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江北靖陽守將張翎的長女張茶茶終於到了盛都,在太皇太后的殷勤暗示以及太后的親切關照下,我乖乖地將這小丫頭召入了宮中。
小丫頭一看就是常日裡長在室外的,膚色已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圓臉,濃眉大眼,脣形很漂亮,兩個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不笑也帶出兩分喜氣來,雖然紅撲撲的臉蛋子帶着一團孩氣,但身量發育得倒是極不錯,個子不低,而且已能隱隱看出些少女起伏的曲線。
我領着她往太皇太后與太后宮中都轉了一圈,太皇太后很滿意,太后那裡卻像是有些失望的樣子。
太后的心情我很理解,若我有個茅廁君那般的兒子,卻迫於無奈找了這麼個媳婦,估計我撞牆的心都有了。
不是說張茶茶不夠好,而是她這風格明顯和茅廁君不搭。這樣的女孩子,應該給她配個雄壯英武的少年將軍,而不是玉樹蘭芝般的茅廁君。
不過,我這裡還來不及感嘆“姻緣”二字,就開始頭大,這丫頭果真像楊嚴說得那般,她實在是太活潑了。
剛見面的時候還知道拘束些,第二天就把我的興聖宮當自家院子一般逛了個遍,然後第三天竟扯着我的袖子求道:“皇后大姐姐,你整日裡坐在這宮裡不覺得煩嗎?這會子春光正好,咱們去打馬球吧!”
我剛還享受着少女的撒嬌,可待她把話說完,嚇得我趕緊甩開了她的手,快拉倒吧,你叫我一個馬都騎不利索的人和你去打馬球?
我活膩歪了嗎?
張茶茶不依不饒,重新又坐過來扯我的袖子央求。我這人最怕小女孩纏我,又說不得硬話,只好推脫說這事我做不了主,得問了齊晟再說。
兩人正磨叨着,齊晟卻是從外面進來了,張茶茶嚇得忙撒了手,小心地退到了一旁。
我站起身來,帶着張茶茶給齊晟行禮,心中納悶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呢?
齊晟隨意地坐在了椅上,擡眼看向張茶茶,態度溫和地問道:“和你姐姐說什麼呢?”
我忙給張茶茶做眼色,可她卻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眨着大眼睛看着齊晟,一派天真地答道:“姐姐說現在春光正好,想去打馬球呢,可又怕皇上姐夫不願意。”
尼瑪,女人不論大小,瞎話都是張口就來!
我被這丫頭氣得差點吐血,可當着齊晟的面又不能斥責她,只得趕緊補救道:“她是小孩子心性,我哄她玩呢。”
齊晟眼中卻是帶上了些笑意,問張茶茶道:“你想去打馬球?”
張茶茶一面點着頭,一面把我也擡了出來,“姐姐也想,不過她不好意思和皇上姐夫說。”
齊晟聽了含笑瞥了我一眼,對張茶茶說道:“好,既然這樣,明兒正好休沐,咱們明兒就去。”
張茶茶喜不自禁,忍不住拍着手歡呼起來。
齊晟笑了笑,轉頭問我道:“葳兒呢?”
我一面引着他往後殿走,一面答道:“這會子怕是還在午睡,皇上過去看看吧,她睡得也夠多的了,叫乳孃把她混醒了就好了,省的夜裡又不睡了。”
跟在後面的張茶茶就叫道:“皇上姐夫,明日咱們把小葳兒也帶了去吧,皇上姐夫教她騎馬。”
還不到六個月的小娃娃,剛纔會爬,你叫她現在就學打馬球?
我聽了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載倒在地上,多虧了身側的齊晟扶了一把,這才穩住了身形。
齊晟不露痕跡地鬆開了手,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笑着對張茶茶說道:“好,也帶葳兒去。”
我給張茶茶使了個眼色,她很是自然地上前兩步,小孩子一樣擠在齊晟身邊,同他說笑着往後殿而去。
我故意落後一步,與他們二人拉遠了,低聲問後面跟上來的寫意道:“怎麼回事?今兒怎麼這麼高興?”
