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儘管李蓁蓁百般不樂意, 婚禮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黃昏將近,李蓁蓁呆呆坐在妝臺前,她畫着豔紅的妝, 穿着笨重繁複的禮服, 周圍站着一圈認識不認識的姨姑姐妹。

沈桐穿着絳公服騎着高頭大馬敲進了李府的大門, 李蓁蓁被姑嫂們擁出來, 就要登上婚車, 忽然間有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出現了。

夏芙看着沈桐,眼中含淚:“沈郎。”

沈桐站在抱着孩子和穿着新娘衣裳的李蓁蓁之間,不知該往左還是往右。

李蓁蓁一下將手中用來蒙面的團扇扔了, 她憤怒至極:“你……她是誰?”

她本就對於這樁婚事煩躁不已,眼下還看見沈桐的小妾抱着孩子上門來打她的臉。

她扔完團扇後, 轉身想要跑, 可是姑嫂們將她圍住了:“二娘子, 不要糊塗啊。”

李蓁蓁在人羣裡想要擠出來,她喊:“阿孃, 阿耶!”

吳姨娘想要往前,卻到底止住了腳步。

她很明白事已至此,那裡能在成婚當天逃了呢?

李年本來還是一臉高興的,這下沉下了臉,他看見了李蓁蓁憤怒絕望的表情, 但他嘆了一口氣:“蓁蓁, 上車。”

李蓁蓁被推搡着, 無法逃脫, 她只能被迫走上了婚車。

婚車走遠了, 新郎卻沒有跟上。

沈桐安慰了夏芙許久,這纔跟上了婚車。

李蓁蓁坐在搖晃的婚車裡, 聽見外面熱鬧喧囂,她只感到心中冰冷一片。

她不應該如此的。

她新婚的丈夫與她之間還隔着另外一個女人。

她總覺得,自己的命運不應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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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回門,李蓁蓁顯得格外憔悴。

她回家後,只是徑直回到她原本的屋子裡,竟然是連李老夫人和李年都沒有去拜見。

聽說李老夫人對李蓁蓁的行徑很不滿,說以後不會再去管李蓁蓁。

李桑桑知道李蓁蓁如今的處境,只感到分外荒謬。

前世的李蓁蓁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如今竟然成了沈桐眼中的不屑一顧的妻室。

如今,另有一個女人來折磨李蓁蓁,正像她曾經這樣對待過李桑桑。

真是一報還一報。

李桑桑路過的時候聽見李蓁蓁的奶嬤嬤們在小聲討論。

奶嬤嬤說道:“那外室抱着的是個兒子,有個七斤三兩的樣子,大胖小子,沈老夫人喜歡得緊,大婚第二天就將那外室迎回來做妾,風光得很。”

另一個奶嬤嬤說道:“和二娘子出生時候一般重呀。”

對方立刻變了臉色:“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這奶嬤嬤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捂住了嘴,她訕笑着,又說起了別的事來。

兩人邊說邊走遠了。

李桑桑原本沒有將這兩人說的話放在心上的,但是忽然間,她頓下了腳步。

李桑桑走回屋內,拿起一張箋紙,在上面畫了幾道線,然後低頭沉思。

掬水走了過來,有些看不明白,問道:“三娘子,你在寫什麼呀。”

李桑桑沒有說話。

李蓁蓁是李桑桑的姐姐,比李桑桑大一個月左右,這本沒有什麼奇怪,但是李桑桑細細梳理了一下時間。

李年是因爲賀蘭氏進府才和王氏疏遠,在賀蘭氏進府之後,他纔有了小妾吳姨娘。

在賀蘭氏進府不到一年的時候,李桑桑出生了。

而在李桑桑出生前的一個月,李蓁蓁出生。

吳姨娘懷孕的時間應當要晚於賀蘭氏的,李蓁蓁出生的時候卻早於李桑桑。

李蓁蓁出生七斤三兩,對於一個嬰兒來說,是足夠重的,絕對不會是早產兒。

要麼李年在和王氏疏遠之前就和吳姨娘有了苟且,要麼,李蓁蓁就不是李年的女兒。

尤其想到那日螃蟹宴上,老夫人脫口而出的,吳姨娘生李蓁蓁的時候一直在莊子裡。

她是在避人耳目?

李桑桑一下子站了起來,想要找人去查探一番。

李桑桑問掬水:“範景人呢?”

掬水說道:“範郎君好像有事離開了長安。”

李桑桑皺了皺眉,坐了下來。

掬水看着李桑桑似乎有些沮喪,對李桑桑說道:“三娘子,你若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找燕王殿下呀,我看他挺樂意爲三娘子跑腿的。”

李桑桑眉擰得更緊。

掬水不知道李桑桑和高桓的糾葛,只覺得高桓或許能幫到李桑桑,她思來想去,還是和丁吉祥說了一聲。

暮色將至的時候,高桓來到李桑桑窗外,隔着不近不遠,他站在那裡問她:“桑桑,若你要找範景的話,找我也是一樣的。”

李桑桑看着他,突然很想試探一下,高桓憑藉這愧疚,究竟能夠爲她做到哪種程度。

李桑桑對他說:“我想知道,李蓁蓁究竟是否是父親的女兒。”

