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一)

月色闌珊,水光盈澤。

四周空氣卻無端的暈蕩得瘮人,尤其是池塘邊一直站在那裡,笑意淡淡卻絲毫看不清楚心緒的奉瀟,彷彿將這天地之間都盡數籠罩上一層霜寒的陰影。

四周,有身影拂動,靜靜的站在奉瀟身後,等候吩咐。

而前方,池塘中,女子靜靜的立於水中,容顏似玉,脣瓣如瑰,只是面上幾乎浮起的一片慘白讓人無心欣賞這美色。

奉瀟輪廓分明且極清瘦的面上,那似是而非,又似笑非笑的笑意在看到雲初面色白得如一片紙時,方纔輕微的收了收,好像有些好心的提醒,“雲初,僅靠內力想壓下心中慾火是不行的,不過,你可以用你霧氏一族獨有的霧法控制的。”

雲初緊閉的眸子未睜,咬牙。

“哦,你是擔心腹中孩子嗎?”奉瀟又像是明白過來似的,道,“那不如,我還是讓人將季舒軒帶來,畢竟,他現在也不好受,你不是當他是朋友嗎,總不能叫朋友這般難過的,而且他不是也幫了你很多,對你也是真心實意,也不會……”

“你特麼給我閉嘴。”雲初豁然睜開眼,眼底寒華四射。

這一瞬射的怒意如一道剛烈的風,自天地間襲來,讓人痛心發涼,讓整個宮殿的花草樹木瞬間都冰成了霧寒,凝碎晶華,一瞬之間如漫天雪景,冰雕之花,萬物皆凝滯。

而雪之中,卻獨池塘水汽繚繞,水光清澈,獨奉瀟一襲黑色錦袍似顛覆了地獄裡傾來的光,整張臉上都籠罩了陰鬱。

“生氣了?”奉瀟沒有任何感情的開口,“發怒了?”似問不似問的語氣,然後,又笑了,滿是譏諷,“在猶豫要不要用霧法,又握傷到腹中的孩子,在躊躇要不要看看季舒軒,可是,你自身難保?”

雲初睨一眼奉瀟,“季舒軒是醫者,自能保全自己,勿須我關憂。”

“那你就不怕萬一,他挺不過,就會死?”奉瀟蹙眉,幾乎入鬢的深眉,一蹙,便是殺意浮現。

雲初白如紙的面上浮起一絲笑意,“你不會讓他死的,你還要留着他制肘我,折磨我,所有,你不會讓他死。”雲初說完這一句話,又再度閉一了眼睛,同時整個池塘中煙氣繚繞,自雲初眉心而起,很快,雲初周身幾乎都快淹沒在那自身幻化中的霧氣中。

不破不立,她相信,她霧法的強大。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國師,你這般對她,可心疼。”安靜庭殿裡,四周凝粹雪景未退,而一旁,班茵撫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一步一步緩緩走來,看向池塘中早已形如木雕,好似兩耳不聞四周事的雲初,眉心間盡是擔憂。

奉瀟沒回頭,語氣還含着笑,不似景元桀天生透出的生人勿近,而是讓人覺得着體內血意都在恐怖的叫囂。

“你好生待着,不要生事,我會讓你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奉瀟說。

帶笑卻不含一絲感情的話,直讓班茵渾身都是一僵,再擡頭時,聲音有些空洞的悲哀,“你愛她。”

奉瀟眼皮輕微一動,沒有說話。

“可是,你如此愛她,卻非要這樣的折磨她。”班茵有些壓抑的怒意與不安,“她懷有身孕呢,萬一……”

“玉,不啄,不成器。”奉瀟說,然後擡手一揮,頓時,身後有人上前,完全不給班茵任何地機會,直接將其擊暈,帶了下去。

手法乾脆,行動快速,無聲無息。

“彭。”自池塘而起一道勁風突然無預料的掃來,直讓奉瀟擊退數步之遠。

同時,數十黑影落下,護在奉瀟身後。

“她好歹懷了你的孩子,是你讓她懷了孕,是你利用了她,你還如此對待,你可真有良心。”雲初收回方纔用力揮出一掌的手,自池塘中緩緩睜開眼睛,亮眸中一剎凜烈。

奉瀟撫了撫胸口,眉峰似有一絲難忍自心間劃過,然而,不過一瞬而逝,好似雲初那一掌對他沒有妨礙似的,陰沉戾氣,“霧法精氣果然不可小覷。”

“你沒資格評論。”雲初眉心間的霧氣逐漸散去,說出這句話之後,起身,一縱到了岸,一瞬間,身上早被浸溼的衣裳也溫潤乾爽。

只不過,下一瞬,雲初突然身子一軟,就向地上裁去。

有利有弊,她此時虛空耗盡。

而在雲初倒地剎間,最之前那一怒,而冰雪凝凝粹之態也傾刻間退去,只留空氣中,淡淡的水汽在縈繞。

庭殿裡恢復如初。

奉瀟看着倒在地上的雲初,卻沒有上去撫,尤其是在看到雲初在倒地那一刻還顧忌着腹中孩子,扶着小幅時時,面色更是暗沉一分。

“看來,你也確實沒力氣了。”奉瀟上前一步,站在雲初面前,看着如如此孱弱的模樣,眼底沒有絲毫同情與憐惱,反而拳頭緊起。

奉瀟開口,雲初卻苦笑一聲,好似瞬間才明白過來,“看來,你並沒有打算對我和季舒軒如何,這般折騰一番,不過是消我磨的體力而已。”

“當然,你太詭計多端,我得提防你逃跑,而多生事端。”奉瀟說,面上有冷意閃爍。

“你想做什麼?”雲初豁然抓住什麼信息,即使此時虛弱不堪,可是是卻字冷清晰。

奉瀟聞言,輕輕蹲下,手指,一點一點的落在雲初的臉上,撫上那柔嫩的臉頰,“我想做什麼?你說我做什麼呢?”

