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桀,你怕了嗎。”南容凌開口,是如此的厲然。
可是這種厲然中,卻讓人覺得是有什麼話語在二人不動聲色間流蕩,沉澱,又終歸消散。
“我怕。”半響,景元桀道,在雲初微微怔愣中目光乾脆而凝定。
他看着身旁在月光下眉宇烏黑,清秀絕倫的少女,少女面色紅潤,肌膚如雪,濃密如小扇的羽睫之下,明亮而格外的雙眸此時正擡起看着他,眼底,只映着,深深的他,讓他本就握着她那小小白皙纖細的手都下意識的再是一緊。
“我只怕,她不在我身邊。”景元桀看着南容凌開口,沉冷又睥睨的氣勢,是踏江山風雨,萬里紅塵,在宣告自己的主權,也同樣,在暴露自己的弱點。
雲初看着景元桀,看他那從來鎮定自若,處變不驚的面色,看他眼底那絲絲扣扣的寫滿的春融山花般深而廣闊的愛意,心頭輕微一動,就像是一片羽毛撩拔自己的心尖兒,溫柔,卻不知爲何,又有些輕微的疼。
天大地大,不怕江山不在掌心,不怕皇權不受控制,不怕腳下的土地不能承載,只是怕,怕她不在身邊。
人生如此多嬌,僅她一人相伴,足矣!
心,好像又有些生扯的疼。
爲什麼疼,雲初不知道。
而對面,南容凌在景元桀話落之時,英俊的總是三分笑意的面上,神色明顯一怔,然後,眼底,一絲灼亮而深然的東西好像深了深。
當然,沉默,不代表和睦。
夜色在周圍暗處那些不知多少名弓箭手的嚴陣以待下顯得更深了。
蒙宛心站在南容凌身旁,整個身體都在打了一個寒顫時,神色,依然還有些恍惚,她看着對面那個她曾經只光聽聞,便能讓人冒寒氣,只一個眼神,便能叫人匍匐臣服如神祉的男子,心裡,突然,一股叫做嫉妒的東西便傾刻間化成一團火,自胸腔攀升。
爲什麼,雲初哪裡好,除了強一些,美一些外,她自認爲也輸不了多少,可是,卻能讓這樣曾經從來不將紅塵凡事並於眼裡的男子待如珍寶,還於此時此刻,讓這樣的男子不在乎生命彈揮間,說出這樣深情濃切的話。
方纔,大殿中,又有多少男子在意着她,幫着她……
而自己身旁這名男子呢,南齊的太子,同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俊美無儔的男子,逸免親和讓天下女子爭相趨之若鶩的人物也對她,如此的,如此的,與人不同。
而她,愛了南齊太子這般多年。
襄派那位高高在上的聖女,範寧心愛大晉太子愛了多少年,她就愛了南齊太子多少年,經風霜雪,從未改變。
是嫉妒,是震撼。
蒙宛心原本楚楚婉婉的面色,也在此時莫由得一肅,不管如何,今夜至此這個地步,南齊太子不會放這二人離開,而她,自然是站在南容凌身邊,只不過,她會在如果南容凌對雲初有所鬆動或者是猶豫之時,直取,雲初的命。
這樣想着,蒙宛心的心情反倒好了幾分,至少,方纔,南齊太子說那麼可以瞬間引動天下動亂的話時,並沒有避諱過她。
