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青色的樹木大約有半人高，由兩棵小樹軀幹交錯的成形，如同兩樹互相扶持一般。
當它出現在仙后的手掌上時，青炁化霧成雲，整個天空都自然而然地顯露出純青之色。雖無驚天動地之威勢，但已是足以證明其品級。
毫無疑問，這是二品道器，承載的正是二品道果·東王公。
仙后輕輕託着蒼青樹木，手一揚，這二品道器就如雲霧般升空，飄到天璇的身前。
二品道器就這樣送出去了，仙后的行爲不可謂不果決。
當今天下的大勢力中，有複數三品道果的大勢力其實不少，但若說二品道果，那擁有者可就不多了。目前爲世人所知的二品道果之數量，實際上是遠低於三品強者的。
不少強者哪怕有着晉升之心，也沒有道果可以晉升。
這也是三品人均老六的原因之一。自己不能晉升，那就更容不得別人晉升了。
當然，也不排除一些明面上沒有二品道果的三品，實際上已經得到了契合的二品道果，只是憋着，就等着來一個大的。三品的圈子就是這麼的詭譎，所以纔會有三品一動就有人應激的說法。
言歸正題，二品道果如此稀有，仙后卻是爲求晉升而送出，既是表現了果決魄力，已是彰顯出一種極端的堅定。
誰敢阻她晉升，就與誰不死不休。
這種極端的意志毫無疑問地傳達出來，仙后的雙眼緊緊注視着天璇。
論實力，仙后實際上已經可以說是女修第一了，三品道果圓滿，還有素色雲界旗在手。單純論力量，休說是晉升三品之前的天璇，便是現在的天璇也不如仙后。
觀世音固然乃是佛國強者，凝練菩薩法相，於同品級中有着天然的優勢，但菩薩法相併不足以和素色雲界旗持平，仙后的“天之厲”也是堪稱最頂尖的殺伐術之一，觀世音難堪鋒芒。
甚至連同爲三品圓滿的旱魃，在神智癲狂的情況下也是不可能勝過仙后。
論實力，仙后已是足以擔當第一，但她還缺名位，並且在因果有着某方面的桎梏。
數十年來觀世音之名一直和仙后相較，這是名位。
當年天璇趁着仙后剛剛晉升，與一衆四品聯手擊敗仙后，這是因果。這道因果就像是一枚釘子，死死釘住了西王母道果的晉升儀式，讓仙后始終無可奈何。
而名位和因果這兩道阻礙到最後，盡皆聚集在觀世音和天璇身上。
至於談無爲，她實際上並不足以成爲仙后的阻礙，但是爲了讓仙后毫無顧忌，她也和觀世音一同低頭。
而在觀世音這一顆絆腳石移去之後，就只剩下天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璇身上，無論敵我，甚至於在另一層虛空之中，被黃雲縈繞的天眼也徐徐睜開，注視着天璇。
關乎蒼天之情況，自然是少不了天君的。
甚至於談無爲提出建議之時，也未嘗沒有考慮到蒼天這一因素。她和天君，可是關係匪淺啊，能夠以墨門統領之身份暗中加入佛國，並且成爲六大菩薩之一，少不了天君的推波助瀾。
談無爲更是全力運轉神通，眼瞳中似有光怪陸離之景閃過，她看到了天璇緩緩開口，然後——
未來於此刻戛然而止。
因爲涉及到了蒼天，談無爲的神通難以爲繼，無法繼續向前推進。
但也正是因爲涉及到蒼天，結果如何，已是出來了。
“無論是出於天譴的威脅，還是擔心蒼天之情況暴露，本宮都該完成這樁交易。”
天璇語氣悠悠，輕緩而又堅決，“只可惜，本宮要讓你失望了。”
她選擇了反悔，或者說她一開始就有反悔的想法。
然而如今的情況已是分明，天璇要反悔，就要迎接蒼天之誓的反噬了。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沉沉之勢從天而降，彷彿天塌一般。天穹裂開了一道縫隙，如同睜開的眼簾，向外擴張，一隻無色的瞳孔在內中浮現，霎時青天化陰，數之不盡的殃雲遍佈長空，圍繞着那道如天眼般的縫隙形成了巨大的渦旋。
就如同當初姜離晉升四品時渡的天劫一般，但遠比彼時的劫難要恐怖。
如今的天地已是沒了天劫產生的土壤，便是當初姜離渡劫，也是由玉虛觀那邊提供元氣進行造劫。但這一次，天劫非是由元氣所造化，而是出於一種意志所成。
天地自然皆順應着這股意志，自然而然地形成雷雲，萬物都像是成爲了敵人，無所不在的壓力自上下十方而來，就連空間本身都在抗拒了天劫的目標。