“呵呵……”雲初不閃不躲,“難不成,你還真對我一個孕婦感興趣,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要娶我?”

“娶你?”奉瀟淡淡一笑,然後手指自那溫滑的臉頰上退離開,冷冷的看着雲初,“娶你,不,我要折磨你,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得讓你親眼見到景元桀的死在你面前。”

雲初心房一縮,“你到底想做什麼?”

“景元桀不是已經叫停戰了嗎,那你覺得他在籌謀什麼呢,雲初,以你這麼聰明的腦袋,會想不明白嗎?”奉瀟一字一句,都好像有云初的耳邊低語,極深極亮極黑的眼眸好像要讓人輪入一片地獄。

雲初卻想到什麼,心,再度緊緊一縮,硬挺着力氣開口,“你,你想……”

“他不是要來救你嗎,那就讓他來南延好了,到時,天下都會知道,大晉太子好戰不停,爲了一統天下,竟然殺進南延,連這個早不聞雙方交戰,安國度日的小國都不放過,又或者說,是大晉太子心胸狹窄,只因爲,曾經南延與南齊聯合發過國告,統一陣線,就瑕疵必報要殺了南延,國君。”奉瀟一字一句,卻聽得雲初的心一點一點揪起,“你……”

“放心吧。”奉瀟突然很溫柔的嘆口氣,“我會讓你看到他的屍首的。”

奉瀟話落,起身,對着身後點了點手指,瞬間,暗處上來兩名宮娥,將雲初扶了起來,而這時,雲初的腦袋已經暈沉至極,焦灼,擔憂……卻還是直接暈了過去。

而云初一閉眼,庭殿外,這個黑夜,註定不平靜。

幾個時辰後,一輛馬車被前後簇擁着,看守着,極其平緩的走着,走着,走着。

適當的顛簸,應當是更有助於入睡。

可是,雲初醒了。

眼睛一睜開,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個熟悉的身影。

雲初輕輕咧嘴一笑,“這個時候能看到你們,真好。”尤其是落向季舒軒時,雲初的心,更是明顯一安。

季舒軒面上也露出放鬆的表情,與一旁的班茵對視一眼,卻有些苦澀,“不過,好,也不好,你可知我們現在要去向哪裡?”

雲初擡手撫了撫肚子,輕輕坐直起身,“看你們這模樣,我們顯然是還在奉瀟手裡的……”說話間,雲初一把撩開簾幕,看向外面的月色,就着月色看向前方几乎已經籠罩得沒了影兒的南延巍巍城門,“我們已經出了南延國境,此下是去南齊?”

“你倒是猜得到。”一旁班茵,淡淡的,也揪起另一邊的窗帷,看向外面,目光空洞又惆悵,“如今大晉太子已經攻向南延了,如果奉瀟一切都算準了,南延國君一死,到時,大晉將會隱入衆矢之的,百姓口伐,遠比權欲之壓更厲害,屆時,就算你和北拓交好,讓那才登基的小皇帝幫你,可是,兵,也壓不了悠悠衆口。”

“是啊,得道我助,失道寡助,亙古不變的道理。”雲初由班茵扶起來靠着車壁,方纔輕悠悠的開口。

一旁季舒軒把了把雲初的脈,這才鬆口氣,“只是內力耗盡,身體虛軟,只要你醒了,便沒什麼事,剩下的,只是需要時間。”

“奉瀟並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雲初說。

一句話,三人沉默。

班茵幾次欲言又止,終還是閉上了嘴。

雲初看着班茵,像是明白她想說什麼似的,面上不僅沒有擔憂之意,反而有笑意淡淡浮在面上,“放心吧,眼下,我們自身難保,縱然擔心也無用,與其擔心,不如,相信他,我相信他,相信他,不管奉瀟設下何等陷進,他都一定能看透。”雲初星眸閃耀。

是的,她相信他,此下,也只能相信他。

話聲輕落,馬車靜寂,班茵放下一簾幕,不再說話,季舒軒眸光輕輕閃了閃,亦沒說話。

當然,沒安靜多久,馬車驟停,簾幕被一隻手臂毫不客氣的拉開,“國師吩咐了,三個分開。”

伴隨着一句話,雲初幾乎沒來得及說話,季舒軒和班茵便被人給扶下去了。

“這下,終是受制於人了。”季舒軒微笑,離開之前卻是在安慰雲初。

班茵卻是脣瓣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麼。

雲初也無能爲力,只是眸光一掃這不下千人的護送隊伍,眉心緊鎖,尤其是在看到最之前,高坐馬身,一襲黑衣冷峻卻奪魄戾色的奉瀟的背影,直接放下了簾幕。

寬大的馬車裡,瞬間便只有一個人,雲初發了一下呆,很明顯,南延國師將季舒軒和班茵制住了,她方纔沒有感覺到二人身上一絲內力流動的。

而馬車外,裡三層,外一層,他們被看守的嚴嚴實實。

景元桀,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擔心,我,一點都不擔心。

雲初閉了閉眼,渾身都虛軟得厲害,她現在,是真的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了,對着馬車外喚了喚,“有水嗎?”