以後的路還很長。
無聲的對峙,總會被人率先打破沉默。
然而,打破沉默的,卻是長長安靜的宮道上,無處那道正由遠及近一步一步緩緩走來的身影,那身影好像一點都不慌,一襲天青色錦袍,玉冠束髮,一步一步都走得如人生烙印般重要。
而南容凌看着那越來越近的身影,微微擰眉,卻也沒叫人阻止。
雲初看着那人,眼光同樣微微一晃,面上滿是疑惑,此時此刻,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然後,那人走近了,在距離幾人幾步之遙時站定。
“玉無洛。”雲初當先出聲。那個冷傲又少言的男子,十大世家最小的公子,好像,是他,又不是他般,此時看上去,少了方纔一絲絲疏人遠離,而多了一絲琉璃如雪之感,更宛若一股清流閒庭而來。
玉無洛衝雲初微微頷首,只是,雲初還是錯覺,玉無洛溫雋秀逸的眉目在月光傾相當於下好似白了幾分,初一看上去,竟顯得有些病態。
“玉公子爲可還沒有出宮?”南容凌同樣看着來人挑眉。
玉無洛神色不變,“好不容易守了她這般多年,如何能讓她就折在這裡。”玉無洛語氣中更帶着一絲淡寞的冷意與惆悵。
南容凌只聽其這一言,面色便是輕微一變,“你……”隨即又笑了,帶着意味幽深的冷意,“沒想到,竟然,是你來了。”
雲初其實是懵的。
她好懵。
在她,還沒從方纔玉無洛的話中說什麼守了她這般這年,這個她不沒鬧明白是誰而反應過來神時,南容凌卻又說一句,好像是和這個玉無洛很熟悉的話,可是這種熟悉,不是朋友間的熟悉,更好像是,並不友好的卻又刻骨的熟悉。
但是。
無疑的,這不是南容凌對待十大世家之人玉無洛說話的語氣,而分明是對着另一個人說話的語氣。
這個人……他並不是玉無洛。
他只是藉由了玉無洛的臉,可是,這渾身上下,卻沒有任何人皮面具的痕跡,還是說,他本來也就是玉無洛。
這話,乍一想有些繞,可是,雲初很快明白了。
“看着你如此,真的,很好。”因爲,他說,看着雲初,早退去了最之前在殿與雲初談話時的冷漠,而是,帶着深深的疼惜。
那目光……
絕對的。
雲初認爲,就像是一隻母虎在看着自己的幼崽似的。
靠,都什麼亂七八糟。
而偏偏,醋意大得幾乎避絕一切男性物種對她靠近的景元桀,此時竟然也很容忍的任面前的男子打量着她。
雲初何等靈透,直接看着玉無洛,“你守了我……這麼多年,幾個意思?”你就比我大不了多少好嗎。
玉無洛看着雲初,明白她的意思,卻是輕輕的笑了,如淡白梨花開在靜靜的庭院,“你當日贏了我那麼多的銀子,還沒道聲謝。”
雲初聞言,腦中當即電光火石想到什麼。
那一夜,周城的賭坊。
景元桀問她,要不要去見這賭坊之主,她拒絕了。
兜兜轉轉離開賭坊之時,她還說,那個賭坊極其公道,沒有見她贏了錢,就使詐的,她當真頗有好感。
而面前這個,就是那賭坊之主?
