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
雖說何府與沈府在周城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昨日一場,顯然對百姓無多大影響,只不過,茶餘飯後,鬧市小巷多了淺淺議論不絕於耳。
而此時,長街之上,一座轎子快速穩當走過。
“咦,那不是城守大人的座轎。”路旁,有眼尖的人一眼看出。
“看這是向何府而去。”
“聽說,今日何府已經在行素縞之事,而且,我還聽說,何家大小姐今夜將會將何家大公子的遺體送出城去。”
“咦,這人死了,不埋,爲何要送出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過,我也是聽我爺爺說的,何府立世根深幾百年,府裡,每代人離逝,都是於城外青山寺火化的。”
“哎,這哪家大戶沒個什麼怪行的。”
“也是,哎……說起來這何家大小姐也真是女中英豪,這大公子出了事,這何府依然打理得是井井有條……”
“就是,不過,我聽說,沈府老爺已經一早帶着沈家二公子去了何府,這到底是仇人,也不知……”
“算了算了,喝茶,有城守大人主持,事情到最後,總會有個交待。”
“就是就是……”
遠遠的,雲初帶着知香站在那裡,聽着一旁茶肆傳來的議論,看着前方周大人軟轎消失的方向,眉宇輕輕一擰。
“昨夜太子去了城守府之後,周大人當即就悄悄去了何府,言談委婉之間是讓她放人,可是這何家大小姐卻非得周大人給一個交待,所以,青安至今,仍然在何府。”一旁,路十對雲初輕聲稟報。
“你們就沒有潛進何府?”雲初偏頭看路十。
路十搖頭,“太子吩咐,讓我們不要打草驚蛇,一切交由周大人處理。”
雲初聞言,點點頭,她有些瞭解景元桀的顧慮,眼下,也不太真正的確定這何家大小姐抓走青安的真正目的,他又是大晉太子,雖說地位尊貴,權可壓天,可到底這周城裡根系牽連的,一直以來周大要在肅立有條,他若越俎代庖,如果稍處理不好,或者,有人就等着他的事端,他的身份暴露,那就真是落人口實。
有時候,人的嘴吧要封住,很簡單,可是一城之人的嘴……沒法封。
“你們這般厲害,難道不可以不打草驚蛇的就將人給帶出來?”一旁一直靜默不言的知香此時卻是看着路十好奇道。
路十聽着知香的話,看向她,面上一笑,“可以是可以,不過……”
“不過,能讓太子這般客氣,或者說,是禮讓,其中……”雲初卻是接過路十的話,輕微抿脣一笑,“自有玄機吧。”
路十日光眨了眨,卻聰明的沒有接話,而一旁的雲初顯然也並沒有打算讓路十回答,一揮手,“走吧,我們去找貓。”
貓?早上小姐的話還蕩在耳邊,知香似懂非懂的跟了上去,路十自然緊跟其上。
那何家大小姐既然如此厲害,那周大人今次去這一趟,十有八九也會無功而返,而且,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會這般簡單,如果真是衝着她或太子而來,那這何府……
絕對不簡單。
畢竟,就抓一個青安……
這,實在讓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對了,青安會不會是某個前朝大官的兒子,又或者曾經傷害了哪家大戶的女兒,而這個女兒,恰恰與何府大小姐相識,且關係很好,所以?”行走至一半,雲初突然對着空氣中問道。
自然是問路十,一行三人太過招搖,路十自然隱蔽了行蹤,不過,此時,冷不丁的聽到雲初這一語,腳下都差點一個趔趄,半響,這才道,“太子妃,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雲初點點頭,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過,隨便問問。
不過,這太子妃……
聽着聽着,還真是養耳朵。
景元桀這廝也不知跑哪裡去了,之前還看到了離歌,離歌看向她的眼神怪怪的,還給她說了句,現在讓她想來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太子很好,你好好對他。”
靠,太子好不好,還用他說,她當然會好好待他。
不過,雖然不明白離歌爲何突然對她這般“溫柔”,但是,貌似,大概,好像,離歌並不知道景元桀體內的毒已解之事。
景元桀顯然沒有告訴他。
一個時辰後,寬闊靜寂的長巷裡一輛馬車緩緩行走着,馬車人,有陣陣對話聲傳來。
“父親,這何家大小姐這般難纏,連周大人的面子都不給,非要我們給出一個交待,你說這……”
馬車內,中年男子搖搖頭,“昨日雖說是起了爭執,纔打死人,可是到底,結局卻是,何大公子死了,這何家小姐,想來不會善罷干休。”
“方纔,她說,要大哥以命抵命,如果最後,真到那一步,父親……”
“這絕對不可能。”中年男子肯定,面上青筋也是一緊。
“爲何不可能,這世上,一切事情皆有可能。”突然,一道女子聲音自馬車外傳來,馬車緊接着一停,沈二公子當即撩開簾幕,看着此時站在馬車前的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襲青衣,溫婉怡然,此時正微微含笑的站在那裡。
沈二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所見所看之多,面上並未有失態之色,只是神色微帶戒備的看着女子,“不知姑娘方纔的話是何意思?”
