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桀話落,四周靜寂。
京二看看高陽,隨即恍然大悟。
是啊,普天之下,不是南延,不是北拓,不是南齊,也不是太子,那是誰?
是誰站在大晉這邊,給蠢蠢欲動的南齊這般一擊。
除了雲初,還會有誰?
可是,想通了,京二又迷茫了,看看景元桀,卻見一旁景元浩和他一樣,疑惑的看向景元桀。
雲初怪太子給她下避子藥,那種責怪,那種情緒是掩飾不了的,他事後聽來,都知道,不可能是演戲,雲初是真的真的在那一刻不想留在大晉,不想見到景元桀,可是這些籌謀,這些暗裡的的計劃,非一日而蹴就,雲初若不是早有計劃,萬不能這般順利,但是,在那個時候,雲初如果是真的要和太子決裂,隨時可以終止計劃的,爲何又……
如果雲初順勢幫着南齊太子,那,那個時候,太子昏迷,對大晉來說,可謂是致命打擊。
可是,雲初沒有。
一旁翁老看看面色死寂般的景元桀,突然輕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的,轉身,一縱掠出了太子府邸。
風聲靜靜。
高陽等人在震驚之後是沉默。
景元浩突然看着景元桀,似乎想明白,又似乎沒想明白,輕揚的眉宇微微沉下。
京二睜着細長的鳳眸,思緒繼續飛快的轉着。
“雲初,是不是,有什麼苦衷?”這時,一旁的青安走上來,開口。
“是她知道了。”景元桀輕闔眼眸,掩住一目深沉。
“她?雲初知道了什麼?”京二有些不懂,深透景元桀和雲初,這二人萬不該是有什麼瞞着他纔對,也不會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情纔對。
景元桀這時候卻看向高陽,鳳眸幽深,“你說,你們的太子妃知道什麼?”
一句話,足以讓高陽神色動容,原本站得筆直的身體都輕微一顫,看上去硬朗深沉的大男子,竟難得露出愧疚的神色。
原來,太子妃知道。
太子妃知道她不能……
原來,所有這一切,都是太子妃在逼她自己離開。
原來,他自以爲是想要瞞着太子妃的爲大晉所做的一切,而太子,太子也都知道。
不止是知道南齊太子埋伏的消息是太子妃告訴他的,他故意隱瞞不說,更知道,他們心懷內疚而將於太子妃不利的謠言阻止,更知道他們心中一切算計,知道他們即使感恩太子妃,也不會讓她留在大晉。
而且,太子說的是,“你們的太子妃”。
他們的太子妃,太子……從來就未放棄過太子妃,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這是,太子在向他們傳達他的不容置喙。
高陽神色變幻,終是,垂下了頭。
“看來京中關於雲初不好的謠言也是你們阻止的了。”京二的腦袋一點就透,前前後後,腦中豁然開朗,雖然猜到過是高陽,不過,面上也沒有好面色,走過來,“我可真是要好好感謝你們了。”
語氣裡不無諷意。
高陽默聲。
“不過,高陽,她知道的,遠不是這個。”景元桀的眸光突然移開,看向遠處,幽深浩瀚。
高陽聞言,低垂的頭豁然擡起,疑惑的看向太子。
“還是因爲霧氏一族的血系關係?”一旁景元浩適時的出聲,靜了靜,“皇室,不能無後?”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要在雲初下避子藥,雲初都娶了,還有什麼是你不能解決的。”京二關言,頓時惱怒。
“她不是不能,那只是是翁老的隨意託辭。”景元桀說。
高陽震驚。
“那是爲什麼,到底有什麼,是你大晉太子不能解決的,到底是爲什麼?”京二聲音拔高。
“是啊。”景元桀看着京二,看着他如此激動的神色,面上突然閃過極其複雜的苦澀,“這天下間,是有什麼,我不能解決的呢,爲了大婚,我將大晉京中防守的固若金湯,我將南容凌都以陣困住了,我成功了,順利大婚了,還有什麼是我不能解決的呢。”
京二看着太子這樣,驀然就沒聲了。
不過,景元桀沒有沉默,而是看向一旁一直站那裡沒有離開的範語。
範語立馬垂下了頭,她身爲女子,心思敏感,而且,普天之下,是對太子如此忠心而耿耿的女子,突然就在方纔太子說那一句話時,就猜到了。
“雲初,活不過二十。”景元桀道,聲音很沉,“如果有孕在身,她的命……”
景元桀語聲頓住,風,吹來,很涼,似雪。
不知冷了誰的心。
“不可能。”京二怔了一瞬,立馬打斷,一臉不信,“我是聽我爹說過,霧氏一族的人活不過二十,且,不能……可是,此雲初早就非彼雲初,當日空無也曾說過,看不清雲初的命數,所以,她的命理根本就已經打破,就如雲王妃和雲初的外祖母一樣,不會受霧氏一族這個傳說而束縛。”
“雲王妃活得沒有云初的外祖母久。”景元桀道。
京二沉默,神色慟痛,五指緊握。
“沒有打破,不知道爲什麼,沒有,她的身體早就變得越來越虛,是我用藥控制了。”景元桀說,“爲了不讓她生疑。”
“如果有孕在身,她的命會不知何時,就……”景元桀依然緩緩道。
“所以,我不會讓她懷孕。”景元桀又喃喃。
京二的聲音已經凝噎。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這纔是太子放雲初走,而醒來至今未關心雲初的原因。
這纔是雲初百般算計,離開的原因。
他以爲雲初不知道,可是,雲初,卻早已知道。
太子,只是想讓雲初,讓雲初,活得……
……
還是之前那戶尋常的農舍裡,因爲雲初的突然昏迷,南容凌等人自然沒有趕路。
雲初睜開眼眸裡,四下一片安靜,而牀榻邊坐着南容凌,正一臉複雜的看着她。
再一旁,有一位看上去極其慈目的老人正在把着她的脈搏,一看到雲初睜開眼睛,面色一鬆,看向旁邊,“回太子,雲初小姐醒了。”
“我看到了。”南容容語氣不太好,看向雲初的目光卻倏然轉沉,“你知道你爲什麼昏迷嗎?”
