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孃的聲音哽咽,卻平靜,淚水自滿是皺紋的眼角流下,滴在已沾滿血色的草地上,刺骨的心疼。
雲初抱着奶孃,心痛的沉默。
“能在死前,把他……”奶孃這時又擡手指了指一旁因爲景元桀那一掌而跌坐在地,滿臉頹敗的大長老,“他……是不會好了……我……也……值了……”
雲初清澈的眼底哀傷滿流,卻神思平靜的拍拍奶孃的手,看一眼大長老,又搖搖頭,強撐着笑,“不夠,那樣的人渣如何能和奶孃你比呢。”
奶孃聞言,也努力的擠出笑容,“在雲初心裡,奶孃還是最好的是吧。”
“是,最好的,最好的。”雲初說。
奶孃卻再也笑不下去了,看着雲初,“看着你好,我,走得……安心,有些事,我一直……瞞着你……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雲初拼命的點頭,手一直捂着奶孃此時流血不斷的傷口。
“你……知道。”奶孃即將渙散的瞳仁又凝聚了些,看着雲初,本來盡是死氣眸子裡有一瞬亮光。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玉無洛都會好好的。”雲初又點頭,手卻下意識的去堵住奶孃的胸口,似乎這樣,奶孃就不會死。
四周,沉寂,山風拂過,卻也改不了已然既定的命運。
奶孃咳出一口血,雲初沉着神色很冷靜的去擦,溫聲着,“奶孃,血這東西,補起來很難,別再吐了。”。
“雲初,不要難過。”奶孃想要抓住雲初的手,不過,嘆了一口氣,滿是皺紋的手,擡起,卻最終還是放下,力氣不夠了。
“還有,洛……那小子……自小就對你……不過,都不重要,只是,奶孃還是有些事,來不及告訴你,來不及……”奶孃話到最後,力氣越來越小,用力的緊着一口氣又看向一旁一直從頭到尾凝視着他的玉無洛,“孩子……不要怪娘啊……”
“不怪。”玉無洛搖頭,由始至終就坐在那裡看着奶孃躺在雲初的懷裡,生命一點一點消失,神色,無比的淡定與落寞。
“當年,雲王妃對我有恩,我才……”奶孃最終是笑了,手一點一點軟了下去。
“奶孃,你瞞了我這般多年,就這般走了,你捨得,你好不容易和玉無洛相認,就這般走了,你又捨得。”雲初依然抱着奶孃,固執的輕搖着奶孃的身體,同時很努力的仰着頭,聲音,無比的清冷憂傷,“我都還沒好好和你說話呢,怎麼,就能捨得拋下我呢……”
景元桀站在那裡,動了動腳步,卻生生的沒有邁開,生平第一次覺得,腳有千斤重,她從未看到如此這樣的雲初。
她看似未淚一滴,可是從來如此冷靜的她,反而讓他的整顆心都揪緊了。
纖細的身姿蹲坐在漫開山色下,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堅強。
而且,方纔路十暗中和他說,知香已經找到了。
只是……
景元桀閉了閉眼,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再握緊。
“玉公子。”正在這時,路十一一聲驚呼。
雲初聞聲,當即朝玉無洛奔去。
卻見不過這般一會兒,玉無洛的面色竟白如紙片。
然後,方纔還站着的玉無洛,也瞬間跌坐下去,倒在了極時奔過來的雲初懷裡。
“就這一次……”玉無洛靠在雲初的懷裡,卻是先看向一旁同樣要走過來的景元桀,聲音微弱,“就這一次,讓我躺在她的懷裡。”
景元桀斂了斂神,眸光也似染了悵悲的墨雲,沒有說什麼,可是,腳步卻已經停住了。
而一旁,山老,滿心嘆聲的搖搖頭,來晚了。
這個,也……
“雲初,對不起,我的身體太虛,一直以來,內臟早就千瘡百孔,早就經受不了任何摧殘與異樣的藥物,而那個人……”玉無洛擡起早已經無絲毫血色的手指指着一旁,那裡還有一口氣,而揉着頭,開始目無焦聚的大長老,面上始始至終笑意淡在眉梢眼角,“那個人……呵……雲初,幸好,我和娘沒有白做這局,萬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也算是爲你走出一條安然的路,你一定要……一定……”玉無洛的聲音也越來越輕,目光不再看向雲初,而是看向遠方,看向那層層好似抹了青黛的烏黑天空,聲音,很輕,“天色,好像黑了……”
“是嗎,黑了呢。”雲初順着玉無洛也看向遠言,柔聲附和着。
可是,此時明明是午時,雖然天際被層層烏雲遮蔽,可是,也並沒全黑下呢。
“雲初……我……走了……我,不後悔……不要想我……我孃的那一碗蓮子湯……真的……很……很好喝……”聲音終於漸漸的轉輕於無聲。
玉無洛緩緩的閉上了眼,清朗慘白的面上笑意卻比陽光,更明媚。
微笑已矣,拂衣去,逝者,永留於心。
山間的風,好像突然冷了些。
“玉無洛,你是我的兒子,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一的大長老的神智許是被這一幕刺激到了,頓時恢復,一臉不甘的就要像爬過來。
“轟。”景元桀直接擡手,輕輕一揮,便將大長老揮向一邊,身體得得的落在地上,鮮血,長流,和着之前交戰時四處躺下的屍體,冷腥瀰漫。
而那些,還活着的,看着大長老如此,又被良王府精騎控制着,也不能再動彈。
不過,景元桀袖子一揮之時,眼底似有白霧閃過,一瞬即逝,不被任何人察覺。
“玉無洛,你這樣安心的守護了我十多年,總是付出,一絲回報都無,卻就這樣死掉,值得嗎?”而云初此時沒有動,恍若不覺懷裡的人已經沒了氣息般,無比平靜的責怪着。
“太子妃……”一旁,路十一此時的面色也盡是沉痛……
好久,雲初這才站起了身,轉身看着景元桀,“把玉無洛和奶孃放在一起吧,我希望他們不孤單。”