雲初這般想着,突然在衆人始料不及中如閃電般躥了出去,與此同時,掌中霧氣陡然起,如一縷縷一氣線般一把掃過面前玉無洛的臉。
她動作極其快,極其敏捷,玉無洛根本躲無可躲,而且,他好像也沒有要躲的打算,任由雲初那掌中虛實的霧氣在自己面上一罩。
溫暖又冰涼的觸感……
然後。
如雲初所料的,她又極其驚訝的看着面前的人。
依然,還是方纔玉無洛的長像,眉毛,鼻子,嘴脣,所有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脣色相較於常人,太過淡了些,面色也極其白,白得幾乎可以看到薄薄的麪皮下那細細的血管,偏偏,又冰凍純靜的讓人不能染垢。
當然,這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是。
雲初看着玉無洛。“你竟然能以霧法修飾面容?”獨屬於京家的霧法,你爲何也會,難道,他是京家主口中的幾百年前的分支。
可是,玉家……
“他和你同出一宗。”而這,時一旁從玉無洛出現是就沒開過口的景元桀才道,然後,將雲初拉回到她身邊,手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呼吸近在咫尺,鳳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雲初,我們出宮。”他說,依然是淡而緩的語氣,不見一絲着急,可是,雲初卻很明顯看到景元桀眼底深處那一絲絲焦灼。
焦灼,這樣的情緒,何時會出現在面前這個自來倨傲不進凡塵物的男子身上。
雲初的心,不知爲何,又生生的痛了痛。
“好。”她點頭,還是先出宮要緊,話聲落之時,雲初又偏頭看着玉無洛,“我觀你氣息,雖說活不過幾年的樣子,不過,看你斂息收神,功夫應該不錯,自己保護自己沒問題吧。”
“嗯。”玉無洛竟然極其的聽話的點點頭,“沒問題。”那單純聽話的模樣,就好像是能聽到雲初對她說話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一般,面上還露出如水晶般乾淨的笑意。
雲初卻是眉心抽抽,拉着景元桀的手卻是緊了緊。
她果然太迷人。
“雲初,你難道,打算僅憑雙手逃出我這層層佈置的弓箭手而逃離生天?”南容凌看着雲初的動作,似乎有些好笑。
雲初抿了抿脣,沒說話。
“玉無洛,你從來不公平,身爲我的哥哥,你從來都,不公平。”而這時,南容凌又看向了玉無洛。
他這一句,雲初差點就要歇菜。
靠,南容凌的……哥哥?
“玉家與南齊有血脈聯繫,不是親哥哥。”景元桀在一旁對着雲初輕聲低語解釋。
“景元桀,你欠我一個解釋。”雲初有些無語。
景元桀點頭,“你可以隨便解。”
呃……雲初一愣之後,面色一紅,隨即無奈的撫了撫額,景元桀話中的套路真特麼有些深。
“一回到大晉就成親。”冷不丁的,景元桀的話鋒轉得忒快。
雲初愣了好半響纔在點頭之際,納納的開口,“景元桀,眼下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
景元桀蹙眉,好像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他的求婚,被拒絕了?
當然,此時此刻,雖有萬全準備,但是一個不小心就是生死攸關,所以雲初完全沒在意景元桀此時在想什麼,偏頭看向在那裡此時已經各自收回目光的南容凌和玉無洛,看着玉無洛走至他們這一邊時,她方纔看着南容凌,很明顯商量的語氣,“南容凌,其實如果能不傷一人一卒,我還是願意再和你說一次的。”
“雲初。”南容凌也道,整個情緒好像就在玉無洛出現之後,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雲初,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南容凌說,一字一句,好像自心底肺腑吐出,讓雲初的心,竟然一晃,一晃得有些疼意蔓延。
然而,雲初壓住,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淡定,“景元桀,你能將我們包圍,我們也能傾刻間反包圍……”雲初語氣又一沉,“我雲初何時是如此受制於人之人,而景元桀,你們鬥了這般多年,你何曾贏過?你南齊西部軍營裡的二十萬大軍還要不要?”最後一句,已經是直接逼視,鏗鏘中是女子的堅決。
南容凌聞言,眉頭當即一擡,看着雲初和景元桀,訝異不掩,“你竟然在西部軍營裡做了手腳?”