很快,一杯水給遞了進來。

雲初接過,直接仰頭就喝。

“你也不怕本座在裡面下毒。”奉瀟的聲音傳了進來。

雲初淡笑,“你還沒開始折磨我,可不會捨得我死了。”

雲初話剛落,簾幕一撩,奉瀟便鑽進了馬車,挨着雲初並肩坐下,墨發黑眸,透着一種讓人窒息的溫柔。

雲初眸光暗了暗,往旁邊挪了挪,可是胳膊卻猛的被奉瀟一拽,然後,直接壓在了身下,二話不說,頭,直接俯下。

雲初竟也沒掙扎,只是,在奉瀟的脣瓣就要靠近自己時,冷聲開口,“我不愛你。”

我不愛你。

如此清晰的字眼。

如此清冷無情的話,如一盆涼水將奉瀟體內的火澆得沁心涼透,之前那池塘月色,那雪膚軟肌,那絲滑如斷的畫面都好像瞬間斷了,斷成一條條,連不接。

“啪。”輕脆的耳光聲堪比冬天驚雷,以至於,馬車都在瞬間停了下來。

雲初不慌不怒,不理會嘴角血漬,也不管瞬間高腫起的臉,而是很果斷的推開奉瀟,從容悠緩的坐起身,冷冷的,“奉瀟,一巴掌,我們扯平了。”

“扯平?”奉瀟猛的一把抓過雲初的頭髮,五指用力。

雲初即使痛得直擰眉,卻依然咬牙不卑不吭,“對,扯平,過去一切,些日來的種種,全部,扯平。”

“扯不平,”奉瀟突然低吼,然後,擰着雲初的頭,靠向自己,“你知道道,我曾經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你知道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坐上南延國師這個位置的,你知道我爲了今日這一天,付出了多少?”奉瀟急聲厲色,下一瞬,拉着雲初,直接掠出了馬車,迫讓其仰着頭,看向天上已被所月色靜寂下的彎月,“看,多麼好的月色,可是,我,從來沒有好好欣賞過,你以前說,會和我在一起的,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聲聲咆哮,隊伍靜寂,一時,鴉雀無聲,目光卻紛紛看向那個被奉瀟使勁擒住的女子。

“無論以前說了什麼,都不過是幾歲孩童之語。”雲初身子一點一點軟坐下去,面色悽白,卻字字清晰的劃破月色。

“呵……”奉瀟冷笑,揪着雲初頭髮的手又緊了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呵呵,不過孩童之語,那你對我所做的一切呢啊,如何算,你可知道,我每日做夢都在想像着,有一天你被我精神折磨之後,跪下來救我的場景,到時,我會將你的四肢一點一點砍下,分開……”奉瀟說到最後,渾身都輕顫着,目光發紅,是仇恨。

雲初觸着這樣仇恨得讓人呼吸都滯住的目光,沒說話,面色卻越來越白。

遠遠的,班茵自一輛馬車上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看着面部高腫,嘴角血漬的雲初,面色都變了,聲音含着淒厲,“奉瀟,你折磨她不是也在折磨你嗎。”

奉瀟根本就不理會班茵,可是旁邊,自有人過來,將班茵攔住。

“奉瀟,你能不能有點人性。”班茵繼續大喊,可是,風,將她的聲音吹得很遠,卻吹不進奉瀟的心裡。

班茵還是被人帶上了馬車,嚴加看守。

他們都是奉瀟最忠心的護衛,也只忠於他。

雲初此時半邊臉已經高腫,映得本就瑰姿豔逸的臉上血色一片,有些觸目,可更觸目的,是女子的眼神。

那麼絕冷而冰冷,不用任何人扶的一步一步緩緩站起身,身挺脊直。

“奉瀟,我說過,方纔那一巴掌,之前的一切全部扯平。”雲初傲着脖頸任血自嘴角流落,任白皙肌膚上,指印分明,無情無緒,卻字字冷清,讓奉瀟一直扯着她頭髮的手,終於一點一點鬆開。

雲初。

雲初一下子無力的坐在地上,無聲腹誹。

雲初,這是你曾經所欠的債,我佔了你的身,如今幫你還了,那剩下的,便是我全新的開始,我,再也不欠奉瀟,不管曾經和他有有如何的回憶,都,一筆勾消。

青絲在飛揚,血在滾燙。

所有人在沉默,在注視。

雲初的眸光深處黑亮得大地蒼穹都在此時忽然高遠。

“呵,我可以告訴你,如今南延皇宮血殺一片,而南齊,那個,你所謂的南容凌也會在我到達之時,化爲灰燼。”奉瀟突然退後一步,話落,一拂袖,翻身上了馬。

而云初,被一名自隊伍中走出來的女子扶了起來。

當然不是班茵,而是無言,那個曾經在她被京家主抓走時,那個看守她,卻實際另有主子的無言。

雲初看着這個長相平凡卻年輕內斂的女子,突然的就有苦笑蔓延在嘴角,“原來是你,原來當日守在暗處的,便是奉瀟。”

“是。”女子輕言,卻是極細心的扶起了雲初,再扶着她上了馬車。

馬車,又再往前前行。

身後,是景元桀在南延皇宮無法想象找不到她的焦急,與奉瀟離開時所設下的陷井,前方,是一條註定的只會以血來收尾的荊棘之路。

條條大道通羅馬,而云初倏的閉上了眼,她卻好像突然無路可走。

而此時此刻,縱然她再想看到景元桀,可是天下蒼生,她眼下更擔心的是南齊,是南容凌。

明明近千人的馬車隊伍,卻除了馬兒的響鼻聲,氣息沉穩,沒有絲毫動靜。

“你家主子走得這般慢,是在等着景元桀在滿身負傷之後追上來,然後,他再給他用力一擊嗎?”雲初微微側眸看向一旁安靜坐在那裡的女子,語氣微嘲。

無言微微一怔,卻沒有回答,可是,沉默已經是事實。

“總可以給我擦點藥吧。”雲初又開口。

無言靜默一瞬,下了馬車。

朦朧的月色灑落一片死氣。

不一會兒,無言拿着藥箱上了馬車,看着正閉目靠坐在馬車車壁上的雲初,眸光閃動幾分。

……

此時此刻,南延皇宮,景元桀確實已經帶着人闖了進來,而此時,景元桀正站在上書殿的大門口。

門口無一人守護。

天地之間卻都好像瞬間靜寂。

而門內,安靜得死寂了般,可是誰也不知道,不過一門之隔,南延國君,已經奄奄一息,他的脖子被一根繩子拉在連在大門上,只要門,大殿的門輕微一動,不管是往後,還是往前,無論哪個方向,那根繩子都能剛好要了南延皇上的命。

