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揮灑在神都城外的坊市上,將一座座房屋的屋頂都染得雪白。
大尊和兩日前一樣,還是在原來的房屋,並未變過居處。
儘管這兩日以來南天司在坊市中四處搜索,硬是靠着神行太保將偌大的坊市給搜了大半,也還是沒能發現大尊來。
有好幾次,神行太保就在街上、屋頂上飛馳而過,卻從未想過搜尋此處,也未向周邊之人探聽過這處日夜房門緊閉的屋子。
“太陰華照。”
大尊推開窗門,看着屋外格外皎潔的月色,輕聲道:“天璇已經回到神都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點和線組成星斗的符號,演化出一個立體的陣勢,內中投射出妖嬈的身影,赫然正是還遠在雍州的妖神教天魅真神。
在這五濁惡世之內,過於遙遠的通訊之法都會受到五濁惡氣的干擾,甚至還會被侵蝕腐化,但總歸是有極少數的特殊器物是能夠免遭干擾的。
大尊的洛書河圖便是這極少數的特殊器物之一。
陣勢中的投影聞聲回道:“半日之前,公孫青玥將手上事務交託,想來也是隨着天璇回了神都。另外,佛國人馬已經退到昆虛山,過些天應該就能穿過昆虛,回返西土,鼎湖派的開陽武曲也隨着一同離去,看來天君也要插手了。”
“他當然會插手,”大尊淡淡道,“百年前,就是他鼓動佛國的菩薩羅漢向大周傳法,促成了大乘教的成立。可惜他那時候棋差一招,反倒是被覺者利用,甚至還被牽動因果,對上了道君,以致於被壞了肉身。”
“覺者這一手做得十分隱秘,要不是業如來告知,本尊也沒想到當年覺者就已經和天君有過交鋒。”
“百年之後,天君在佛國中安插的人又起勢了,這一次輪到他對覺者出手了。無論是出於私仇,還是佔據佛國以收割香火,天君此次都必然會插手。”
大尊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勾劃,繁複的陣勢成大衍之數,重重演化,卻始終沒有結果。
“覺者精於因果之道,本身又是大覺悟者,心境上乘,且還未容納過佛屬道果。他人也許會晉升二品失敗,他要是能夠了卻自身的掛念,還是有一些把握能夠成功的。二品的晉升儀式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大尊說着,伸手輕點,陣勢之中又多了幾個變數。
“覺者成功,天下三品皆自危,覺者失敗,是禍非福,這一次佛國會十分熱鬧。”
道君、天君、業如來,還有他這個天下第一攪屎棍,都已經確定會插手。大尊的分身巫真,也即是火宅佛獄的第四王,他已經在雍州之戰結束後就出發,如今都已經和火宅佛獄的人匯合了,甚至這本體,也要動上一動了。
而在此外,還有其他的三品老六。
百年前,他們暗助業如來,使得火宅佛獄成立,與佛國相抗。百年後,覺者和業如來皆是出世,這些老六能不缺席的,基本都會來。
六位至強者,除了已經涼了的天子,其餘五位都會涉入,還有其他三品,佛國想不熱鬧都不行。
演算的陣勢在大尊加入變數之後,更顯複雜。大尊說話之時,陣勢瞬息萬變,卻還是無法得出結果,最終直接崩潰開來。
天魅真神見到這情況,便知連大尊都無法理清佛國接下來的變局,變數實在太多了。
大尊隨手將崩潰的陣勢給打滅,然後說道:“天璇和公孫青玥迴歸,當是爲了讓公孫青玥和姜離完婚,以穩定朝局。賢弟之婚禮,做兄長的可不能缺席。等本尊給姜離送上一份新婚禮物,便親身前往佛國。”
“哦?當真如此嗎?”天魅真神卻是露出一絲促狹的笑,道,“難道不是去見見那位長公主嗎?聽說公孫青玥說,大尊可是對那位長公主關懷得很,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偶爾還要跪火蓮。也難怪這麼多年過去了,皇室之中無一人懷疑長駙馬的真實身份。”
你和我說那個有事沒事跪火蓮的人是大尊?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大尊是不要臉,不是有受虐癖。
也就是因爲這個,哪怕風滿樓直接把姓氏明擺着放出來了,還是鮮少有人懷疑他和風氏一族有關。後來風滿樓暴露了風氏一族的身份,也還是沒人懷疑他是大尊。
直到數日前的那一幕出現。
“長公主嗎······”
大尊帶着一點感懷之色,出口卻是“長公主”三字。