“順便而爲。”雲初不退不讓。
“你可知道……”南容凌此刻面上的笑意早已全退去,比女子還要美的容顏上一雙流光四逸的長眸就這般死死的盯着雲初,盡是不可置信。
“南容凌,南齊皇上並不是個願意兩相俱敗的人,他也不會願意看到你這般做。”一旁,玉無洛開口,“讓他們走。”
“二十萬大軍,南容凌。”景元桀再一捶定音的威脅。
南容凌靜默了好半響,卻突然冷冷的笑了,冷笑着看着雲初,“雲初,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好啊,我不動一兵一卒。”南容凌突然冷眼看着一旁的蒙宛心,然後三分流逸笑意又自脣角溢出,“顛倒黑白,雲初,那便用你的方式來解決,宮外的人並未走遠,襄派大長老也還在宮中,當着天下人的面兒,我如果說是你雲初早就傾心於我,與太了不過是虛以委蛇。看到我選擇了襄派的蒙宛心,而嫉妒如火,親自殺了她呢。”南容凌看着雲初落字有聲。
蒙宛心聞言,身子一顫,近乎癡呆的看着南容凌。
雲初同樣一怔,當即看着南容凌,“南容凌,你想做什麼?”話聲落,面色輕微一變,只見南容凌已經擡起手,然後,分明不待她身旁的蒙宛心有何動作,不知哪裡變出的劍,一劍,直插蒙宛心的心臟。
速度之快。
蒙宛心更甚至連聲音都來不及出一聲,便直接軟軟的倒下去。
血,不過一瞬,流如注。
不過幾會兒,血腥味,被夜風一拂,而瀰漫開。
蒙宛心,在這一生最後的時光裡,原本還在想着如何對付雲初的女子,就這樣不甘的倒了下去。
“南容凌,說你心狠手辣都還真是委屈了你。”雲初看着蒙宛心的屍體,寒着聲音開口。
蒙宛心縱然可恨,可是,也還沒到她想讓她死的地步,而且,照方纔南容凌的話說……
若是真的有人信了,謠言……
南容凌卻是無所謂的將手中劍一丟,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蒙宛心,面上笑意殘忍又絕美,“算計我的女子從來不會活在這世上,我已經讓她活得夠久。”
“所以,她難道還應該慶幸,至少,方纔聽到你親口宣佈,立她爲南齊未來太子妃?”
“是啊,不過,如今我的太子妃了,是被你殺死的,雲初,你說,如何辦?”南容凌攤攤手,直辣辣的看着雲初。
“既然南齊太子妃死了,南齊太子愛其心之深與之一起殉情,我想,也說得通。”景元桀道,聲音比這夜晚更深沉,話聲一落間,陡然出手,雲初只覺得耳際旁如水般淡雅之氣的衣袖飄拂而過,再晃神時,便見空氣中,景元桀和南容凌已經相鬥在一起。
翩若驚鴻,行如蛟龍。
天光失色,萬物歸寧。
真正的高手交擊,就好像是一幅靜態的慢動畫般。
而四周,那些所謂的弓箭手也沒有動。
森冷的氣息依然凜冽着,可是……
而這個時候,玉無洛不見了。
雲初擡頭,便見那青色的身影在空中行走出拂風。
沒有打多久,面前,景元桀和南容凌同時停下了手,景元桀已經回到了她的身邊,纖塵不染,氣息若無,就好似方纔的出手並沒有發生過般,而對面,南容凌同樣髮絲不亂,可是,面色,到底是喘紅幾分。
然後,玉無洛也緊隨着輕飄飄落下,張開雪白的掌心,數十細小的箭尖兒安靜的向在他手上。
“這只是其中一部份,南容凌,相信我的能力。”玉無洛的語氣雖溫淺乾淨,卻沒有半絲客氣。
南容凌站着,筆挺如樹,狹長的眸子看着玉無洛手中的箭矢,一眯,“玉無洛,背叛南齊,你心歡喜。”
“從未歸附,沒有背叛。”
“你玉家祖先裡流着的,也是我南齊的血,南齊世代的使命也是你的職責。”
“我只要百姓安居,不受流連,歲月靜好。”玉無洛面色純然,無慾無求。
南容凌聽到這裡卻有些好笑,“景元桀就能做到這些?”
玉無洛神色不動。
“玉無洛,並不是每一次,我都會輸的。”南容凌似乎覺得有些想說的話都說得差不這才復又看着月色下如高山白雪的般的男子,磁性而魅麗的的聲音裡是大權在握的自信,“景元桀,在我南齊皇宮暗藏棋子這般多年,不容易吧。”話剛落,幾人便見幽長的宮道時,墨月正押着一個人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