“沈二公子的確比沈大公子擔當得多,明人不說暗話,我的目的是讓何府在周城消失,所以……”女子面上閃過笑意,“我們如今,有相同的目的。”
“我想這位小姐想多了,是非公正,城守大人自有定論,我沈府只需靜等結果就行。”
女子面色不變,“何家大小姐連城守大人的面子都不給,我聽說,讓其放一個人都不肯,又如何會這般輕易放過何府,一命償一命,我想……”女子向前一步,裙裾輕揚,“沈老爺就這般兩個兒子,應該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吧。”
女子話落,長巷一靜,沈二公子眸光緊緊鎖着女子,卻是朝身後自己的父親看去。
沈老爺此時緊着面色,面目雖掩在馬車昏暗的光線下,卻可見氣色不好,好半響,這才隨着沈二公子撩開的簾幕,擡眸,看着馬車外站着的女子,本就是溫和的中年男子,此時眉目森嚴,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麼?”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女子揚脣,“我要何府的所有的產業,另外……”女子豎着眉,不在意沈老爺和沈二公子一瞬間微微一變的面色,再道,“我要大晉內所有前朝人士的駐藏的名單。”
女子話落,沈老爺面色一變,“你……”
“這周城本來就是前朝最富庶的城池,這幾百年未有過更替,又是北拓與大京城的必經之路,如此重要,可是大晉皇上卻沒有對此處動過腦筋,這其中……”
“你到底想做什麼?”這下,開口的不是沈老爺,而是沈公子。
女子看上去溫婉之氣的眉宇,此時卻盡是鋒冷銳利,“我想什麼什麼,沈二公子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們就對了,你們沈府在周城的根基不比何府少,所以……”女子微微一笑,看着沈二公子和沈老爺的面色,隨即,語氣又微微一沉,“當然,我不介意去找何府合作的,你們兩家自不論財力,名望都是旗鼓相當,眼下,更是矛盾激化,你們拿到的,我相信,何府,也能幫我拿到。”女子話落,靜靜的看着沈老爺和沈二公子,一臉篤定,似乎篤定,他們就會同意與她合作。
不過,的確,好久,沈老爺終於是點頭。
女子滿意一笑,“放心,一切,我來做。”
“但是,爲何你知道我們會有大晉所有前朝人士駐藏的名單?”沈二公子猶豫半響,這纔出聲問。
青衣女子聞言,面上笑意這才收起,“因爲,我也是前朝人士,僅此,而已。”
沈老爺和沈二公子神色一震有,皆掃量着女子,可是女子眉目溫婉恬淡,卻生生看不出分毫。
好半響,沈二公子與沈老爺對視一眼,這才似乎咬着牙出的聲,“但願姑娘言而有信。”
“自然。”
看着馬車遠去,女子面上的笑意,這才真的一點一點收起,轉瞬沉然。
而此時,遠處高樓頂上,暗影的虛光之處,雲初站在那裡,看着此時站在長街上的青衣女子,眉目緊然。
“小姐,這不是……”一旁知香面色都變了,指着遠遠的高樓之下那位青衣女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錦繡是前朝人士。”而這時,暗處,路十道。
雲初眉宇緊擰,錦繡,方纔那個三言兩語,一語一態,察顏觀色,佔於絕對主動地位說服沈老爺和沈二公子的青衣女子竟然是錦繡,是那個,爲雲逸才動情懷孕,最後,流產的錦繡。