生息,不過在一息之間,完全取決於殿外的人動作。

而南延皇上卻只能眼着一又精銳的眼眸,一個字,一點聲兒也不能發出。

“稟太子,並沒有尋到太子妃,也沒有南延國師的蹤跡。”殿外,身後有人來稟。

景元桀清俊的眉宇上浮上層層冷意。

所有的地方都搜了,卻都沒有人,遂又看向大殿,然後,擡手,推門……

……

大晉京郊,突然有一隊人馬,舉着火把進了城,喊聲殺天,是要爲南齊皇上報仇……

……

周城,明明太子已經宣佈停戰了,可是,突然的,無聲無息中,有人在蠢蠢欲動,那些前朝人士,終於剖開了素日裡溫和的面具,露出鐵血的面孔,竟皆擡頭看天,蓄勢待發,仿然只在等待一道召令而已。

……

北拓,依然按兵不動。

……

月色下,不知走了多久,長長的隊伍,終於停下。

“回國師,前方有大隊人馬前來。”一聲清冷的的回報,連雲初都聽到。

雲初眉峰當即一擰,當即,便拉開了簾幕,看向蒼穹如蓋的前方,水平線之間。

地面,在震動。

可是,奉瀟只是在眼皮子輕微皺了一下之後,便只是容色淡淡的對着身後一擺手,示決隊伍不要再前進。

半個時辰。

前方,馬蹄揚起,塵土飛揚。

高馬,紅影而現,依舊那般的瀲灩風華。

是南容凌。

近了,近了,再近了,南容凌勒馬停在奉瀟對面,而目光最先望的,卻是其身後,極遠的馬車。

“馬車裡,是她,是嗎?”南容凌看着奉瀟,開門見山。

兩個如此出色的男子互相對視,無端威壓,便使得雙方人馬執劍而對。

奉瀟卻最先對身後擡手按下,示意按兵不動,這纔看着南容凌,“南齊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呢?”

南容凌這纔看着奉瀟,細細的打量着他,好像生怕錯過他每一個五官和細微的表情,然後,冷豔的笑了,紅衣張狂,墨發飛揚,“對,我是南齊皇上,敢問,南齊國師此行是前往南齊?”

“難道,徒弟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來接爲師。”奉瀟笑。

南容凌卻笑不出來,一如曾經對待師傅的斂順,“把她交給我吧。”

“南容凌,你不過是一枚棋子。”奉漠卻連裝都已經不想裝了。

南容凌斂順的面色打破,卻呵呵冷笑,很篤定,“我知道。”

三個字,奉瀟一怔,濃眉深深的皺起,顯然意外,他本來是想,在到達南齊之後,再親自告訴他這個好徒弟,好棋子這個消息呢。

“我知道。”南容凌又道。

奉瀟看了眼南容凌身後那些他陌生的人馬,黑眸突然蹙起,“墨月呢?”

南容凌聞言,目光似乎閃動了下,情緒莫名,“你看,我並沒有帶墨翎衛,你說墨月在哪裡,作爲一直以來,師傅你派有我身邊監視我的棋子,她的下場是什麼,當然……”南容凌又指向身後,這些人,都是我在墨月並不知曉的情況下所打造的良兵精將,整整千人,拿下你現在這些人,不算太難。”

“墨月死了?”奉瀟面色一沉,“你竟然還當真捨得殺她?”奉瀟話落,又看向南容凌身後這些人,眸中冷意一點一點勾起,“這麼些年,你竟然還揹着我培養了這些實力?”

“以前,不是師傅說的嗎,要狡兔三窟,永遠不能叫人知道自己的底牌。”南容凌薄脣抿起,一字一句,通過內力,也能讓雲初聽得清楚。

雲初的手就這樣生生僵在馬車簾幕上。

因爲,這話的語氣,多麼像她所說。

“我明明給你腦中下了蠱,你萬不可能恢復記憶,萬不可能看破這一切的。”奉瀟顯然對這個更關心,說話間,還擡眸朝身後雲初的方向看了眼。

南容凌也不說話,而是看着奉瀟,“不是恢復記憶,而是曾經雲初提醒,方纔發現,關於我和雲初兒時的畫面,竟是如此的模糊,怒力想要想起她曾經南齊助我的點點滴滴,卻連一個清晰的畫面都捕捉不到,而且……”南容凌突然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張信紙,輕飄飄的自空中拂落。

奉瀟不用看,目光只是在那紙上輕輕一飄,便明白所有。

而那張紙,也在落地之時,化爲灰燼。

“我查過,當年,南齊後宮裡,確實有皇子妃嬪死了,可是,所有人的死都無疑外,可唯獨這信中所說的讓人查不到絲毫蹤跡。”南容凌說話間,又有些可笑的看着奉瀟,“可是,再如何,父皇,不也是你的父皇,你竟然……”

“無中生有之事,可不要胡說。”不待南容凌說完,奉瀟便冷冷打斷。

南容凌竟也沒說話了。

二人相視沉默。

一個黑眸瀲灩,一個幽眸詭辯,不過一個對視,就好像天地萬物都在變化,不是二人內力在對峙,而是,那目光。

馬車內,雲初藉着月色目光投遠,手指,不自覺的捲了卷。

十數年的籌謀,十數年的利用,讓南容凌,情何以堪,要多麼大的忍耐,多麼大的堅韌,多麼大的心魄,方纔能帶着人一路奔馳在此,看着自己曾經的師傅,看着他,不是瞬間拔劍。

而沉默,也就在沉默一瞬之後猛然爆發。

“爭。”長劍出鞘,二人幾乎同時拔劍,用足全力。

雲初一看就暗道遭。

她之前在南延皇宮,與奉瀟接觸那般久,自然他細觀察過他,可是卻都沒有摸透他的功夫多深,而此時,這二人只是氣勢一放,別人沒有感覺到,她卻深切意識到,南容凌並不是奉瀟的對手。