寫意低聲答道:“楊豫將軍在雲西初戰告捷。”
我瞭然地點了點頭,難怪齊晟今日會這樣高興,原來是雲西打了勝仗。
寫意頓了頓,飛快地擡眼瞥了我一眼,又小聲說道:“今日太后還請永昌侯夫人去張府裡爲楚王殿下向三姑娘提了親。”
原來如此。我原地站了站,忽地很想笑。
後殿裡,齊晟與張茶茶已是在逗弄着葳兒玩耍。
“快叫父皇,叫父皇!”張茶茶手中拿了只小小的撥浪鼓,一邊逗着葳兒開口說話,一邊將撥浪鼓搖得“梆梆”作響,引她伸着肥肥的小手去夠。
齊晟卻是擡眼向我看了過來,臉上雖還帶着淺淡的笑意,可眼眸深處卻有着一抹探究之色。
我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走上前去,熟稔地從乳孃懷中把葳兒抱了過來,衝着張茶茶說道:“她纔多大,哪裡就能學說話了,快別白費勁了。”
張茶茶笑嘻嘻地衝我做了一個鬼臉,向齊晟屈了屈膝蓋,轉身向外跑了去,人都出了殿門了,又轉了回來,從門口探出頭來,叫道:“皇上姐夫,你可說了明日裡帶我和姐姐去打馬球的,大丈夫不能言而無信。”
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叫人看着不由不喜歡。
齊晟也笑了,朗聲答她道:“君無戲言。”
得了他這句話,張茶茶這才滿意地跑開了。
我轉頭隨意地問齊晟:“皇上這兩天政務不忙?”
齊晟伸出手指來叫葳兒攥着,眉眼間帶着舒展的笑意,答道:“還好。”
我又笑着問道:“那今兒晚上皇上打算去哪個宮裡?”
小樣吧,你今天來我這不就是故意來氣我的嗎?難道我就不會嘔你了?
我不等他開口,便又接着說道:“該輪到王昭容那裡了吧?昨兒她到臣妾這來時還自責呢,說自己性子木訥,不會討皇上歡心。臣妾勸了她,說皇上喜歡的就是她這種內秀的人。如果皇上今兒政務不忙,就去王昭容宮裡坐坐吧。”
我這話一說完,殿內頓時寂靜了。
齊晟面容僵滯了片刻,忽地勾着脣角笑了笑,看也不看我地應道:“好,朕知道了。”
當天夜裡,齊晟果然就去了王昭容處。
待宮女將這個消息稟報給我時,張茶茶小姑娘正纏着我問盛都打馬球有什麼講究,聞言一臉的悲慼之色,情不自禁地張開了她那雙年少而健壯的雙臂,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裡,“大姐姐,你想哭就哭吧。”
我頓時哭笑不得。
不過我正愁着擺脫不了這小姑娘的糾纏,眼下見她如此,少不得要利用一下她的同情心,就假兮兮地在她懷裡哽咽了幾聲,然後裝作一副萬念俱灰、悲傷難抑的樣子,說自己想一個人靜一靜,叫人帶着小姑娘下去休息。
張茶茶臉上帶着與年齡不襯的憂愁,一步一回頭地跟宮女出去了。
我趕緊回過頭來交代寫意,快叫廚房熬上一碗滋補的湯藥,趁着宮門沒落鎖呢,趕緊給齊晟送過去。
寫意一聽就給我跪下了,帶着哭音地求我道:“娘娘,您就別和皇上嘔了,按日子早就該輪到咱們興聖宮的,您要把皇上推到別處去也就算了,偏偏還要送那東西嘔皇上。”
我問她:“你去不去?”
寫意這回很是堅決地搖頭道:“奴婢不去!奴婢還沒活夠呢。”
見她如此,我倒是樂了,也不與她着急,只又吩咐了一個叫小福兒的宮女去幹此事。小福兒十三四歲年紀,性子活潑,腿腳也利索,很快就回來了,稟道:“皇上把湯藥留下了,說多謝皇后娘娘關心,還囑咐娘娘明日別忘了帶着三小姐去球場。”
我點了點頭,又着人將明日裡齊晟要組織打馬球的消息給各宮裡送了去,吩咐大夥早點來興聖宮集合。
然後,我就洗洗睡了。
這一覺很是好眠,第二天睜眼起來時,只覺得四肢通泰,神清氣爽。
外面宮女進來稟報,說黃氏幾個早已經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我忙叫了寫意過來幫我梳洗,寫意給我挽着髻,輕聲問道:“皇上只說了叫娘娘帶着三小姐去球場,娘娘領着黃氏這幫人,會不會惹皇上不高興?”