她當然和道錦繡是前朝人士後代,也就是所謂的前朝餘孽,當時,也正因爲暗中查到這個,她纔會得以利用她將雲逸才狠狠的治罰一回。
不過,她沒想到,她會看到錦繡,而且,還是在這個地方,這般,凌厲心機的錦繡。
當初,膚白貌美,溫柔婉約,柔軟輕嬌的女子,不過此許時日是不見,整個面目似乎也都添了此許滄桑與經歷。
不過,眉宇間,隱約傷戚之意還在。
“當日,是太子暗中幫忙,我才那麼順利找到錦繡,查到她背後的身份吧。”一瞬,大腦明瞭,雲初對着空氣中道。
“是。”路十自然不隱瞞,靜了靜,路十又道,“錦繡並不是只她一人,那次事件之後,他便帶着人離開了京城。”
“嗯。”雲初點頭,面上卻若有所思,照理看來,錦繡此行,顯然是在幫景元桀和她。
她要找的貓都被錦繡說服了,雖然錦繡好像有她的想法,不過,到底,已經達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小姐,我們現在,要不要去見見那錦繡姑娘?”知香道,話落,似乎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沒想到,當初那個柔柔柔弱被大公子負了的錦繡姑娘,這般厲害,竟然還會武功。”
“人不可貌相。”雲初道,方纔,錦繡身影一飄,出現在馬車前,便可見武功不低。
知香用力的點頭,“那小姐,現在我們要做的事這位錦繡姑娘幫我們做了,那我們現在是回客棧嗎?”
雲初搖搖頭,“不,我去見見那位何家大小姐。”
“見何家大小姐?”知香下意識就上前阻止,卻被橫過來一隻精壯略黑的手一攔,“小心。”
知香一怔,一怔之後,錯過那手,看向腳下,面色陡然一變,她都快忘了,小姐方纔帶着她站在這高樓之上,再往前一步,她就要……
不過,面前橫出來的這隻手……
知香明明耳根紅了紅,卻當作沒看見。
雲初卻難得的也不打趣知香,反倒是看向現身的路十,“不錯,孺子可教。”
“呃……”路十對上雲初滿含揶揄的眼眸,頓時不知該說什麼了,雖然說,雲初小姐不會讓知香有危險,可是,方纔那麼一瞬,他就是忍不住奔了出來。
雲初此時也緩緩收回方纔本來要阻止知香的手,還很好心情的擡頭看了看天,“你們小心點。”話落,身影一縱,便沒了影兒。
“誒,小姐……”知香看着方纔雲初所站之處,空空如也,面色這才緊了緊。
“放心,太子妃自有分寸。”路十拉住知香。
知香面色動了動,又閃了閃,最終,不知是妥協還是如何,反正,就是好像,也沒有甩開路十的手。
……
雲初輕功本就極好,加之霧法,所行而過,無影無跡。
何府。
往日一派富貴的府邸,早就滿府素縞之色,甫一走進,便聽到嗚嗚啼哭之聲自府內傳來,讓人的心情都不自覺的沉鬱幾分。
“律嚴。”雲初此時隱在大門旁邊的暗巷裡對着暗處吩咐。
頓時,律嚴現身,因着之前聽說雲初昏迷的消息,律嚴也早跟着京二一起過來。
“你說你昨夜也跟去過何府,可有眉目?”雲初問。
律嚴點頭,“昨夜屬下待路十等人在暗中搜索一圈之後,又在何府四處搜了一圈,卻什麼也沒有找到,之後,我又暗中跟着何家大小姐,一直到她就寢,也沒發現什麼異樣。”
雲初聞言,託着腮,沉思,“這就怪了,難不成,她還能將青安給藏起來。”
“屬下也考慮過是否會有密室之內,可是,如果真有,路十他們早就找到了。”
雲初點點頭,也對,路十他們可不是好糊弄的。
雲初看着前方的高門府邸,眸光閃爍着,須臾,偏頭看向律嚴,“你說,你昨夜一直跟着何家大小姐,待她就寢,你才離開。”
“是。”
“那你沒進何家大小姐房間?”