更何況,奉瀟既然能當得南容凌的師傅,其武功心術都定是要高上幾籌的。

更莫說,南容凌能不能狠得下心。

“南容凌,你要殺他,就要用盡全力。”雲初突然對着馬車外喊,這一瞬間,她的內力助着聲音,響徹遍野。

正雙劍相擊的二人聞言,身體一怔,可是高手,交手瞬息,生死之間,誰慢了一步,誰快了一步,都是絕對的先機,因爲雲初那中氣十足一喊,而最先心神一驚,回過頭來的奉瀟自然便落了一上乘,氣勁不勻,頓時被南容凌的劍氣逼退數步不說,純黑的錦袍也生生的被劍氣所掃,裂出一道大口子。

而一切發生,都不過瞬息的功夫。

南容凌停住,奉瀟也穩住身形,一穩住,也不看自己割裂的衣衫,更不看南容凌此時的面色,而是快速的回頭,怒視着雲初,“你不該還有如此雄厚內力在身。”

“呵……”雲初此時已經下了馬車,站在那裡,不理會面前,已經方纔那時,以劍持對自己的將士,而是恬恬而笑,“你蠢啊,不讓你相信我當真力所全無,我如何離開。”

輕淡淡的語氣,髮絲仍綾亂着,臉上也依然高腫着,甚至於,衣衫因爲方纔奉瀟的拉扯而染了塵垢,卻偏就氣質逼人,清貴秀絕,明亮灼人。

奉瀟自然明白過來,眉心一皺,手指微卷。

“哼,原來,不過是將計就計。”

“不然呢,你如何會將我帶出南延皇宮。”

“可是如今景元桀還在南延……”

雲初聲如清靈,“我相信他。”

“相信他,那季舒軒呢?”奉瀟一點一點放開手,微微負手,掃看南容凌,又似笑非笑的看着雲初,“你將計就計,那如果不是我仁慈,季舒軒現在可就會暴血而亡。”

雲初眉心微微隱動,卻很是淡定,“他是醫者,不會有事。”

“呵,是當真相信,還是說,根本就沒把他放於心呢?”奉瀟突然好像很在意雲初對季舒軒所做的一切,面色冷得有些可怖。

“他如今到得這時都沒下馬車,你就不擔心,我對他又使了什麼手段?”

“我不會讓他死。”雲初道。

奉瀟突然仰頭大笑,“雲初,不要永遠這麼絕對。”

雲初不理會,輕輕拂了拂袖子。

而那些以劍直指雲初的人瞬間如臨大敵,神色皆小心又小心的戒備的看着雲初。

雲初卻恍若不覺,一步一步,朝着這邊走了過來,直接看向南容凌,“按照計劃,你明明該是在南齊好好設下埋伏等他跳入纔對,爲何?”雲初話到最後,面上有些恨勿不成剛的情緒。

南容凌撫着胸口,苦笑,“雲初,我可不可以理解爲,你是在關心我。”

“……”南凌這苦笑一語,倒讓雲初一時間無回答話,是啊,她和南容凌是什麼關係呢。

她當年是救了他,可是是抱着什麼目的呢,利用的目的。

而在之前,在南容凌還沒收到信,還沒想通關鍵時,她和南容凌是敵人,是見面,必定要生死一戰的敵人。

他不會殺她,可是她,卻不能不殺他。

“可是,雲初,你認爲你走得掉?”奉瀟此時看着開口的二人,譏諷聲聲,同時,擡起手,指着身後的南延方向,“就算那裡,他能處理,那現在,我也並不覺得我輸了。”

“你會輸的。”雲初很淡定,然後,看着南容凌,“背水一戰也無不可。”

目光,如黑夜裡的劍,指引着前方。

而這一言代表着什麼,誰都清楚。

“南容凌,作爲一枚棋子,如今你又要爲了這個從頭不愛自己的女子而以身犯險,值得嗎,你我好歹都是南齊血脈,我又曾是你師傅,縱然皇權沒了,還有你的人身自由,我覺得,你該知道如何選擇。”奉瀟不死心。

雲初卻並不急,而是側眸看向南容凌。

此下情勢,很清楚。

如果南容凌和奉瀟合作,雲初,跑不了。

可若是南容凌和雲初合作,那,勝負,獨未可知。

“雲初,我並不想你死。”月光清冷,南容凌突然笑了,笑意瀲灩而風流,似天地間一絲瑰色閃紅人間,“所有人,務必將大晉太子妃救出。”然後,手一揮。

頓時,其身後,那一直嚴陣以待的一千護衛,頓時如破空的箭,銳利而出,劍光刮亮。

劍拔駑張,不過一瞬,所有發生,也不過一瞬。

“雲初,你還愣着幹嘛,走。”突然的,女子聲起,同時將雲初一拉。

雲初隔着打鬥的光影看到,無言已經將季舒軒自另一輛馬車裡救了下來,正對着他招手。

季舒軒整個頭都耷拉着的,渾身都靠在無言身上,顯然不知被奉瀟作了什麼手腳。

奉瀟此時卻看着反水的無言,面色一冷,忽而又看向雲初,“你……”

“解決無言很容易。”

“雲初,你能不能快點兒,季舒軒太沉。”那邊,假無言還在招手,或者說,是孟良辰。

雲初腳步還未動,突然的一道掌風襲來,助她越過層層打鬥圈,退出老遠。

而退離中,雲初面色未動,一雙明亮的眸子只是直直的看着南容凌的方向,不過這幾招之間,南容凌的面色已經有些發白,此時看她遠離,面上似鬆動幾分。

雲初的心卻高高懸起,奉瀟和南容凌交手,直接都是死招,並未留力,當然的,也高下立分,而南容凌……難道,他想與他,同歸於盡?

