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大晉京郊外,花柳扶疏,流鶯語語,燕兒飛飛,一處臨溪的別院內,花蕊出牆,春意盎然,微風一來,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吱呀。”別院最偏南的一處種滿各色花卉的大門突然被輕輕推開。
“小姐,你猜奴婢方纔外出採購花種子,在外面看到了什麼?”正是方纔城門口提着籃子的清秀女子,此時盈步走進了院子。
“看到什麼。”裡屋內傳來聲音,聲音嬌俏,好似歌樂。
清秀的女子忙道,“我看到大小姐平安回來了,而且,竟然還有太子身邊的人相幫。”
“什麼?”屋內,雲花月正搗鼓着一盆花草的手一頓,隨後轉過身來看着已經走進屋子的女子,“細細說來……”
清秀女子將籃子放好,這才上前將城門口所見雲初一事,一五一十道。
聽完,雲花月沒說什麼,只是面上掛着微微笑意,隨後問道,“父親這幾日可有派人來催我回府。”
“有的,天天來。”小環點頭道,“自從前兩日,你和夫人回去參加了大公子的弔唁,王爺派人來問得更勤了。”
“看來,我們也該回府了。只是,母親倒是不想回去,我還得花些功夫勸慰她。”
小環點點頭,將籃子裡的花種一點一點清出來,向雲花月遞過去,卻又道,“可是,靜側妃最是記恨夫人,我們住在這裡,她都沒事派人添堵,這如果回了王府,怕是越發不安生了,還有二小姐……”
雲花月接過一粒花種,輕輕在手中一捻,笑意盈如秋月,“如此時候,有大姐姐頂着,你還怕個什麼。”
“倒也是。”小環面色一鬆,與雲花月對視一眼,主僕兩眼底皆有精光閃過。
“小姐,方纔王府又來人了……”這時,別院外,有中年婦人的聲音傳來。
……
雲王府門口。
雲初早已下馬,大門外那些素白的物什,她完全視而不見,而是看着雲王府大門口的雲楚,眉目間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笑意。
果然,有些事情她還是算對了,就算雲楚不回來,雲王爺現如今就他這一個兒子,撒下天羅地網,也會將他找回來的。
而且,依照他這個哥哥的心性,雲王府沒了正統的繼承人,他內心裡的使命感也會催使着他回雲王府。
真好。
雲初頓時覺得心中鬱氣一散,渾身都是一輕。
雲楚也是在一個時辰前得到消息,因爲,他派出去的人正好與三皇子的人來了個巧碰,於是,她知道,她的妹妹安然無虞,不過,三皇子一向輕揚灑縱,做事不按常理出牌,那日卻派人救了他和知香,現在,自己妹妹安然歸來看消息也是由他告之,難道,一向未傳心儀哪家女子的三皇子對雲初……
再聯想到之前聽聞,三皇子曾親自自宮裡送雲初回府,雲楚這一瞬間,面色就有些不好了。
她這個妹妹以前性子懦弱,他知道,看個太子的冷臉色也能嚇得掉湖,如今是真的長大了,不僅會保護自己,還會保護他,替他謀劃,可是這萬一如他所想,是被三皇子看上了……
“誒,雲楚,你想什麼呢,你看到我安然歸來,不是該大聲叫着,擁抱一下嗎。”雲初眼看着雲楚由華落推着走過來,明明上一刻還興奮着,可這一刻,神思微斂,分明想什麼想得出奇。
當然,她這個哥哥情緒也掩得極好,若不是她眼利,也看不出來。
雲楚看着面前誇張的晃動着的五根纖細的手指,一看雲初笑得不見眼的容顏,再看她渾身簡單素淨的衣裙,眉頭一鬆,連帶着,略顯蒼白極淡的面色和脣色,似乎也在這一瞬紅潤多許。
“小姐。”這時大門內奶孃也跑了出來,看到雲初,可見激動,只這一聲,眼淚便嘩啦啦落下來。
雲初不知怎麼的,本來好好的心情,似乎也被感染,眼眶紅了紅,對着奶孃跑過去,剛跑了一步,卻被一顆石子一彈,生生頓住。
雲初偏頭朝石子方向的雲楚看,“怎麼了?”
