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上,塵菸捲起,兩萬餘僧衆急急而奔,撤出了黃土平原,又往着首府大興方向奔出了兩百餘里,方纔停歇。
即便是人人有修爲和道果在身,在短短時間內奔馳了千餘里,也讓大部分僧衆們的消耗到了極點,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而且,這裡也遠離了那場大戰的餘波範圍,已經算是安全了,再繼續撤下去也只會白費體力和功力。
若是己方能勝,接着撤離毫無必要。
若是敵方能贏,再撤千里也能被追上。
與其到時候被對方追殺,將睏乏的己方輕易斬殺,倒不如留點力量,試着掙扎一下。
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僧衆們實際上還是對文殊大士很有信心的。
會贏的。
申侯騎着龍鬚虎,讓座下這隻老虎躍到附近的山峰上,遙望那場大戰的方向,卻見遠方餘波漸去,雖還有罡風四起,風雲變幻,但那種充塞天地的血色已經消失,血雨也已經停下。
這代表着,大戰已經結束了。
所以······
“誰贏了?”申侯喃喃道。
他的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瀰漫,讓心神難定。
眼看着那罡風也逐漸開始停息,申侯漸漸眯眼,似乎要用這種方式來讓視線聚焦。
“申侯師弟。”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陰陽劍光以常人完全難以捕捉到的速度落到申侯身側,凝聚出廣乘道人的虛幻身影。
“廣乘師兄?!”
申侯當即就要左右旁顧,卻被廣乘道人的虛影叫停道:“無需擔心,姜道友已經確認,談無爲的神通只能觀測到感知範圍之內的未來,此刻她不在此處,便看不到你我交談的未來。至於其他人,他們看不到結界之內的你我。”
淡淡的清光化作結界,悄然籠罩山峰之頂,這是玉虛觀的六合結界,算不上高深,但在術法高人手上能夠高深到屏蔽視聽,甚至演化虛像。
廣乘道人就是這種術法高人,他實際上並非單純的劍修,番天印就是一大明證。除了劍斬羣敵以外,廣乘道人還擅長用番天印給人開天靈,砸中即開,神魂盡滅。
此時,在他人眼中,就只能看到申侯在遙望遠方,他做出任何動作,說出任何話語,都不會被外人得知。
聽到這句話之後,申侯頓時就放鬆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要癱在老虎背上一樣。
“可算是能夠放鬆了,在那位無生大士的眼皮底下,當真是比當年被上清派追殺還難熬。”
申侯長出一口氣,像是要把這些時日裡的驚心動魄悉數吐出,然後纔對着廣乘道人道:“既然師兄來了,就說明是姜道友贏了。接下來該如何?把這些僧人都給滅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雖有波折,但還是我方贏了,”廣乘道人點頭道,“文殊已死,談無爲和觀世音就算重整旗鼓,也已經無法和我等相抗,只有撤退一途。只是······”
“只是什麼?”申侯心中的不祥預感愈發濃郁。
“談無爲背後還有天君支持,她們二人定能返回佛國,並且捲土重來,爲防後患,還需申侯師弟繼續潛伏在佛國中。”
廣乘道人臉上露出一點尷尬之色,似乎覺得有些對不住申侯,“申侯師弟,你掌握打神鞭,專克神屬修行者,談無爲和觀世音定然會拉攏於你,你可順勢依附,然後······”
“還要潛伏?”
申侯直接拉高聲音,打斷廣乘道人的話,“我已經當了兩年的諜細了。兩年!你知道我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嗎?”
“談無爲的神通讓我不敢有絲毫的放鬆,一舉一動都要思慮再三,這兩年比兩百年還要難熬。現在還要繼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位處事圓滑的道人首次表現出失態之色,可見其壓力之重。
明面上的交鋒不可怕,也不艱難,真正難的是要時刻保持警惕僞裝自身,連一點閒暇的放鬆都不能有。因爲談無爲是能夠直接看到未來的,任何一點破綻都能讓申侯身份暴露。
“一年,最多一年。”
廣乘道人連忙道:“師弟,最多一年,你就能回來了。佛國劇變在即,火宅佛獄已經出世,最多一年,就可塵埃落定。屆時無論如何,你都可返回觀中。”
一年······
這樣算算,總共加起來也就是三年時間。
對於四品修行者來說,三年時間當真不算長,有時候一個閉關都不止三年。更別說三年已經過了兩年,頂多也就是再潛伏一年。
想到這裡,申侯已經有心答應下來了。
不過有些保證是不能少的。
“有談無爲在,想做什麼太難了,就像是這兩年一樣,我可不保證能起到什麼大作用。”申侯道。
對此,廣乘道人直接一揮手,道:“師弟伱能身在佛國,就是最大的作用了。”
他可沒忘了之前姜離傳來的話。
這一次能夠讓文殊中計,申侯可是功不可沒。
只要申侯潛伏在敵方核心,就算他什麼都不做,都是幫了大忙了。
而一旦申侯回到己方······
也許文殊的今日,就是姜離的未來了。
申公豹道果承載者當友方,實在是太可怕了。
姜離在補完莊周道果之後,連三品的氣數都能入微觀測,他是親眼目睹文殊的氣數在下落之時受到何等影響的。
也許不致命,但絕對能礙事。
得到廣乘道人這句話,申侯纔算是有些滿意地點點頭,道:“如此最好。”
他還不知道姜離讓他潛伏的原因中,怕他回來壞事能佔一半,只以爲是要讓他壞敵方的事。申侯對此非但沒什麼介意,反倒是頗爲自得。
看他袖手不動就讓敵方一敗塗地,談笑間友軍灰飛煙滅,如此豈不美哉?
“善。”廣乘道人得到了這個答覆,亦是相當滿意。
“對了,記得不要告訴殷師弟真相,他這人光長年歲不長個子,還是個孩子,我擔心他會泄露。”
“好。”
“更關鍵的是我想看到殷師弟知道真相後,回想起這三年來對我的敵意和殺意,那副內疚的表情。以他的性子,怕是當場就要給自己一巴掌。”
“······好。”
廣乘道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下。
這也是必要的犧牲。
之後,申侯又絮絮叨叨說了些瑣事,然後就擺了擺手,道:“差不多了,師兄你該離去了。”
“不繼續說說?”廣乘道人問道。
申侯可是難得放鬆,廣乘道人也是要儘量給他放鬆的時間。
“談無爲應該快回來了。”
申侯已是收起放鬆的神態,冷靜地道:“她十分看重信徒,也很看重香火,這也許和她的道果有關。眼下文殊敗亡,爲了避免這些僧人被追殺,談無爲肯定會在最短時間裡趕來。”
所以,有那麼一點閒暇的時間鬆懈一下,就夠了。
廣乘道人聞言,也不再停留,頷首道:“師弟,再會了。”
“再會。”
二人告別,結界撤去,陰陽兩極劍光也是立即消散。
一切都如從未發生過一樣。
隨後不久,也就是半盞茶不到的時間,談無爲回返。
確實如同申侯所說,她相當看重信徒,在發現僧衆折損的不多之時,談無爲面色有所和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