“唰。”下一瞬,所有人只見白光一閃,是方纔還無動於衷的雲初突然一個急閃,已經站在了南容凌身邊。

完全不待南容凌反應,擡手揮過對面奉瀟一掌之後,拉着南容凌以閃電般的速度離去。

“孟良辰,保命要緊。”同時,雲初的話衝着孟良辰方向響起。

“雲初,你跑不了。”奉瀟是真的怒了,尤其是在看到雲初拉着南容凌離開那一瞬,怒火攻心,面色幾近猙獰,直接擡手一揮,聲音對着不知何處開口,“你還愣着幹什麼。”

“嗖。”幾乎在奉瀟話落間,一道破空的利嘯聲傳來,以雷電之勢直向着雲初和南容凌的方向。

快如閃電,迫至眉心。

雲初當即要擡手,可是面色卻是一白,當即擡起的手落向小腹處。

“撲。”電光火石間,雲初只聽耳邊急急呼聲中,刀劍相擊中,箭聲入肉的聲音如此的空曠又高揚。

然後,有血掉落在她的衣袖中。

雲初面色一變,偏頭。

是南容凌的血。

方纔那一瞬,他竟然身體微前,替雲初擋了那一把劍。

而且,利劍自後背穿過肚腹。

雲初瞳孔都怔了,這一瞬,眼底浮現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瑰血之色,就如同南容凌總是帶給她的感覺。

“替你挨一劍,能看到你露出這般爲我心疼擔憂的面色,值了。”耳邊,南容凌的聲音卻笑着。

同時,也讓雲初回神,眼下並不是說話的時候,因爲,隨着這一劍,暗處,方纔看上去還蜿蜒匍匐的山脈,野草,突然就好像變了,黑壓壓的,一隊隊的人馬,一個個走了出來,由遠,及近。

而由遠及近中,一個挺透的身姿,雖然月色垂暗,刀光劍影,卻如此的清楚明瞭。

呵……

謝餘生。

卻並不是來幫她的,此時那寒沉的面色……

原來,奉瀟纔是真的狡兔三窟。

而此時此刻,已經有人越過阻礙,直接攻向他們這邊。

雲初掌中一擰氣,揮退數人,遠遠看去,見孟良辰裝扮的無言已經拖着季舒軒走出老遠,這纔鬆下一口氣般,當即一拉南容凌,“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然後,眉心一斂。

頓時,龐然薄大的霧氣,瞬間繚繞,幻化如形的霧氣瞬間鋪及這一片。

刀劍聲好像漸漸的散了。

可是,周身,卻是劍風呼嘯。

“雲初,我不會讓你離開。”奉瀟充滿嗜血涼薄的聲音同時,如魔咒般不絕於耳,不滅於空。

“奉瀟,一巴掌,抵平,自此,我不再欠你。”雲初死咬着脣,緊着神色,一邊招呼奉瀟,一邊去看南容凌。

雖然,他方纔自己就快速給自己點了周身幾大要穴,可是那一劍,自來不鬆。

若是不盡快離開治傷,南容凌只怕……

“轟。”一聲巨響,雲初幾乎用盡全力一揮,頓時,地面一陣凹陷,煙氣吹着塵煙,飛相盡殺,而,似乎還有奉瀟的的一聲悶哼。

她以霧法讓他無法確定她的準確位置,可是她卻能定位到他,只是,想殺他,還是沒有把握。

所以……

“所有人,不要久戰,保命要緊。”雲初又是臨空一聲吩咐,然後帶着南容凌向着月空下而去。

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雲初,你留下,奉瀟不會殺他,更不會殺你的,你此時帶南容凌走,若救治不及,他只有死。”是謝餘生的聲音。

雲初頭都未回,“謝餘生,這世上最難測的,果然是人心,被你背叛我真的是意,想,不,到。”一字一字,雲初落字有聲。

謝餘生渾身都是一僵,黑夜裡,面孔都肅冷幾分。

“雲初,他是安全的,我並未帶他離開,我也並不想傷害你,很多事,我身不由己。”身後,謝餘生顯然是沒有追了,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雲初聽到了,面色卻冷得可以將一氣凍成冰雪地。

謝餘生呵,奉漠到底拿什麼威脅你,讓你甘願在此般時候聽於他?

難怪方纔,她心中其實總覺得有些不對,奉瀟不可能沒有後手。

原本看似一千人對一千人,如今……

只希望,南容凌的人都聽懂了她方纔話中的意思,不要成爲了別人的盤中餐。

雲初一手撫着南容凌,一手護着自己的小腹,將輕功運用到極致,冷風灌來,身後的殺伐聲遠去。

痛苦聲,嘶喊聲,終將劃破這夜空,爲這天下萬里宏圖以血點燃。

“你,恢復記憶了?”稍傾,雲初在風中問。

南容凌搖頭,又點頭,“不知道,說是恢復了,卻還是憶不起自己幼時的曾經,說是未恢復,卻又清楚的知道兒時那些所有的與你同肩並戰,互相計謀的情景都不是屬於我的。”南容凌腹部處的衣衫已經全部被血染紅,卻硬是挺着一口氣,將話說完。