“注意矜持。”話落,眸光朝某處點了點。
雲初這才朝那處看去,只見那裡,一襲素袍的雲王爺正和一名與他年紀差不多大,錦衣玉袍風度使然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好吧,她這幾天跟白木頭在山林裡混得太久,快忘了她還是雲王府大小姐,不能太過失態。
見雲初看過來,雲王爺眼底飛快的閃過什麼光以,這才溫和道,“雲初回來了。”
“嗯,父親。”雲初喚道,可是,怎麼覺着雲王爺這態度……
她生死未明八日,突然回來,雲王爺都不想問點什麼,卻是一幅好像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不過,雲王爺的氣色不如往常好,看來,雲逸才之死,對他而言多少也是打擊的,也對,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嘛。
“雲初果然長大了,以前可是膽小得緊,讓本王都怕聲重了嚇到你。”這時,雲王爺身邊的中年男子突然笑着開口。
“見過老安王。”雲初上前矜持的一行禮。
老安王也就是現在的安王,景知煦的父親。
不過,你這一幅頗爲欣賞的表情看着我,到底是幾個意思,我雲初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讓你如此,你可知道,纔沒多久,你兒子還在想殺了我,我也想殺了你兒子。
“安王過獎了,我這個女兒不大才,頂多就跟着太子跑跑腿,倒是安王,年少有爲,文韜武略,爲太子的左膀右臂,爲我大晉之棟樑。”雲王爺略顯謙虛道。
咦?雲初有些納悶了,這話裡……
偏頭瞧一眼坐在車輪椅上同樣對着雲王爺和老安王微笑打招呼的雲楚,眸光暗詢。
雲楚卻是輕搖搖頭,傳音入秘,“詳細情況我不知,但是,父親和老安王應是才從宮裡出來。”
才從宮裡出來?
雲初細細一算,這麼些時候,以太子和安王的腳力,該是早就進宮了。
呵,雲初心底有些諷刺,不用想了,方纔城外千軍萬踏,地面轟動,哪裡會沒有影響,別說朝中這些人又不是真吃閒飯,面前這兩位也非等閒之輩,估計太子和安王以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護過去了吧,只是,順帶着,把她也捎帶上去,而聽老安王這意思,還是有功來着。
雖說事情已經過去八日,雲逸才也已經入殮下葬,可她方纔一路縱馬回來,還是多少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她與雲逸才之死有關,更對她失蹤這般多日議論紛紛,還以爲到時見得雲王爺還要好一通解釋,連說辭都想好了,結果……
難怪,方纔雲王爺一見到她,會是這等說愉悅,又不愉悅,說惱怒,卻又一本正經的面色兒。
老安王這又細細的看了眼雲初,便移開了眼睛,和雲王爺寒暄了。
雲初同樣也細細瞟了眼老安王,此人見風度氣魄都不遜色,之前太子還曾以他要挾過景知煦,那他,會不知道景知煦和太子之間發生的事兒?
算了,皇家這事太複雜,他們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與她無關。
但是,雲王爺和老安王在一旁說着話,雲初和雲楚當然就只能乾乾的陪着,笑着。
“哦,對了,聽說隱世的八大家族中季家後人最近來了京都,此人雖性子古怪,但是醫術高明,前去求醫之人不斷,雲兄若有空,倒不防請來,必定對雲楚之腿傷有所益處。”這時,聊到一半的老安王似乎纔想起雲楚這一號人般,突然道。
聞言,雲初面上倒是閃過一絲喜色,當即看向雲楚,卻見雲楚相較於方纔,眉宇卻是暗了幾分。
“勞安兄掛心,倒是請過,不過……”雲王爺搖搖頭,一副嘆色。
喲,什麼人,自己的父親,堂堂王爺都對其一副嘆色。
八大家族她知道,歷史悠久,據說開國之初便在,世代延襲近幾百年的根基,不過,八大家族無心朝權,一直隱世,其後人也未聽說過。
如今季家的後人來了京城?醫術高明?卻性子古怪?