“好。”景元桀道,當即向玉無洛走去,將他抱起,然後,輕輕的放在奶孃身旁。
“因爲我,他們分開十數年,如今,是算在一起了吧。”雲初看着遠處灰濛濛的天空,喃喃私語。
“哈哈哈哈哈……”憂傷死寂的空氣中,突然響起大長老近乎發狂的笑聲,聽得人心底悚然。
大長老。
滿心不甘,滿心得意,滿心捉摸不清的情緒。
雲初這才轉眸看向大長老,看向素日裡高高在上,受人尊仰的大長老此時滿身是血的趴在地上,一頭白髮散亂,瞳仁暴紅,千萬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卻讓人生不起半絲憐憫。 щщщ _тт kān _C 〇
雲初這纔看着大長老,眸光,無比的清冷沉暗,“你尋了十數年的結髮妻子死了,寧願和你同歸於盡也不要和你活在這同一片土地上,你的親生骨肉不喜歡你,寧願逃離你,受病痛折磨,也不需要你,不要你,你有什麼資格笑,你有什麼資格還活在這世上。”吐出的字,如碎冰凝雪,字字誅心。
大長老看着雲初,突然再度冷笑,笑聲狷狂又淒厲。
天邊烏雲層層灰灰,明明還是正午,卻好似天色暗下。
雲初看着景元桀,四目相對。
大長老的笑聲好久才停下,看看自己那些精細準備的此時卻被太子和精騎控制着的人,又看了看,遠處奶孃和玉無洛的了無生息的身體,心知一切已經功敗垂成,冷笑了聲,乾脆翻了個身,躺在那裡,“妻離子散,真的是妻離子散啊。”
“是啊,你這樣的人,何止該是妻離子散,該是下地獄都遠不能贖你之過。”雲初向着大長老近前一步。
“可是,他們都已經死了,你雲初和太子再大的本事,能讓他們死而復生?”大長老喘了口氣,說着話,語氣裡竟還有得意的笑意。
雲初又走近一步,清秀的面上,似被冰雪覆寒,“是啊,我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阻止身邊的人離開我,不能阻止身邊的人死去。”
“想殺我嗎?”大長老看着已然籠罩面是的女身影,冷笑。
雲初點頭,“無比的想,想讓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雲初,你也會生不如死的。”
聞言,雲初霜冷一片的臉上,眸色一緊。
大長老卻一撫嘴邊的血,猙獰的笑浸透着眉眼嘴角,“我是活不了了,不過,你也活不了多久。你雲初是霧氏一族之人,太子娶了你,也就註定了大晉的滅亡,霧氏一族的人不能生孩子,若有了生孕,不僅活不過二十,還會加速死亡,你說,太子該要如何選。”
雲初看着大長老,心下雖還有想他方纔的話,不過,眼下卻是冷冷迴應,“大長老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毒。”
大長老又用力喘了口氣,獰笑着,“太子會再娶妻,就算他不娶,皇上會逼着他娶,朝臣會逼着他娶,百姓也會聲聲論論,大晉江山延襲至今,早已經不是景氏一個人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他們不會允許因爲你而至大晉氣數盡滅,後無子嗣,所以,要麼留子,要麼早死,你是爲了多活一天不給大晉江山留後而不生子嗣還是早生子嗣而早離人世呢……哈哈,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哈哈哈……撲……”大長老沒再說下去,因爲他的嘴已經沒了力氣,景元桀飛來的一劍,已經將他最的的命都收了。
“讓他死得太痛快了些。”雲初看着景元桀,聲色微微寒涼。
景元桀收回手,上前一步,直接將雲初擁在懷裡。
雲初順勢也將景元桀的腰緊緊抱住,將頭深深的埋在景元桀的懷裡,沒有說話,也沒有哭。
“雖說你的宿命早被改了,可是還是不想聽他說話,讓他跟着一同下去,承受妻與子生生世世的怨念,也是一種痛苦。”
雲初點頭,好半響,這才自景元桀懷裡擡起頭,語氣間冷意流轉,“若是大長老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都不會實現,他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活着會比死更痛若。”景元桀道,只是,在雲初偏頭看向一旁時,眸底黑霧濃聚。
知香……
“我要將玉無洛的墓和奶孃的葬在一起,我欠玉無洛的……”雲初輕輕開口,說到此,聲音都啞了啞,“永遠,都是還不清了。”不僅奪了他健康的身體,還奪走了他該有母愛溫暖。
可是,世上,如何就會有玉無洛這般的人。
無求無慾,只是留在她身邊,足矣,爲她死,幸矣。
她雲初到底是何其有幸,能遇到景元桀這般傾盡一切愛她的男子,又是何其有幸,能讓如此清姿卓立的玉無洛爲她,廢盡一生。
所以,她是真的還不清了,她是自私的,原本以爲,拿到方家心法,玉無洛的體質能改善,她的心便可以好受一些,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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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初看着人將奶孃和玉無洛的遺體搬下去,這才輕閉了閉眼,看向天空。
好像,是要下雨的天空。
須臾,雲初強力忍住心頭傷痛,這纔看向一旁的路十一,“找到知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