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京城,太子府邸。
即使太子醒來,也只是那一瞬息之間的輕鬆,關於雲初離開的秘密,反而更壓得衆人心上喘不過氣來。
所有人,無端的便肅穆着神色,謹細收着聲,步子邁得沉,不敢高聲語。
而自太子醒來,如今已是三日過去。
期間,雲王府二公子云楚來過,關於雲初離開的真相,他也很快收到了雲初讓人傳來的消息,雲楚百感交集,面色暗下,手指緊了緊,有些挫敗,當下命人去查消息來源,可是,出乎意料的竟是一無所獲。
雖說,對景元桀給雲初下避之藥之事有怨,可是他到底是信服這個太子的,而且,雲初字裡行間,也說明了霧氏一族她本身的情況……
當然,雲初當然沒有透露她懷孕的事,那個消息也是她爲了不讓雲楚擔心,而早就準備好,待她離開就會自動送到雲楚手中。
當然,還有更深層次意思,那就是不要與太子生了嫌隙,雲楚何等聰明,眼光一攏,眉目一斂,便猜到了雲初的用意。
再有,一直從雲初大婚後就未現過身的青月,竟原來是景元桀怕她守不住口,而事先將她調走,雲初此次離開,既沒帶上律嚴和律戒又沒有青月,身邊可說無人可用,雲楚又如何再能坐得住,躊躇許久,終是正了正神色,去了太子府。
畢竟,身爲哥哥,身爲這個世上最最希望雲初安好的人,不管能活多久,雲楚只想看着她好好的。
青月效忠雲初,也聽命於太子,如此情勢之下,自然是帶人,當先尋找雲初。
而因爲知香受辱跳崖的路十也在第二日便回來了,一瞬容顏比之前好似老了十歲,心神俱死,笑容不再,眉目間,只有沉沉傷哀。
關於大晉與南齊幾百年的恩怨,也漸漸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聲,天下各地,一點一點在大街小巷被百姓獲聞,加之這三日間,大晉與南齊兵將大動,邊境處,嚴陣以待,烏黑的沉雲下,不用說,百姓也知,這天,終是要變了。
所以,這幾日,除了派人尋找雲初,太子府書房裡,信件消息更如雪花般紛紛飛進飛出。
而景元桀,三日未闔眼。
此時,黎明剛起,霧氣未散,空氣涼寒。
景元浩站在書房外,看着書房裡,明亮的燈光下那欣長筆直的投影,那無聲中便似黑月流水般沉冷的氣息,貫來輕揚肆意的眉目間也凝了霜色。
“太子已經三日未曾休息了。”一旁,青安暗着一張臉走了來。
“不止是太子,我看着京二公子爲了找小姐,四處躥跳,平日裡最要享受美人被窩的世字公子,也是未曾休息,沒了笑容。”一旁,青月來着秋月走了來。
而青月話一落,景元浩和青安的眼神都落在她及她身後的秋月身上。
青月明明面上滿是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素冷麪貌平凡的女子,眉骨間更是刻着深深的執着,秋月五官素冷,同樣疲憊盡顯,而眼神卻分外堅定,那種一定會尋到雲初的堅定。
不止京二,這幾日,青月帶着律嚴等人何曾不是如此。
就連翁老也在四處尋人,沒有蹤影。
三日。
景元桀在說清雲初離開的事實後,也沒有下令尋找雲初,只是就那般淡然的坐在院子裡,沐浴在天邊光色下,真正的好像一高山厚雪,神色無瀾間,目光卻一直盯着浩渺的穹花,好像在等,又好像在想着什麼,一直到傳來消息,說是南齊太子帶着墨翎衛去向了南延,可是一路所形不見雲初的影子這個消息傳來,景元桀方纔面色動了動,冷然起身,然後下令,找。
翻遍全天下也要將人找出來。
至於此,景元桀便回了書房,未曾踏出。
不過,在這三日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那便是忠勇侯突然病倒,且精神癲狂,皇上大急,百般關慰,感念太子諸事煩憂,親自派了御醫前去給忠勇侯醫治,然而,都餘事無補,再沒過多久,忠勇侯一時不慎,竟不顧自己夫人和兒子的阻止,跳下了河塘,死前還精神恍惚,口語呢喃,“我錯了,我錯了……”此事在京中也可謂一激起了千層浪,只不過,相較於天下將動而言,百姓只剩唏噓。
而景元桀對於此番消息,當即下令出去,對忠勇侯府慰問一番之後,便讓宋玉承位。
看似對忠勇侯府是百般的好,看似,景元桀好像是沒有追究忠勇侯那夜暗中行刺的罪責,實則,心思清楚的人也一下子明白了。