“父親不用擔心,雲楚已經習慣。”這時,雲楚方開口勸慰道。
雲王爺點點頭。
雲初總覺着雲楚的表情有些怪。
……
雲王府內,韶雨閣裡。
雲花衣一臉陰沉,這些日,本來因爲臉傷所戴的絲織面紗也顯得幾分詭異。
“你說雲初真的回來了,安然無恙?”雲花衣彷彿不確定,對着面前的丫鬟厲聲質問。
那丫鬟沒料想到雲花衣這般大反應,尤其是,自從雲花衣臉受上手,情緒便不再如以前,變得動輒躁怒,當下身子抖了抖,“回小姐,是的,方纔奴婢在門口親眼瞧見的。”
“她竟然沒死,竟然沒死……”
“而且……”那小丫鬟吞了吞口水,又小聲道,“而且,王爺和老安王也在門口,好像還在誇大小姐來着,說大小姐爲太子盡了什麼力什麼……”
“哼,失蹤八日,她倒是撿了什麼福,竟然還攀上了太子。”雲花衣怒言,話落,隨手一揮,身旁熱氣氤氳的茶壺便落了地,摔了個粉碎,茶漬肆流。
那站在一旁的丫鬟大氣也不敢出,呆呆的站着,生怕又觸怒了雲花衣。
“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整理乾淨。”雲花衣大聲喝斥。
那小丫鬟立馬小心翼翼蹲下身打整。
不是說,那般高的斷崖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嗎,怎麼會好模好樣。
“啪。”雲花衣突然怒到下力猛一拍桌子。
“嚓。”方纔還好好的紅木桌子,立馬碎成了兩半,嚇得那正拾撿的丫鬟兩眼瞪圓,小姐的力氣,力氣……
“慌什麼,別亂說話,退出去。”雲花衣意識到什麼,忙出聲警告,這一刻,那小丫鬟觸到雲花衣那阻毒狠辣的眼神,只覺像是看到了地獄的惡鬼,忙拿着手中殘破的青壺碎片,哆哆嗦嗦的走了出去。
“近日裡,你可是毀了不少瓷器,如何這般沉不住氣。”這時,院子裡,靜側妃走了進來,同樣一身素衫,看到雲花衣的樣子大爲不喜,“如今你哥哥不在了,你更要懂事乖巧才行。”
雲花衣看着自己的母親,這才收斂了幾分情緒,眼眶微紅,“我只是沒想到,雲初生死不明八日竟然還活着,而哥哥的死也與她有關,她卻還好好的活着……我的臉又……”
“你別急,不是聽說季家後人來京了嗎,且醫術高明,不過幾日間,便門庭盛盛。”
“醫術高明又如何,父親和雲楚都請不動,更惶論我,如今,父親……”雲花衣突然以袖掩臉,哭了起來,“若不是雲初害死哥哥,我們又如何會……我又如何會因爲擔心哥哥而外出尋時,被貓抓傷了臉。”
看着一向鎮定乖巧的雲花衣哭成這般,靜側妃真是心疼不已,兒子死了,如今就這個女兒靠着了,就指着她嫁給安王,能讓她在府裡好過一些,因着雲逸才之死,雲王爺是多過問她一些了,可是,到底……還是未在她房內過夜。
雲花衣的臉傷要治好,雲初,也絕不能活着,靜側妃突然捏了捏手指。
“母親,哥哥的死與雲初定然逃脫不了關係,外面的傳言不會空穴來風,哥哥英年早逝,我們又如何能讓雲初好過。”雲花衣緊了緊手指,眼底突然掠過一絲精芒。
“我自然不會讓她好過的,這事,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安排。”靜側妃撫了撫雲花衣的秀髮,又安撫了幾句,這才離開。
靜側妃一走,屋內便多了一道身影。
“你又來,如今王府可不比以前,雲楚又住於府你,你來一次還好,這樣緊接着前來,不怕被發現。”雲花衣看着面前的羅妖有些不悅。
羅妖卻是紅裙一擺,毫不在意雲花衣的態度,“我若是不來,可不就看不見你拉你母親下水的好戲了。”
“什麼意思?”雲花衣皺眉。
“自己想動手除了雲初可是如今又怕被雲楚發現,所以,就讓自己的母親動手,嘖嘖嘖,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
雲花衣上前一步,“你還說,不是你說雲初死了嗎,如今卻安然無恙的活着回來,讓你去引誘雲楚,你也半絲消息沒有,眼下,父親又派人往滄山別院走得勤,估摸着,雲花月這幾日就會回府,到時,我……”
“別急。”羅妖卻是突然伸手一挑雲花衣的下巴,眸光狎暱又溫柔,“我不是給你去找治臉的藥了嗎?”