“人是會變的,哪怕我能夠保持住心境,永遠如年輕時一般有朝氣,也不代表我的想法永遠不變,”他的感懷隨着話語而逐漸淡化,變得平淡起來,“更何況,我實際上並非是在年輕時遇到過她,而是讓年輕時的我遇到了她。”
兩個“年輕時”,代表的意義卻是截然不同。
現在的大尊,和年輕時的大尊,又是截然不同。
且對於掌握宙光神通的大尊來說,四十歲的他和兩百四十歲的他,相差的歲月可未必只有兩百年。
哪怕對外的表現再如何一致,可那心態,又如何能一模一樣。
這一刻的大尊,沒了往日的隨意,令天魅真神都有種陌生的感覺。
“時間,當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啊。”
掌握宙光神通的人發出如是感慨,然後說道:“在本尊前往佛國之前,你且在雍州停留。若有閒暇,便幫着我們的姜司空宣揚一下名聲吧。正好,雍州狐岐山的那幫狐狸適合幹這行,你可讓她們協同。”
大尊說完,輕輕揮手,散去了投影。
他看着窗外的月色,腦海中又一次翻涌出近二十年來的經歷。
而在其中,屬於長駙馬風滿樓的記憶,只佔着其中的八分之一。
大尊的分身行走各方,分身有多少個,他就有多少個二十年。
大尊晉升三品已經有兩百多年,他又有多少個兩百年呢?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
······
······
陰暗的宮殿之內,兩道幽光亮起,劃破了暗色。
幽王緩緩睜開雙眼,目中的幽光似是激發了殿中的機關,一盞盞鬼火亮起,照亮了宮殿。
且在同時,滾滾陰氣涌現,內中三隻火眼睜開,注視着剛剛睡醒的幽王。
“老祖。”
幽王低頭道:“今日午後,姜離去南離宮見了長公主,之後南離宮內就傳出消息,讓宗室準備婚禮事宜。姜離當是要在短期內和公孫青玥完婚了。”
陰世封閉,外人不能進,裡面人也不能出,但身在陰世的陰律司依然還保持着和陽世的聯繫。
幽王的道果神通【夢中斬龍】可以讓他在夢中顯化身形,行走陽世,足以讓陰律司和宗室以及一應下屬的聯繫不被斷絕。
“這小兒,果然是滴水不漏。”
土伯聽完幽王的彙報之後,略有失望之意,卻不感到意外。
像是換做其他人,即便是年長者如二皇子,在突然掌握大權之後,也可能會得意忘形,對與自身對立者趕盡殺絕。
而姜離就絕無這方面的疏漏,哪怕如今佔盡優勢,行事也依舊滴水不漏。
經過這麼一遭,哪怕姬氏中還有人對姜離心懷恨意,卻也不會不顧性命地和姜離唱反調了。
有了活路,心中的那口氣就泄了,沒有瀕臨死路的決絕和瘋狂了。
“老祖,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幽王問道。
姜離行事滴水不漏,偶爾有漏的,他們也不知這是不是姜離故意的。姜某人釣魚成性,不得不防啊。
在這種情況下,連幽王都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行事了。
一直封閉陰世,閉關自守,那和慢性死亡有什麼區別。姜離可不會站在原地不動,在陰律司封閉陰世之時,他還會繼續精進,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爲至強者了。
到那時候,陰律司就更無勝算了。
不過土伯倒是沒有頹喪之意。
火眼中有晦色閃爍,只聽土伯道:“無需擔心,老夫既然敢封閉陰世,自然是有退路的。”
“據老夫多年探查,末法之前的陰世應該是裂分成數個部分,其中有些已經被五濁惡世毀滅,還有一些則是依舊留存。我等所在的陰世是其中之一,還有另外的一部分,則是由佛國掌控。”
幽王聞聲一振,已是理解了土伯的意圖。
“老祖的意思是,我等可以設法連接兩邊陰世,從那邊重回陽間?”幽王道。
“呵,”土伯發出一聲陰沉的笑,“如今佛國將亂,定有生靈傷亡,若能溝通那一塊陰土,將其佔領,便可接引佛國死難生靈之殘魂,以助老夫修煉。等老夫將《陰符經》練至大成,便是重回神都和姜氏小兒再論高低都沒問題。”
天君乃是活人,是以汲取人之香火念力以成黃天。
土伯則是鬼修,他完全可以直接吸收魂靈之念,成就幽冥之天。
天君給的《陰符經》是不全,但土伯自問以自身對《形墳》的瞭解,足以做出合適的改變。且他有着萬靈汲取,未必不能勝過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