忠勇侯死了,宋玉一個紈絝子弟,整日只知醉臥女香,如何能撐起忠勇侯府,這是在無聲中,便一點一點將忠勇府殘食待淨。
自來,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一代鼎盛侯府自忠勇侯死的那一刻,便註定了倒塌的結局。
三日,不算短。
墨月等人也很順利的帶着昏迷的南容凌入了南延境內。
北拓自然收到消息,依然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分明大晉整裝肅待的消息如此鋪天蓋地的傳來,他們卻仍沒有任何表示。
至於南齊。
南容凌雖然昏迷,可是他昏迷前的決定,已經足夠讓南齊應對,在十萬兵將中毒之後,他緊接而調來的二十萬兵將也在三日內快馬加鞭至於邊境,隨時待發。
秋風蕭蕭,落日餘輝,風吹草拂,不見邊際。
天下,就好像成了一片蓄勢待發的棋局,好像,只是等誰先動一步,便亂了烽火,兵戈而起。
……
而在這樣微妙的天下局勢下,夕陽餘輝灑落一片山頭,一處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一輛不算普通簡單的馬車卻悠緩悠緩的不緊不慢的走着。
馬車內,雲初面色不再那般蒼白,可是也不見往日裡的紅潤,此時目光擰着,面色有些怒意,有氣無力的對着馬車外喊,“夜華,虐待孕婦可恥。”
“我的小姐,三個時辰前你才吃了八個饅頭,喝了五碗粥。”夜華眉心抽,神色,相當——彆扭。
“我是孕婦,孕婦,孕婦。”雲初再三提醒,聲若加蚊蠅,“你這是想餓死我還是餓死我的孩子。”特麼的,自從解開那道一直束縛着腹只孩子脈向的氣息,她就餓得極快。
孕婦是這樣的嗎。
路途中,她還專門讓夜華去向路過的農舍處生育過孩子的婦女打聽。
打聽到的是有些用,不過,也正因此,夜華……
不高興。
“如果能餓死你的孩子,讓你活得久一些,我倒是樂意之至。”馬車外,夜華隨意的揮着馬繮,聲音懶散,顯然,還在不快。
他不會忘記,昨日,他停下馬車去詢問一名正趕着一大羣雞鴨的婦人關於女子懷孕的反應時,那婦人看向他的眼神——
ωwш ◆TTKдN ◆c○ 不是嘲笑,也不是疑惑,更不是警惕他一個大男人問這些,而是,看着他一雙眼睛放光,還說——
要給他生孩子,若不是他退得快,那肥壯的身體帶着那般笑得露出一口黃牙的牙齒的婦人就要跳進他的懷裡。
以至於,夜華從昨日噁心到現在,心裡,當然,有些不快,想想就要不自覺的抖抖袖子。
“好了好了。”雲初終於有些良心發現了,聲音軟了幾分,對着馬車外道,“那婦人不是沒碰着你嗎,再說了,能得人主動示愛,投懷送抱,這是要在前世燒多大的高香纔能有些福報啊,夜華你……”
“雲初。”夜華出聲,有些切齒。
雲初恍若不覺,輕嗯,“良心發現,要給我弄好吃的了,我要吃烤兔,烤雞,哦不,魚,我好久沒吃魚了,再來點湯……”
“雲初。”夜華面色都青了,“這裡是荒郊野外。”
“所以叫你弄烤魚了。”雲初語調輕悠悠的,彷彿在說着鐵一般的事實,卻生生將夜華一張精美流逸的臉給憋得快要奼紫嫣紅。
他現在是終於明白,什麼叫傳言不假,而且,更加明白,傳言不止不假,還遠不止如此。
三日的相處,已經快把他搞瘋。
他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這樣讓他有些欲哭無淚的女人,哦,不,準確的說,是一名孕婦。
嘴太毒,不客氣,太狡詐,明明美得一朵花,發起脾氣來,就是一坨爛泥巴,偏偏,他還必須聽從,偏偏,明明纔是第一次見面,他還就是心疼她如此的倔強。
一時間,夜華俊美的眉宇輕輕挑起,又想起了他那總是恩公恩公喚着他的小粘人精兒,至少,人家對他會溫柔備至。
不過呢,馬車內,雲初說了一句之後,也懶得搭理夜華,而是溫柔的擡起手,順着小腹處撫了撫,直接和孩子對話,“乖,咱別和他一般見識,餓死了,我們做鬼也不要放過他。”
“三日前爲了把給你弄活過來,可是費了我不少精力。”一聽這話,夜華撫額,語調裡退了切齒,有些無辜。
雲初當沒聽見,靜了靜,只問了句,“什麼時候有飯吃?”