我卻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擊球嘛,人多才熱鬧啊。”
待梳洗完畢,寫意給我換了一身火紅的騎裝,又拉着我整理了半天臉上的妝容,這才放了我出殿。
殿外,張茶茶早已是等得直跺腳了,見我出來便撲了上來,搖着我的胳膊叫道:“大姐姐快些,一會就要晚了。”
我笑着應她好,眼光卻在黃氏幾個人身上轉了一圈,見個個穿了一身騎裝,分明是英姿颯爽的打扮,卻還帶着嬌柔媚態,真是奼紫嫣紅各有風騷啊。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叫乳孃抱好了葳兒,正打算帶着這一隊人馬殺向馬球場,大明宮的小內侍卻是跑來了,氣喘吁吁地傳話道:“皇上昨夜裡睡得有些遲了,這會子還沒起,請皇后娘娘等一等再過去。”
大夥都是一愣,相互瞅了瞅。
王昭容向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在衆人後面縮着,一般情況下都沒人注意她。眼下小內侍這麼一說,大夥這才發現王昭容竟也是沒來。
黃氏最不會隱藏心思,當時臉色就變了。
那小內侍看了看大夥,又瞄向我,十分小心地說道:“皇上還說,王昭容昨夜裡伺候的辛苦,今兒早就不叫她過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這話一出可不要緊,立刻便聽得有人恨恨地冷哼了一聲。
我面色如常地點了點頭,打發了那小內侍回去。
周圍立刻有人上前煽風點火道:“皇后娘娘,您看王氏輕狂的,還伺候的辛苦,再辛苦還能下不來牀不成?”
自然是有辛苦的下不來牀的,不過那得是男主角天賦異稟才成!平心而論,齊晟能力是有的,不過他是個很自制的人,一般情況不會如此,難不成是我昨晚那碗湯藥的功勞?
我心裡正疑惑着,黃氏幾個卻都嘟着小嘴揉起小手絹來。 Wωω ☢ttKan ☢co
我一看這不成啊,不能叫這一夥子女人把怨氣都撒我這啊,得想法子挽救一下啊,既然雨水沾不着,叫她們看看雲彩也行啊。
我先叫了人出宮去邀請趙王、楚王等幾個年少俊美的皇室宗親子弟進宮來打馬球,又打發了張茶茶小姑娘帶着葳兒和乳孃先回後殿等着。
這才把黃氏幾個嬪妃都讓進了殿內坐着,輕咳了兩聲,勸說道:“這種事情嫉妒不得,皇上又不是沒去過你們幾個那裡,人家王昭容排得這樣靠後,不也是沒說什麼嘛。”
黃氏擰着手中的帕子,紅着臉不甘地叫道:“娘娘,可皇上在臣妾那的時候從來……”
“行了!”我打斷她的話,你自己沒本事把齊晟榨乾,你怨得着誰呢,有本事你也折騰齊晟一整晚啊,你也可以下不得來牀,請不了安啊!
不過這話太露骨了些,說出來實在不雅,我只能用上了暗喻,若有所指地說道:“大夥的心情我理解,不過雨水就那麼些,要想一下子都澆透了不現實,慢慢來吧,輪到時候若嫌雨下得少,自己就辛苦點,想法子多攥那雲彩兩把,擰出點水來。”
殿內猛地靜了一剎那,然後便聽得“噗”的一聲,坐在最末位的李昭儀就把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給噴出來了。
劉麗妃和她坐得近,臉上被噴了不少,面上雖惱怒,卻也不好當着我的面說什麼,只紅着個臉,低頭用帕子沾臉上的茶水。
倒是坐在我下首的陳淑妃是一貫的鎮定,不知是心理素質好還是反應慢,面色如常地端起了茶杯。
要說還是黃氏是個愛上進的好姑娘,上來就抓住了我話中的重點,歪着腦袋思量片刻,十分好學地問我道:“自己辛苦點?可是要怎麼攥那雲彩呢?”
話音一落,緊接着又是“噗”的一聲,這回陳淑妃終於噴了。她坐得離我近,自然不敢衝着我噴,關鍵時刻動作很是迅速,立刻向另一個方向轉過身去了。
於是可憐的劉麗妃又被噴了一身,也有些急了,抖着手指繼續用帕子擦身上的茶水,紅着眼圈質問:“怎麼就可着我一個欺負?”