“找到了?”雲花衣面上掩不住的喜色。
羅妖卻突然很傷心的一皺眉,“這藥如此難得,怎的都不關心一下我。”
雲花衣面色忽然一軟,“那你想怎樣。”
“你親我一下。”
“羅妖,你是女人。”雲花衣提醒道,眼底飛快的閃過厭惡之意。
羅妖卻將雲花衣輕輕一摟,“可我就喜歡你。”話聲落,擡手一點,雲花衣便不能動彈了。
……
府門外,終於等到老安王離開,雲王爺進府,雲初這才撇嘴,看着雲楚,雙手一攤,“乖乖淑女不好當。”
雲楚見得雲初那假意小委屈的表情,竟莫名的露出一絲笑意。
“你說,如果父親知道他們從宮裡聽到的消息不過都是僞造表面,你說他該作何感想?”雲初突然湊近雲楚低聲道。
雲初聞方,面色微怔,“父親,估計還是對你有懷疑的。”
“對,他也不笨。”雲初擺擺手,然後看着雲楚,“我說,怎麼提到你爹,你就這副表情,華落,王爺虐待你家公子了?”雲初看向一旁早在看着她時就一臉欣喜激動,想說卻一直沒開口的華落。
華落聞言,忙道,“沒有,公子本來不打算回來,可是……”華落接受到雲楚的眼神,又道,“王爺也百般來請,所以……怎麼會虐待公子。”
“那你幹嘛作出這幅要死人的表情,本來年紀輕輕就像個小老頭兒,你這樣,以後誰家姑娘還敢嫁你。”
“華落這一生都要保護公子和小姐。”華落到底年輕,臉皮薄,面色紅了紅道。
雲初卻是輕言一笑,“沒關係,如果知香同意,到時把知香許給你。”話聲一落,雲初這才轉身道,“咦,知香呢?”雲初眸光一疑,那個丫頭話最多,這般些時日,該是最想她的纔對,見着她,一定會當先奔過來,問長問短,可是……
瞬間觸到雲楚身後奶孃瞬間紅起來的眼眶,雲初頓覺不好,不看奶孃,直接看着雲楚,聲音微寒,“知香呢。”
雲楚沒答。
“知香呢。”雲初又道,聲音比方纔還大了幾分,“不是和你一起回來了嗎,華落武功如何我多少知道,那般情形之下,他不可能只護得住你。”
“小姐,不怪大公子,是……”一旁華落見此,忙上前,可是,一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雲初也不聽他們說了,觸到雲楚瞬間沉滯下來的目光,忙快速越過他進了府。
雲初到達自己院子裡,院子裡只有一個丫鬟在打掃,其中一個丫鬟正端着藥碗從旁屋裡出來,看到雲初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可還沒開口,便見雲初直接越過她,進了主屋旁邊的偏屋。
屋子內瀰漫着濃重的藥味。
雲初目光一掃,直接走向內室,然後,腳步頓住。
牀榻上躺着一個人,是知香,又不是知香。
昔日裡,在她翻身紅奴把歌唱後,面色紅潤精神的知香,如今躺在牀上,猶如一具瘦脫象的乾屍,雙眼凹陷緊閉,手足極細,好似生生被人掏空了血肉,若不是心臟處還有極輕微的跳動,雲初都覺得,這已經是一個死人。
雲初沒有上前,而是直接轉身,看着已經追至門口的雲楚,“中毒?沒有解藥。”
雲楚驚異於雲初的一言中的,點頭,“只知來自疆域之毒,具體制藥,猜晰不透。”
“爲何不派人去北拓疆哉。”
“時間來不及。”
“一切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是。”
“一切醫術高明的大夫都找了?”