“我真懷疑,你之前是怎麼隱瞞過來的。”夜華快要炸天,胃口這麼好,之前肯定會讓景元桀和南容凌起凝的吧。
雲初卻好像得到了讚美,自馬車裡傳出來的聲音有些笑意,“我也覺着自己真特麼強大。”
夜華語調抽抽,這麼自戀的女人……
“那你倒是再忍會,你那個夫君這三日內將大晉管制得太嚴,周邊手也伸得夠長,爲了尋你,就差把地給翻過來了,在這種緊鑼密鼓的尋找下,我還能如此安然的帶着你,你應該感激不盡,痛苦流涕。”夜華道。
“那讓我孩子認你當乾爹?”
“你能活到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雲初一下子聽到這,頓時無聲了,手不自覺的撫了撫小腹,之前隱得太深,現在一鬆下來,心裡就是滿滿的柔。
只是,一想到景元桀。
雲初眼微闔,立馬打住。
不能想。
有一種愛已經刻至入骨髓,那種思念如毒如荼,只一想,就如糾結的藤蔓扯得她好似萬針穿心,快要疼得不能呼吸。
馬車外,夜華靜了瞬似乎也覺得自己也該客氣點,畢竟,名義上說,雲初也是自己的主子,細長如水的眸光盯着黑壓壓的天空好一會兒,俊逸漂亮的的面部輪廓這才鬆軟幾分,道,“再過了前面的山頭,我們就到了……”頓了一下,夜華的聲音又認真幾分,“你的孩子,也會在那裡出生。”
雲初聞言,立馬撩開簾幕,而與此同時,夜華身姿飛快的一縱,直接就退到了馬身上,一臉緊張的看着雲初,“你想做什麼?”
“你搞得我會強上你的樣子幹嘛。”雲初蹙眉,雖然這個夜華俊美如青葉,膚色若瑩玉,美得還是有些過份的,可是,跟景元桀比起來,還是差了一截好吧。
她會舍好救次?
她只是……
雲初面上所有神色一斂,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被濃蔭大樹遮擋住的山腳,這才挨着夜華一旁坐下,清明的眉目間瞬間就浮上了一層落寞。
“夜華,我是想他了。”
夜華一滯。
本來想擠況雲初幾句,可是一擡眸,便觸到雲初那此時看向遠方的眸光,那樣癡纏又無盡落寞而不能得的目光,自那樣一雙明亮得有些過份的眸子裡散射出來,讓夜華已經到口的話也頓時吞了一下去,語調一輕,話鋒一轉,“他對你的在意,在這三日間已經在天下各個角落裡傳達了,忠勇侯死了,還是先瘋後死,可見一斑,其子宋玉雖然承襲了侯府,可是……”夜華搖搖頭,眉宇間不難露出一絲唏噓。
“忠勇的瘋應該是皇上的手筆。”雲初偏頭,看向夜華,有些耐心的解釋,“皇上不會容忍一個背了心的臣子還坐擁着一代侯府。”至於忠勇侯的死,自然就是景元桀的手筆了。
忠勇侯的結局早就坐定了,就算皇上不動手,景元桀不動手,他也活不了多久的,很巧的是,她也在忠勇侯邊安插了棋子,不過,她比皇上和景元桀都要果決一些,她是想將整個忠勇侯府連根拔起的。
但是,如今,讓忠勇侯如此在乎的侯府在宋玉在這個他最疼愛的紈絝兒子手上一點一點瓦解,或許,比她這個法子,更要狠厲。
景元桀,到底是,動怒了。
思緒收回,雲初又道,“他在找我,可是,我卻不能出現,我卻只能躲着他,爲了孩子,要躲着他。”話落,雲面眼底還有一絲苦澀的笑意流轉。
夜華沉默了,長睫微顫,他身爲霧氏一族之人,體態輕盈,霧法也差不多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自小精純這霧法,又四處遊歷,居無飄所,所習頗多,反而讓他的身上有一股看似世俗卻又極爲清波淡遠的氣質。