雲初聞言,側眸看了眼南容凌,面露疑惑。

“那……你呢?”南容凌試探着問,只是話落,又苦笑一聲,將一切情緒豔滿掩埋。

雲初自然明白南容凌那抹苦笑背後的深決,斂了心神,未說話。

曾經南容凌與景元桀相爭,爲國,爲權,爲天下,爲她,可是,到如今來,國不是他的,天下不是他的,就邊曾經的自以爲的與她的記憶都是假的,自己不過是別人布謀的一枚棋子……

雲初不知道帶着南容凌飛掠了多久。

方纔在一處山谷裡停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已經陸續跟過來的近百名南容凌的護衛也走了來,盡皆負傷,一身血。

“你們守着,我要先給你們皇上療傷。”雲初道,然後,和已經經幾乎暈過去的南容凌四掌相對,就要以霧法來穩住他體內已亂的真氣。

可是,雲初的霧法還未開始運行,面前,一把劍就抵住了她的眉心。

滿身血氣,全是戒備,“我如何確保,你不會暗害我家皇上。”是南容凌的護位們不死心,而隨着這人說話,其他護衛也都是戒備又謹慎的看向她,那架勢,只要雲初膽敢對南容凌做什麼,他們一定會齊齊阻攔。

這換做是平時,雲初可能會說幾句,不管是氣勢還是言語都讓他們安心,可是此時此刻,一夜之來,她心底終歸也是怒的,雖說,之前是收到南容凌的消息,裡應外合,可是南容凌竟然打破計劃,帶人來此伏擊?若不然,將奉瀟引到南齊,不管他根基如何深穩,她也能釜底抽薪,幫南容凌穩定國局,到時,南齊和大晉之間也不會如此的劍拔弩張……

所以,雲初直接擡手一揮,頓時,那拿劍指着雲初眉心的人被揮出老遠,落在地上,痛苦悶哼。

武力,有時,比說話管用。

雲初那清冷如寒華的光世再四處一掃,同時,擡手已經對上了南容凌的心脈。

源源不斷的霧氣涌入。

那些護衛互相對視一眼,倒不是怕了雲初,皆緊了緊握劍的手,又看向已經不可能再對他們交待什麼的南容凌,似乎想了想,然後,當下各自快速包紮了各自的傷口,然後,成一圓形圈,退離百餘米,將二人護在中心。

雲初雖然說之前被折磨的沒一絲力氣是裝的,可是到底,之前奉瀟所下的春情濃作不得假,她的確是動用霧法方纔能壓制,解化。

萬事有好就有壞,雖然,她因爲是霧氏一族的人註定活不過二十,且若有身孕還會縮短壽命,便是,相對而言,她的霧法也一次比一次強大起來。

就好比是越挫越勇般,越是困境,霧法好像就如心生般,只人心志夠強,霧法便能強大得讓她都覺得可怕。

當然,再強大,她也不能讓腹中的孩子有絲毫損傷,所以,眼下,她雖體內內力加之霧法都充沛,可是,也斷然不能說毫無顧忌的付出。

所以,霧法如一段清流,只能緩緩的試探的注入南容凌的身體各處。

其實以南容凌這貫穿的傷,早該命盡,只不過,雲初不想。

好久,周圍似乎聽到輕微腳步聲,顯然是人追來了。

雲初額間已滲出細汗,可是,對面南容凌的面色卻依舊白得可怕。

直到南容凌已經白得發乾的嘴脣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雲初這才全身一鬆的收回手。

“雲初,你這般千方百計,不惜以霧法來救我,是怕我死了,而讓你負疚。”南容凌一睜開,一開口,便是這般有些負氣的話。

雲初面色輕微一怔,卻是緩緩收納吐息,並沒有看向南容凌,而是又直接將南容凌的衣袖內襯扯下,然後丟給一旁聞得南容凌說話走來的護衛,“給他包紮。”

那護衛只愣了下,忙蹲下爲南容凌治傷。

“我用霧法幫你暫時止住了傷口,天亮之後如果得不到救治,他們就只能爲你收屍。”雲初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撫了撫突然有些發白發疼的眉心,便轉身朝前面走去。

身生,南容凌由那人扶起來,看向雲初的背影神色莫名。

“誰?”猛然,一聲呼喝,頃刻之間,南容凌的人便圍了上去。

劍光太亮,映得人眉目生寒。

“是我。”孟良辰已經恢復本來面目,渾身完好,只是有些頹敗。

方纔趁亂跑的,而在她身旁,還有一個人,是之前她讓她帶走的季舒軒,季舒軒此時自己能站穩了,不過,一張臉跟從福爾馬林裡泡過似的,若不是眸中那一貫溫潤的光意,雲初都快覺得看到一個死人。

“奉瀟對你動了什麼手腳?”雲初驟然上前,說話間,已經把上了季舒軒的脈搏。

而一旁,南容凌的人見此,皆向緩緩被人扶着走來的南容凌請示。

南容凌看看幾人,輕微頷首,那些人當即收回劍。

雲初沒有理會,而是幫着孟良辰接過季舒軒軒,伸手,指尖一點氣息作勢就要灌輸,可是衣袖卻被人拉住。

“我來吧,我的內力不差,他自己也是醫者,毒是毒不到她,我幫他運用內力即可。”孟良辰話落,目光又看向雲初的小腹,“孩子,要緊。”

雲初之前奔波那般久,後又給南容凌治傷,此時的確是有些疲累,見此,也不矯情,輕輕點頭,便退開一步。

“方纔差點把季舒軒弄丟了,我想着,我若是弄丟了,估計要被你笑話死,所以,可是拼着一口氣,把他給帶來了。”孟良辰一邊給季舒軒渡內力,一邊不忘說自己的不辭辛苦。

雲初看一眼其面上污亂的樣子,也可以想像,方纔那般情勢之下,孟良辰的辛苦,不過,卻還是忍不住打擊她,“只能說明你能力差。”

孟良辰……

看看雲初,那髮絲綾亂,面部高腫的模樣,“算了,你不和你計較。”