我一看她那身衣服實在要不得了,連忙叫了寫意帶她下去換身我的衣服。
回過頭來,黃氏還一臉期待地看着我呢。
我乾咳了兩聲,強撐着說道:“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寫意很快就帶了劉氏出來,我擡頭看了看外面,覺得趙王與茅廁君幾個也快到了,又怕黃氏再真的纏着我問如何攥雲彩這事,忙起身說道:“時辰差不多了,別叫皇上等着咱們,大夥先過去吧。”
說完趕緊帶着這夥子女人往馬球場走。
因成祖喜打馬球,所以在宮廷內專門闢得有馬球場,不過皇宮甚大,又不能騎馬,等我帶着大大小小一隊人馬一路逶迤地趕到馬球場時,倒是比從宮外趕來的茅廁君與趙王等人還要晚了些。
茅廁君一如既往地和楊嚴形影不離,兩人均是頭束金冠,腳踏烏皮靴,身穿緊身窄袖繡袍,更是顯得膀寬腰窄,長腿翹臀,看着都養眼。
趙王這回也沒落單,竟帶了綠籬來了。
我心中一喜,不及過去與她說幾句私房話,就見另外一個入口處齊晟也來了,身後跟着的不是王昭容,卻是一個身形單薄的白衣少年。
因着江氏的緣故,我對白色有點敏感,下意識地多了看了兩眼,這一看不要緊,猛地驚覺過來,這緊跟着齊晟身後的白衣少年竟然就是扮了男裝的江氏!
這回可好,呆得不光我一個了,別說我身後的一夥子人都是傻了眼,就連對面的茅廁君與趙王幾個都愣住了。
其實對於江氏的存在,別說趙王與茅廁君自是都知道其中曲折,就連黃氏、陳氏等妃嬪也多少聽說過一些幽蘭殿的事情。
可江氏曾經的身份畢竟在那擺着,又是個死過一次的人,大夥就琢磨着不管暗底下齊晟待她怎樣,那始終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人,所以,也就不怎麼在意了。再說,你就是在意了,你也沒法子不是。
可沒想到齊晟竟然就這樣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把江氏給帶出來了,雖然是換做了少年裝扮,可尼瑪你以爲這樣大夥就認不出了嗎?你多少也給換個色啊,咱能不穿白了嗎?
真是他大爺的叔可忍嬸不可忍啊!
我頭一個反應就是,這回熱鬧了。
若我不是這個皇后,我樂得場邊上看熱鬧去。可我現在是皇后啊,是後宮大總管啊,不管是身後的黃氏等嬪妃也好,還是趙王那邊的綠籬也好,出了事都是要歸我管的啊。
用法律術語來說,我是要負連帶責任的啊!
黃氏等人驚愕之後,空氣中便開始瀰漫着暗潮涌動的憤怒。
張茶茶小姑娘那裡還嫌不亂,一臉詫異地看我,問道:“大姐姐,皇上姐夫身後的那人是誰?看着像是個女的啊。”
我沒工夫搭理她,緊忙着回頭去看黃氏幾個,小聲卻色厲地吩咐道:“都給我忍住了!誰敢給我惹事,我就叫她大旱三年!”
黃氏幾個相互瞅了瞅,都低下了頭沒說話。
我顧不上太多,只當她們是答應了,用前所未有的利索身姿飛身上馬,又緊着往綠籬身邊跑。那丫頭死活是不能上場的,齊晟本就恨她恨的牙癢呢,她若是再敢對江氏做個手腳,齊晟那裡怕是死也不會放過她了。
場地另一邊,綠籬身跨駿馬手提繮繩,正殺氣騰騰地望着對面的江氏,大有橫刀立馬的氣勢。
我上去探着腰就去拽她的繮繩,還不及張口,綠籬已是狠聲說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叫那賤人好看!”
說完看也不看我一眼,一抖繮繩往場中央飛馳了過去。
我的手就不由得一哆嗦,略一遲疑,果斷地調轉馬頭往齊晟與江氏那邊奔了過去。
得!勸不了甲方,那就勸乙方吧!
齊晟已經上馬,江氏卻落在了後面,手上牽了匹胭脂馬,正彎着小蠻腰整理着褲腳。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齊晟,走到了江氏面前,從馬背上伏下身來,好聲與她商量道:“那個……蘇……姑娘,咱們商量一下,咱們兩個都不上場了,去那邊看看小娃娃,聊一聊天,敘一敘舊,也加深一下感情……怎麼樣?”
說着,我便給她指已經被乳孃抱上看臺的葳兒。
江氏直起身來瞥了一眼葳兒那處,眼神有片刻的怔忪,我心中一喜,剛以爲自己把她給說動了的時候,她卻衝我挑了挑嘴角,譏誚道:“多謝皇后娘娘好意,只可惜我君命在身,怕是不能承你這份情了。”
說完便也輕巧地跨上了馬背,追隨着齊晟而去。
走在前面的齊晟還專門勒停了馬,回頭笑着看過來,待江氏追上去了,兩人這才並轡往場中而去。
我一時都看傻了。
新歡逢舊愛,前妻見繼室,大房遇小三,編制內的對編制外的……這熱鬧可是大發了!人腦袋都快能打出狗腦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