所以,他看似舉手投足優雅天成,看似高雅不能低就,可是其心,卻最是豁達明朗,居高可以入朝堂權謀,居低,可以廟堂小坐,觀世事百態,所以,雲初只一句,他便明白了所有。
這麼幾日對他的行爲,原來,只是因爲,她想要分心,分心,不去想一個人。
是如何一個男子,可以讓一個如此明妍風火的女子可以愛得如此死心塌地,愛得如此不顧生命不顧聲名也要爲他生下孩子。
景元桀,大晉太子,從來聞其聲名,卻未曾見過其人。
夜華想到這裡,映着落日餘暉的瞳仁裡有光,微微斂了斂,偏頭,雲初看向遠方的目光已經收收回,正清凌凌的看着他,略顯蒼白的脣角上還有着一絲絲扣扣的笑意。
“孩子生下來自己養,我可沒閒功夫帶孩子。”夜華深知其意,一撩如水的藍色袍角,快速回絕。
雲初脣角上笑意卻是一收,“美得你,如果我能……”雲初頓了頓,方纔道,“待孩子出生就幫送回大晉吧,交到他面前。”
“什麼,你千辛萬苦命都不要的生下個孩子,就要交給那個撿便宜的景元桀。”夜華當下反對,面上竟有些有些護犢子的感覺,以至於,雲初輕輕挑起一絲眸光看着他,“你方纔不是說你不養?”
“我可以考慮。”
“你考慮個屁,我的孩子還用你考慮,他有父親疼。”雲初頓時提高分貝,雙手插腰,比夜華方纔更護犢子。
一時間,馬車上,一男一女,四目相瞪,互不退讓。
半響,夜華這才收了收目光,聲音溫和幾分,“你拼着命的要讓他存活下來,拼了命的算計這一切,也只想讓他活下來,他父親不疼他肯定都對不起這個天下。”夜華說到這時,情緒有些起伏。
雲初盯着他,二人相對而站,有些互不妥協的姿勢還沒變。
“夜大人,一切準備好了。”而這時,馬車前面,不算平展的山道上,一青衣男子現身,說話間,卻是識趣的低了眉目。
雲初和夜華這才同時偏頭。
“給這個女人,準備十鍋粥。”然後,夜華對着馬車前的男子開口。
那人聞言,顯然詫異,當即擡頭,然後,目光看向雲初。
他們當然知道雲初是誰,也知道,相較而言,她纔是霧氏一族真正的後人,最最嫡系的血脈,而他們更知道,她懷了孩子,而這個卻是夜大人命令他們必須禁談的事情。
不過,十鍋?十鍋粥?給太子妃?給小姐?
而夜華說了這一句話後,便當即跳下馬車,甩甩墨發,撫撫了長袖,向着前方茂密的密林而去。
而明明不過才走幾步遠,前面就好像起了霧般,夜華的身影瞬間就消失了,好像被霧給蠶食了般。
而一旁,那青衣男子這才上前一步,一拱手,“小姐請。”
他說的是小姐,不是雲初小姐,顯然,她的身份已經得到他們的承認。
雲初點點頭,這才下了馬車,姿勢行雲流水卻並不如以前那般大膽恣意,一下馬車,雲初這才四下一看。
霧煙山。
距離大晉數千裡之遠,四周羣山壞繞,高樹林立,間斷夾雜間還有青竹秀逸拂動,遠遠看去,落日餘暈照來,就好像地處一個斑駁的霧境裡,美麗,旖旎,又神秘,偏偏,卻不會讓人察覺。
而且,這看似茂密林立的大樹,卻都是極不尋常的陣法。
這陣法,只有會霧法的之人方纔可進,可出。
尋常人就算是誤打誤撞來到此處,也並不會發現異常。
夜華將霧氏一族之人留在此處,當是,絕佳上策。
“你們夜大人,果然睿智聰明。”雲初說,終於在相處三日後,由衷的給了夜華一句真心的讚美。
而方纔看似一腳踏入便不見,實際被陣法所蓋,不過就距離雲初數步之遠的夜華聽着這句話,眉目間這纔是真的有了一絲一扣如霞光漫天的笑意。
不過……
方纔一到此處,暗中就傳來消息,他要不要告訴雲初。
------題外話------
嗯,這一章過渡章節,明天情節展開~你們猜,夜華收到了什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