“爲什麼?”雲初看着南容凌,好像有一點不擔心,脣角更帶着一絲笑意。
南容凌不說話,偏頭指着那老者,“他是南延國師,我師傅身邊的大夫,醫術不比翁老差。”
“難道我得了絕症?”雲初莫名有些好笑,蒼白的容顏有些炫目。
南容凌更加複雜,似乎有什麼積緒在胸腔,突然起身,聲音壓抑着,示意那老者說,
老者這才緩聲道,“雲初小姐,你體內氣息混亂,完看全不清,不止如此,你的脈搏爲何時強時弱,有時,竟然還沒有?”
“而且,之前我早查過你的脈搏,根本沒有如此脈相。”南容凌緊跟着道。
雲初目光轉轉,卻是看向那位極其慈和的老者,“那老先生,覺得是何?”
“一般這種脈相的人……”老者看着雲初如此清秀平靜的面色,如此明亮如水的眼眸,醫了大半輩子,竟然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難以開口。
“轟。”屋內卻突然一聲震動,牀榻窗戶都搖動,又瞬間所有動靜停息。
屋外有動靜,南容凌直接喝住,“不要進來。”
然後門外,腳步齊停,顯然是墨月等人。
那老大夫面色面色微變,不過還好扶住牀榻看向一旁,此時不禁看向方纔突然一腳重重踩在地上的南齊太子,“太子……”
“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南容凌卻一步走到牀榻邊,對着雲初居高臨下的咆哮。
雲初看着那雙素日裡總是瀲灩流光的狹長美眸此時幾欲噴火的樣子,面色不動,竟如此的平靜,“是嗎?”
“是。”南容凌被雲初的平靜弄得真想上前一把捏死她。
可是,雲初很淡定,明明面色蒼白,卻自顧着,從牀榻上撐起身體,看着南容凌,詢問,“所以,看在我要死的份上,你是要放我走?”
“不。”南容凌一口回絕,“你想都不別想。”關於霧氏的傳言他也聽說一些,可是,不是說不會嗎,雲初的娘不是也活了二十多歲嗎。
可是,爲何,突然就……
安靜的民舍內,那老醫看看雲初,雙看看南齊太子,目光斂了斂,卻是告退,退出了屋子。
“雲初,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自己要死,所以,才離開他,不想讓他因爲你,而受到牽制,而被我打敗。”良久,南容凌苦笑着,憤怒着,看着雲初。
雲初笑了笑,面色恬淡,“他不會被你打敗,他是大晉太子,他是景元桀,他是……”雲初擡眸,目光凝定,“他是我的夫君。”
“呵呵……”南容凌突然冷笑,“大晉太子,你這麼信任的夫君,卻不知你就要死了?還放你走?”
雲初搖搖頭,自來明亮的眸光暗淡幾分,夜色自簡陋的窗戶爬進來,更加照得她沒有血色的小臉清透幾分。
“南容凌,景元桀並不是因爲怕我有了孩子,他日成爲大晉的威脅,更不是成爲他的威脅纔對我下避子藥的。”雲初聲音很輕。
南容凌面上諷刺卻收住,看着雲初在月光下格外凝定的,此時看上去又分外纖弱的小臉,聽她說,“他只是……只是想讓我活得久一些。”
南容凌無聲了。
“南容凌,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屋內沉寂半響,雲初又看向南容凌詢問,沒有半絲沮喪。
南容凌站在那裡,渾身冰寒,聞言,擡眸看向她,語氣不知怎麼的就軟了下來,本就磁性低魅的聲音,顯得有些心疼的溫暖,“戌時過一半了,你看,天都黑了,你暈了好幾個時辰。”
雲初點點頭,翻開被子,打算下牀,她衣裳完好,只需要整理一下就可。
南容凌從頭到尾看着雲初,看着纖弱嬌小的女子,面對生死,如此坦然,如此淡定,如此的,面無波瀾,清麗佳絕的小臉上,眉宇甚至比以往更加烏黑凝定。
他突然好恨,好恨,好恨,恨雲初這樣的堅強,恨雲初,在他面前,如此的淡定,是不是,在景元桀面前,她就會委屈,會倚在他的懷裡,會……
“呵……”南容凌想着想着,眼看着雲初將門打開,突然笑了,“就算你要死了,至少,最後的日子,你在我南容凌的身邊。”
門打開,守在門外的墨月等人正好聽到這句話。
墨月面微微變了變。
雲初看了墨月一眼,然後,神色無比溫和的回頭,“南容凌,離開這裡,不要半日行程,應該,就要出大晉了吧。”
“對。”
“南容凌,愛情裡的都是相等的,景元桀不忍讓我傷心,我也自不會讓她傷心,他如果醒來,知道我每一日都和你待在一起,該要多醋。”
“可是,他阻止不了。”
“不……”雲初搖頭,眉目微涼,“不要他阻止,是我不想讓他醋。”雲初說。
雲初笑,笑意在精緻蒼白的五官上顯得有些楚楚的美。
南容凌心裡卻升起不好之意,“你都要起了,你還想做什麼?”話剛落,南容凌面色微變,因爲,不過瞬息之間,簡小的院舍內外,便如黑雲驟至,站滿精魄霜嚴的黑衣男子。
當先一人棱角分明,優雅俊美,直接擡步上前對着雲初恭敬一跪,“小姐,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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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一章寫得,挺心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