,雖然沒下雨,也不見陽光。
空氣都是冰涼涼的,正是添衣的時候,尹默玄卻說要去河邊乘涼?
他還不如說他是去思考人生。
……
距離大隊伍十幾丈之外,就是河流。
尹默玄獨自一人坐在河邊,低頭從腳邊撿起一顆石子,丟入河中。
看着石子在水面上砸出水花,這是年少時最愛做的事。
跟殤骨一起比賽砸水花,看誰的力度狠,飛濺出的水花最高。
時光一去不復返。
現在的殤骨,已經不是願意陪着他一起撿石頭砸水花的殤骨了。
正陷入回憶中,忽然覺得肩膀上沉了沉,他低頭一看,是一件披風披在了肩上。
身後響起女子柔和的嗓音——
“王爺,天氣已經這麼涼了,坐在河邊只會更涼,您還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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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我彷彿又看到了幾個柯南在評論區分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