“誰。”正在此時,遠遠的又一聲冷喝聲傳來。

雲初往遠處一看,月色下,一人髮絲面上染血,衣衫不潔,且,腹部高聳。

“放她進來。”雲初聲音比這夜色更清涼。

那些人沉默了下,還是放了進來。

是班茵。

“你懷着他的孩子,他斷然不會把你作何,你爲何還跑來,你現在若是有什麼事,可是一屍兩命。”雲初語氣裡含着沉怒。

班茵面色幾分蒼白,衣衫也被刮破幾處,聞言,素冷清冷的面上卻露出幾分笑意,“他跟我除了孩子,本來就沒什麼情份,再說了,之前不也是以我和孩子來脅制你嗎。”

雲初神色一暗。

而隨着班茵的出現及與雲初的對話,南容凌,孟良辰,以及南容凌的那些護衛也都緊緊的,滿是戒備又心有算計看向班茵,看向她的肚腹處。

意思,十分明瞭。

以孩子爲要,縱然奉瀟的人尋到此處,也會拖延許多時間。

“你既然來了,就好生待着。”然而,雲初冷冷一語,直接將所有人眼神與情緒凝住。

同時上前一步,已經將班茵給拉了過來。

“你這肚子都快九月了,若不仔細,小心早產。”淡淡一句話,雲初便不再說話,而是看向這片山谷的外圍處。

此時月色已隱去大半,月暈錯落在高高的樹枝密隙間,顯得清冷而孤寂,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瀰漫,初得這夜雖深,卻並不安寧。

時間一寸一寸流逝。

期間又陸陸續續的籠來幾百人,這些人的確不愧是南容凌隱藏至久的好手,雖然大多數人身上皆有傷,可是,那精骨體魄,卻並不能讓人忽視半分。

南容凌中間睡睡醒醒,所幸,生命無礙,所以,那些護衛也都鬆一下棵心。

季舒軒也醒了,不過,渾身無力,能讓這個醫者都能中招的毒藥,只能說明,這個奉瀟,籌謀這般多年,當真是不能小覷。

然而,所有人卻都沒有選擇離開。

因爲,就在一個時辰前,這個小小的山谷腳下,沉沉迫壓的氣勢,彷彿能將天地劈破。

雲初還是站山谷高高處,並沒有離開,甚至說,連腳步都未挪動一下,氣息清冷,眸光在暗黑的天色中,亮得灼人眼。

孟良辰站在其身後,也看了看四下,然後神色幽暗的撫一把臉,“很明顯,我們被包圍了,下面不止有奉瀟的人,還有襄派的人。”

襄派……

“我方纔已經觀察了,此處山谷佔地不算廣,卻也不算小,內高,外低,很明顯的易守難攻之勢,可是四周都是掌天古木,漫山遍草,食物極少。”見雲初不說話,孟良辰又道。

雲初沒有插話,而是看着孟良辰,示意她繼續說。

“方纔南容凌的人在給他稟報,包圍我們的,不下兩萬人馬,而我們這裡,季舒軒,南容凌,班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加上護衛,總共才七百人,兩萬對七百……而之前怕引起奉瀟的懷疑,又擔心我此般離開,讓石頭處於危險,所有,我只帶了幾名精衛,此時又遠在南延。”孟良辰頓了下,呵了口氣,繼續,“而且我方纔說了,這裡並沒有食物,所以,以我自幼混于軍營,精讀兵法總結,若無救搖,我們必敗無疑,可若是有救搖,也必須在明日天黑之前趕到,若是奉瀟的人發動攻擊,我們最多……也只能撐到那般時候。”孟良辰話落,天地一片,久久的靜滯。

雲初這才仰了仰頭,將身子轉過來,直對着孟良辰,“依你之說,我們現在,就等同於,死路?”

“可以這麼說。”

“你行軍布略是擅長,權恨利弊分得很清楚,說得是沒錯的。”

雲初話落,便久久無聲。

孟良辰一雙頗爲英氣的眉宇卻緊緊的擰在了一起,誠然,她說得是事實,可是,當真聽到雲初也這般說,她竟覺得,是當真沒有希望了。

孟良辰想問什麼,可是張了張脣,終還是閉上了。

雲初卻察覺到了,回頭,看着孟良辰,“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只想說,如果開始時我有把握,那現在,就當真只能聽天由命。”

“我知道謝餘生超出你的掌控,我也沒想到,他明明對你……”孟良辰又止住,“不說謝餘生,太子呢,太子……”孟良辰眼角餘光掃一眼看過來的南容凌,上前一步,就着雲初的耳朵小聲道,“你既然能和南容凌早有通氣,那南延那邊的陷進,太子……”

雲初卻看着孟良辰搖頭,“沒有。”

“沒有。”孟良辰驚掉了下巴,“沒有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以如今的形勢,景元桀還會再相信南容凌,還會再與他合作?大晉與南齊百年的宿怨,縱然南容凌並不是真正的南容凌,可是,他都是南氏血脈。”

雲初一段話落,孟良辰瞬間明白什麼,可正因爲明白,面色一下子變得落寞無比,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光了,“那,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就只被被困在這座小山谷裡,等死。”

“嗯。”雲初點頭。

孟良辰這下是真的力氣也沒了,“我從來沒見你說過等死這句話,所以,我們是真的要死在這裡了……我不想死呢……”

“反正你這輩子除了蕭翼山誰也不嫁,他都死了,你正好下去陪他,不是挺好。”

“屁。”孟良辰打擊得爆粗口,“他沒了,我就算要去黃泉陪他,也要等蕭石頭長大我才能放心……”越說着,孟良辰,這心抽得老高。

雲初眉心抽抽,偏頭,不知是感動還是挖苦,“你這後媽當得真好。”

“當得再好,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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