“……是。”
“你猶豫了。”雲初上前一步,“誰能救她。”
“是有一人,就是方纔老安王說的,季家後人,人稱賽華佗醫白骨,可是我派人去了數日他都不見,我親自去,也不得見。”雲楚說到這,五指緊握,似乎也極爲沮喪。
雲初更怒,“什麼人這麼長臉,雲王爺和雲王府嫡出公子親自去請都請不得?”她雖然氣怒,心疼,可是不會失去理智,雲楚不是雲逸才,也不是景知煦,他說親自去請,必定是以最低姿態,更何論,方纔在府門口雲王爺也說過,沒請到,他如今就雲楚這一個兒子,自然是希望他的好的,想必,在父親禮數在前,哥哥又是如何的誠意請請。
“大小姐,你別怪大公子,知香姑娘本來是中了……最後以毒攻毒,這才……公子已經十分內疚,這些時日,既要派人查找你的消息,又要應對王爺,還要應會大公子之死於你的不利傳言,更要照料知香……”華落看不下去了,忙上前一步給雲楚辯解。
雲初當然沒怪雲楚,她心裡知道,但凡有一點點機會,雲楚都不會讓知香受傷,他這個哥哥和她一樣,根裡深處,不會有太多的主僕等級觀念,她只是在怨那個下毒之人。
不過,這事,容後再查。
“那個姓季的住哪裡?”雲初直奔主題。
“大小姐,你別去,那個人性子極怪,救人要求極多……”
“再多,多不過這條命去,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什麼大羅金仙,救不活知香,我連他祖墳都照爆不誤。”話落,雲初便越過雲楚向外走雲。
華落還怔在那裡,爆祖墳……
大小姐真是……
奶孃反應過來,當先追出去,她不是要阻止雲初,她知道小姐的決定,更改不了,只是,想着,跟上去,卻被雲初一攔,“奶孃,你守在院子裡,我纔回來,難保不會讓有心人多了心思,你小着注意着些,別再生事端,我去去就回。”
看着雲初鎮定的表情,聽着其不露心緒的交待,不知怎的,奶孃便鬆了一口氣,好像什麼事情,只要自家小姐出馬,就一定能成。
“雲初小姐,你好,這是我家王爺……”雲初剛走至門口,便見安王身邊的青樹拉着一匹馬站在那裡,可是話還沒落,便覺眼前身影風一般的掠過。
因爲,雲初直接甩開來人,奪過馬鞭,身子一個靈巧,便跳上了馬。
一旁青樹呆呆的愣在那裡,王爺說得果真沒錯,雲王府大小姐遠不如傳言那般,之前他沒看見着,如今一見,就這輕巧的上馬功夫,沒個十年八年那也是練不出來的。
而云王府門口,由華落推着追出來想要交待些什麼雲楚看着雲初遠去的身影,面色揪得緊,這個妹妹,到底有多少本領是他不知道的。
不過,也好。
“公子,你不必擔心,左右,法子都試過了,大小姐再去一次,是成是敗,心裡也好受些。”一旁華落將目光收回,安慰道。
雲楚點點頭,這纔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青樹。
“屬下是安王身邊的青樹,見過雲楚公子。”青樹接受到雲楚的目光,忙上前一步,微微一禮。
雲楚看着青樹卻沒說話。
青樹卻不敢擡頭,明明面前這個一眼看去,青俊白弱書生氣的雲二公子,沒有任何迫力,可是隻這一個眼神,便鎮懾得讓他擡不起頭來。
果然,雲王府二公子,也不是簡單的。
“煩請代我謝過安王的馬,不過,禮尚往來,華落。”雲楚突然喚道,“將之前所得的那枚羊脂玉拿給青樹,代我謝於安王。”
一旁華落眸中似閃什麼什麼,卻立馬自袖中拿出一物遞給青樹。
青樹面色微怔,王爺是吩咐讓她送馬給雲初,意思不過就是想要向衆人,向雲王府表她對雲初感興趣的態度,可這雲二公子這禮尚往來,且眼下府內府外,過上過下,這般多人看着,不就像是送馬於雲二公子,雲二公子又還禮嗎。
這……
“怎麼不收,玉是簡單了點,比不得安王精心挑養的馬……”
“沒有,雲二公子說笑了,只是,王爺沒有吩咐,所以……”
“你只管收着,有什麼事,自有我在。”雲楚說話間,已從華落手中拿出玉遞給了青樹。
青樹如何還敢不接,忙雙後一接,笑着告禮而退。