律嚴搖頭,隨即,似有了悟般,“難道……”
“呵……”雲初冷笑,“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話落,爲以防多生事端,讓律嚴在外面守着,自己足尖一點,便悄無聲息的進了何府。
如這商戶之家,這院子裡到時挺清幽雅緻的,一點奢富之氣沒有。
小橋流水,廊臺述榭,竟然都跟畫似的,可見見這庭院之人,心性不錯。
雲初內心讚了聲,再一觀此院佈局,便直向何府後院而去。
還好,這何府沒有什麼陣法之類的,不然,又要浪費些時間。
雲初很順利的落足於後院,當即悄然一隱,對面,兩名着素白衣衫的丫鬟走來。
“小姐的眼睛都哭腫了,這一夜一日都未進一滴食,廚房費盡心思做的湯希望小姐能喝一點。”
“哎,小姐人這般好……公子也這般好……”
“別說了,免得小姐聽着又傷心。”
“嗯,趕緊把湯端去吧,一會兒晚上,小姐還要送大公子的棺木出城呢。”
兩名丫鬟的聲音越來越遠,雲初緊跟而上,勿庸置疑,跟着她們,自然就到了何家大小姐的房間。
這滿庭院的蘭花幽香,靜淡,這何家大小姐倒是個雅人?
雲初似笑非笑間,卻見前方似有黑影一閃,再定睛看時,卻什麼也沒有。
什麼鬼?
這麼快。
雲初擰眉,卻已經頓住了腳步,因爲,前方,兩名丫鬟推門進屋。
而屋內,身姿綽綽,隱有吩咐聲傳來。
“偷聽這種事,你倒是樂此不疲。”雲初正想着繞到後窗去,耳旁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而至,緊隨着,腰間一緊。
雲初沒掙扎。
因爲是景元桀。
雲初微微偏頭,壓着聲音不樂意,“什麼叫做偷聽這種事,我樂此不疲,說話要證據。”
“需要我舉證?”景元桀湊近雲初,光線錯影下,看着她濃秘捲翹的睫毛如小扇似的輕輕煸動着,眼底,別樣的流光溢彩。
雲初本來就心虛,話一出口時,就想起這偷聽這事,好像真幹過不少,當即一扁嘴,“你不是也……”
“何家大小姐的屋子裡,應該有密室。”景元桀卻是話鋒一轉,生生毫無痕跡的引導着雲初要說的話一忘,同時,景元桀足尖一點,抱着雲初直接上了屋頂,一頂大樹枝繁葉茂遮擋過來,將二人身表盡數遮擋。
雲初這纔拿開一片瓦,然後,和景元桀同時看向屋內,神色認真,“那個,我們……靠,不許看。”雲初一句話沒落,便轉身捂住了景元桀的眼睛,面上憤紅憤紅的。
靠,這何家大小姐大白天的洗什麼澡啊。
不要臉。
景元桀其實正要側頭過來,什麼都還沒看到,便被雲初白潤而柔軟的手掌給擋住了眼睛,也不惱,也不言,精緻的脣瓣輕啓,“怎麼了?”
“沒事,這何家大小姐太醜,我怕辣了你睛睛。”雲初解釋。
太子純潔,可不能帶壞了。
太子好像真的很純潔,輕輕點點頭,“那你保護我。”
“嗯,呃……”雲初怔怔,隨即目光自屋內移開,看向景元桀,稀疏的陽光下,他就這樣坐着,雙手緊抱着她的腰身,一腿而直,一腿微彎,這麼一個看上去隨意的動作,卻生生將她給徹底的納入他的懷中,而她的手,就這樣覆他的眼睛,她此時都能感覺到掌心下,睫毛的輕輕刷動,以及他那好看的眸子裡綻放的傾世光芒。
“妖孽。”雲初低憤一聲,我總得尋機會將你吃幹抹盡。
這般恨恨又欲欲的想着,雲初這才偏頭,又向屋內看去。
而景元桀的脣瓣,由始至終,都帶着輕輕的弧度。
雲初此時全身貫注看着下方,自然沒注意到,不過,這個何家大小姐,真的是很平常啊,除了眉宇間看上去很有大家風範之外,此時眼睛紅腫紅腫的,一臉悲涼之色,沒有什麼異樣。
雲初眸光再在其屋子內一掃,這何大小姐屋內的擺設……與之前府邸院落的格局佈置,似乎,有些違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