高桓聽着這話愣了一下,李桑桑輕笑一聲,移開了眼睛。

是她想太多了,吳姨娘是他的姨母,李蓁蓁是他的表妹,就算那日中元夜高桓說的是真的,他不曾爲李蓁蓁動心,他也依舊會護着吳姨娘和李蓁蓁,如同前世一般。

他怎麼會爲她做這件事。

李桑桑站起身來,將窗子關上。

但是一兩個月後,高桓走到李桑桑窗子下面,他穿着大氅,踏着滿地的薄雪走過來,此時李桑桑院子裡的梅花已經開了,灼灼晃着人眼。

高桓說:“冬至,給你帶了一件禮物。”

李桑桑走出去,才知道高桓口中的禮物是什麼。

高桓帶來了一個頭發銀灰的婆婆,還有一個商賈打扮的男人。

一個是吳姨娘當年的接生婆,一個是和吳姨娘有過關係的情夫。

兩人都是從南琅琊郡趕來的,算上時間,是緊趕慢趕過來的。

李桑桑咬了咬脣,聽了他們的供述後,轉臉去看院子裡安靜站在梅樹旁的高桓,但是高桓已經不在,那裡只留下一對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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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姨娘這一兩個月爲李蓁蓁和沈桐的事感到焦頭爛額。

那妾室夏芙有心計有手段,李蓁蓁困在沈家根本難以招架,沈家本來就輕視李蓁蓁,沈母還難以對付。

若是平時,李年可以提點沈桐一二,但是如今李家還在被天子嫌惡中,要夾着尾巴做人,更何況,李老夫人已經發了話,讓李年不要去管李蓁蓁的事,李蓁蓁一下子孤立無援起來。

吳姨娘在雪中行走,要去李老夫人屋內求老夫人大發慈悲幫幫李蓁蓁。

她走在路上,忽然發現了一個極爲熟悉的人影。

她一下子感到渾身涼冰冰的。

當年,吳家遭罪之時,吳姨娘和吳美人都被賣爲奴婢,吳美人被宮裡人挑走了,吳姨娘則是被一戶商賈挑去了。

她做了那商賈的婢女,不得已失了身。後來,那商賈要換地方做生意,府里人太多,索性發賣了好些個奴婢。

吳姨娘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被賣給了李年,沒過多久,她發現她懷了孕,算算日子,是那個商賈的。

快生產的時候,她刻意和王氏吵了架,脫身去了莊子裡住下,生下了足月份的李蓁蓁,養了幾個月後,對外只說李蓁蓁是早產。

還好,李家人對她沒有太過在意。

王氏是不屑和她斗的,李老夫人和李年更不會留意她生產的日子,一切就這樣瞞了下來。

可是今日,她竟然看到了那個商賈!

吳姨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起來,她跌跌撞撞,也沒有心思去找李老夫人,只是見了鬼一般地跑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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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叢的屋內熏籠燒得很旺,他咳嗽了兩聲,婢女爲他關上了窗子,然後轉身對他說:“郎君應該請大夫來。”

李叢搖了搖頭:“我明白自己的身體。”

婢女於是說道:“要是範大夫在長安的話就好了。”

李叢聽了也有些盼望範景趕快回來。

他看着熏籠上透出的火光微微有些出神。

他潛藏在李家許多年,一直存着報復之心,可是在不停地耽擱,他明明是想要摧毀一切的,可是每次看着李桑桑安靜的臉,他都會壓抑住這種摧毀的慾望。

他不能將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

但是李年越來越讓人煩躁了。

李年在政事上也和皇帝對着幹,讓整個李府都處在府兵的監視之下,這讓李叢感到有些許的不安。

李叢問侍女道:“範大夫的藥藏在哪裡?”

婢女猶豫地說道:“可是,如今範大夫不在,若是郎君自己來下藥,斟酌不了輕重,被人察覺了就不好辦了。”

李叢說道:“範景不知什麼時候纔回,等他一年半載,李年就要多活一年半載。”

婢女聽了只得默默去取了藥,回來的時候還是不放心囑咐了一聲,但是李叢卻像是根本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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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愈發冷了,李年受了風寒,竟然是一病不起,請來了大夫來看,大夫沉吟良久,忽然說道:“李大人,有人要害你。”

李年一怔,起來的時候動作有些猛了,不知牽扯到哪裡,帶來一串咳嗽:“有人要害我?”

大夫摸了摸鬍子,說道:“這藥十分古怪,讓我說,我也是說不出個究竟,不過,大人要小心着飲食。”

大夫留下這一句就收拾醫箱走了出去。

李年這天開始便小心着飲食,大夫那日的話,他誰也沒有告訴。

他心裡隱約的直覺告訴了他,一切的緣由。

當年的因,如今的果。

親手犯下的孽,終究是要還的。

李年記起來,十多年前他推開家門,看到了一個抱着孩子形容狼狽的女人,他一時生了惻隱之心,讓這女人進了家門。

當夜,就有朝廷的人找上了他。

朝廷的人告訴他,這女人是南朝太子的侍妾,讓李年一定要從這女人口中套出南朝餘孽的下落。

於是李年不得已裝作看中了這個女人,讓她留在了李家。

幾月後,李年終於套出了南朝餘孽的下落,這個女人也在生產不久後死去,留下了她帶來的男孩李叢。

李年養着李叢提心吊膽許久,不知朝廷的人何時過來處理李叢。他一等就過了許多年,李叢一直安然地在李府長大。

後來他纔打聽到,大約當年知道李叢存在的一小部分人都和南朝人同歸於盡,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賀蘭氏和李叢的真實身份了。

李年養着李叢,和李叢父子相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手上不得已也沾上了血污,他害得李叢家破人亡。

大約現在,李叢也終於知道了。

李年竟然感到了一絲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