見青樹走遠了,華落這纔看着雲楚,“公子,這玉你之前好不容易得來,說是於你腿腳有用,怎麼……”
“雲初這纔剛回府,安王便派人來送馬,不送雲花衣卻送雲初,還是這個時候……”雲楚手指在車輪椅上輕搭了一下,“雖說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麼雲初未告之,但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古話是有道理的,我以禮相回,自然不會落人口實。”
華落點點頭,好像明白什麼。
但是雲楚的目光卻又凝了幾分,他還想到的是,照方纔雲初的意思,這些日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太子竟然都爲雲初說話,將她失蹤這八日之事盡數掩蓋。
太子……
雲初的御馬術極好,前世裡,因爲執行任務,十八般武藝,她幾乎全才,如果不是遇上東尚,她是打算自個養活自己到老的,不過,早送了心,卻不是……
一路馬不停,穿街過道。
“籲。”雲初看着前方突然出現的馬車,突然勒住了馬。
她爲了抄近路,只走得小巷子,巷子被馬車擋伍,她無法渡過,而且,看着馬車前駕馬車的人,她本能的,下意識的,便勒住了馬。
“季家之人,心性皆高,極苛,我陪你去。”不容她開口,馬車內便傳來熟悉的聲音。
雲初一聽見他的聲音,不知爲何,心就定了大半,雖然,她本來也沒亂,可是轉念又想到之前的事,怒火頓時又瞬間傾至,出聲道,“不需要。”
“需要。”景元桀拉開車簾,認真的看着雲初,看着她因爲縱馬奔跑,而微微飄起來的髮絲,看她微微喘紅的小臉,如往日冰冷的面上便柔了幾分。
“我說不需要就不需要,你堂堂太子,自有你的高堂所在,我這小廟宇供不來。”雲初不給好臉色。
“別鬧。”景元桀面色沉了幾分,又似乎有些無奈。
雲初不理,“你讓不讓。”
“我和你一起。”景元桀堅持。
“不是說我這麼些天,我在幫你太子跑腿做什麼事嗎,事情做完沒,趕緊的,繼續啊,對了,還要感謝太子幫我掩下這般些天失蹤之事,以至於我沒有名譽受損。”雲初不陰不陽,聽得景元桀面色一點一點沉下,“胡鬧。”
路十在一旁大氣不敢喘,她可以理解爲,自家主子是在和心愛的女子吵架嗎?
呃,心愛的女子……他是不是又真相了。
“誰跟你胡鬧,讓開。”
雲初話落,目光陡然一縮,手指緊拉着馬繮,讓馬兒後退,隨即,一股作氣,超接躍過馬車車頂……
然後,騰飛而過。
路十臉都僵了。
整個大晉國,敢踩着太子馬車過的,雲初小姐第一人,太子的表情……
路十飛快的低下了頭,沒看,不敢看。
景元桀的面色是青的,紅的,綠的,暗的……
一向冰冷如雪玉的面容上,狹長的鳳眸裡光束飛轉,卻硬是一個字也沒出,隨後,一腳踢在馬車壁上,“脾氣還不小。”。
路十呆了傷了,愣了,他覺得他活到這般十多二十年裡遇到的事都不能和今日相比,他方纔一定看錯了。
太子在發脾氣,在對着無辜不能動的馬車發脾氣?對,太子踢了它。
“愣着幹什麼,回宮。”景元桀撩開簾子,對着還杵在那裡的路十命令。
路十醒過神來,忙收整心緒上前。
可是,真不追了?太子你老人家這般急匆匆的出宮,尤其是聽到安王派人送馬於雲初小姐,便一路陰沉着臉讓人差點沒讓馬飛起來的到這裡,就不追了。
路十剛吞了吞口水,心裡話自然不敢說出來,只能一揮馬便,便要驅馬,馬鞭一起,便聽自家主子又道,“追。”聽上去,似乎有些尷尬。
路十不敢說主子尷尬,心裡竟然還高興,高興於主子去追,嘴裡不小聲低咕道,“若不是翁老不觸疆域之毒,倒也用不着去找什麼季家的了。”話落,正要轉身揮馬鞭,卻見太子眸頭一鎖,須臾,空中景元浩現身,“別追了,皇上病情發作,太醫已經進宮了。”
“景知煦呢?”景元桀問。
“如果他沒進宮,我不會如此急的來找你。”景元浩看向雲初消逝的方向,眸光復雜,讓太子如此失態,膽兒夠肥。
“對了,房侍郎給他女兒安排了哪家婚事?”
路十一怔,主子這話題,轉得……
“是城外,方家的嫡長子。”
“嗯……”景元桀輕微點頭。
可是路十看着,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一旁的景元浩眼底卻露出一絲看好戲的笑意。
果然。
“聽說他還有一個庶子,爲人最是浪蕩不羈,最會折騰,和房錦兒應該很配,就這樣吧。”話一落,景元桀便與景元浩雙雙消失在原處。
路十面色卻是好看至極。
如花似玉的的房錦兒,配給方家不得寵,還有怪癖的庶子,還很配,主子這思維……
不說主子不喜歡雲初小姐,他都不信。
之前,路十一稟報城門口一事時,太子也沒什麼反應,他們也覺得什麼奇怪,他都在懷疑,自家主子對雲初小姐……可是,原來,這懲罰在後面呢。
哦,可是這一切,雲初小姐都不知道,她還有生氣呢。
主子,你這默默的犧牲,真是……
路十正想着,腦中便傳來一道聲音,當下,神色一喜,駕馬朝着雲初方纔的方向而去。
雲初一路急奔,轉眼便到了一處雅緻的偏院旁。
找個人還不簡單,隨便拉過一人,一問便知。
不過,門庭如此冷落,還敢叫什麼賽華佗,醫白骨?
雲初冷笑,管他什麼傳言,救得了知初香,當上客,救不了知香,讓他噹噹下下客,敢讓雲初吃閉門羹,那可是她千算百想才弄回來的哥哥。
雲初沒敲門,將馬一丟,徑自去推門。
“吱呀。”門先她一步打開。
雲初看着眼前的那張不過三步之遙的臉,頓住,一瞬恍惚。
怎麼說呢,如果說她曾經用傾國傾城天山雪來形容過太子,那眼前這個一襲素白衣袍,不添綴物的男子,便是淡如清水又如白雲出岫,眉目疏朗悅人目,不束冠,墨發只是輕輕往後一掩,卻就醉了眼前風景。
安王的風流雅緻是他面前都顯得俗了些,雲楚的青俊之姿在他面前又顯得薄弱幾分。
微風吹來,花柳垂落,灑下的是一片溫暖光影。
四個字,陽光暖男。
就是那種一眼瞥見,便是如沐春風,好似春光降入之感。
“我找季舒軒。”雖驚於面前男子之姿,但是雲初很快回神,開門見山。
男子一笑,如清風入境,“在下就是。”
雲初眸光輕眯,“我要你救人。”
“多少銀錢?”男子聲音如器樂,清如流水,卻說着極爲俗氣的話語。
“季神醫,快快,銀錢我拿來了,請幫我救救我家公子吧……”雲初還不及答話,便驀地被擠到一邊。
雲初看着那個一身肥肉,人近中年的中年男子,再看着他手中那個精緻不算小的匣子,蹙眉,然後,再看向季舒軒時,眸光裡滿是鄙夷。
季舒軒恍若不覺雲初的目光,微笑着讓身後一名僕童接過匣子,這才自袖裡拿出一個小瓶遞了過去,“此乃九懸山所採,每三年開一次花,三年結一次果,而方結一顆,集天地之精華,取山林之林露,連着三日下水服下,方可。”
“是是是……”來人忙點着頭,面上都透着絕處逢生的笑意。
“切記,不可劇烈運動,更不可同房……”
“是是是……”
季神醫在溫言相囑,每一句話都好聽得救死扶傷,可是每一句卻都遭來雲初的無限鄙夷。
她雖於醫無甚大長,可是鼻子甚是靈敏,那小瓶裡就算用草藥掩蓋,她也能聞得出,不過就是一般的豆粉沫……說白了,做豆腐用的,還是過期的。
拿豆粉當神藥,這神醫,可真是絕了。
可人家還連連道謝,如捧神藥,感恩戴德,感天謝地,真可叫一步三回頭。
眼見那人走得沒影兒,雲初輕嗤一聲轉身欲走。
“姑娘要去哪裡。”
“我沒這般多銀子,請不起你。”雲初轉頭間還揮揮手,表示要走。
“那姑娘能先陪在下去一個地方嗎?”
雲初腳步一頓,看着季舒軒,卻見其人風姿清朗,光風霽月,笑容溫暖,無欺無掩。
暖風拂過,小院更靜。
雲初永遠記得這樣一個午後,如果,後來……
“有錢賺嗎?”雲初不答反問,言語間微有鄙視。
季舒軒恍若不覺,英挺的五官上,恰如其分的眉宇一舒,一笑,“相信姑娘到時不僅不會要錢,還會拿錢出來。”
“哦?”雲初挑眉,“可是我的丫頭正等着我帶大夫回去救命。”
“在下保她不死,身體健康。”
雲初眉宇卻倏的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