這就是蒼天所降之罰。
哪怕是經歷了射天弓的創傷和化身被斬，蒼天依舊有着如斯恐怖的力量。即便是三品，也要在天譴之威下面臨生死危機。
身爲至強者的天子尚且被天譴重創，天璇面對天譴，也決計落不得好，一個不慎，就是形神俱滅的結局。
而若是天璇死於天譴，或者遭天譴重創，那同樣是如了仙后的心意，她大可趁機收拾了天璇。如果沒法解決問題，那就解決帶來問題的人。
天璇死了，什麼因果，什麼桎梏，自然也都不存在了。
這實際上纔是最好的解決方法，然而天璇當年做局擊敗仙后之後，就一直深居簡出，等到她再次見仙后之時，又掛上了三品道果。以三品的戰力，要是一心避戰，還真沒幾個能困住他們。
更別說天璇還精擅奇門遁甲、易道玄術，可不是粗鄙武夫，想要攔截住她並將其格殺，那更是難如登天。
也正是因爲這方面的原因，仙后纔會答應天璇的交易。
可是現在，天璇違背了誓言，面臨天譴，這實際上纔是仙后所料想的最好結果。
蒼天依舊有着如此力量，對於天君來說不是好事，對於仙后來說卻是最大的好事。要是天璇毀誓，蒼天卻無力降罰，那對於仙后來說纔是壞事。
大周江山的穩定與否，仙后不在乎，她只在乎天璇的死活。
現在好了，你便是選擇了反悔，也依舊無法阻止我。
天璇的選擇似乎是錯了。
但是——
當殃雲沉降，無形的威壓凝聚之時，姜離突然從飛島上升起，和天璇並肩而立。
師徒二人同時以指畫符，氣若龍蛇疾走，剎那間形成了符籙之形，隨即二人將手一揮，所畫之符文合成了一體，顯化出足有一人多高的符籙。
“借形代果符！”
在場衆人皆是見多識廣之輩，其中不乏玄門高人，借形代果符雖然高深，但還是被第一時間認出。
這一道符籙的作用是借他人之形，代他人之果，可用於僞裝變化，也可替他人承受咒詛等術法的攻擊，可謂是相當之多效。
而看姜離和天璇的作勢，他們現在正是要以“借形代果符”互相溝通，乃至混淆因果，同時應對天譴。
殃雲涌動，那股無形威壓同時降臨二者之身，天地萬物同時都在排斥着姜離和天璇，然後······
沒了！
天空中的漩渦始終在轉動，天穹裂縫也已經張開到極限，天譴卻是始終沒有降下，彷彿姜離二人不存在一般。
既然做出這樣的選擇，當然是有着應對之法。姜離可是知道的，蒼天並非當真虛弱，祂會被天君格殺了化身，是因爲天在故意！
哪怕因此而受損，那也是相當有限，依舊還是能夠降下天譴的。
而姜離和天璇這公婆倆敢到處指天爲誓，不是因爲蒼天要涼了，而是他們不怕天譴降臨。這兩人可不會把安危寄託在蒼天的傷勢上，他們更相信自己。
所以，這場交易，姜離和天璇是貨拿到手，但錢不想給，白嫖仙后一個二品道器。
“兩位道友這······”後方的廣乘道人見了，一時間有些不好使用措詞。
“這當真是太妙了，”殷屠龍揮舞着拳頭，“貧道早就看着娘們不順眼了，幹得好。”玉虛觀和仙宮多年來作爲鄰居，是時有摩擦的，尤其是在姜別鶴暗中聯絡仙宮，試圖襲殺姜離之後。此次見到仙后要被白嫖，殷屠龍第一個就要叫好。
而另一方，則是神色凝重，察覺到局勢正在往着不妙的一方偏移。
“他有避劫之法。”
無支祁雙眼金光閃現，注視着這一幕，突然開口道：“他能夠躲災避劫。”
他承載着孫悟空的道果，擁有了七十二變的神通，清楚天劫天譴也並非不可避免。
雖然真正的孫悟空實際上並非如同小說裡那般修有八九玄功，但其七十二變神通也是躲災避劫的妙法，可直接躲過三災，得享永生。是以無支祁此時就看出了姜離在以躲災避劫之法避開天譴。
就如同當初殺姜氏前家主姜韜的天君一般。
當初天君殺姜韜，違背的是姬氏和姜氏兩族的誓言，是以天君截斷因果，避開天譴之後，天譴轉而找上了天子，讓天子背鍋。而天璇所立下的誓言就只關乎自己，避開了天譴，就沒下文了。
無支祁的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在場衆人在呼嘯的狂風中聽見了。
仙后本就因爲天璇毀約而殺機在心，聽到此言之後，空着的左手抖袖一震，懸浮在天璇身前的青木小樹盪出青色的漣漪，衝到天璇和姜離身上。
本是無形無跡的二人遭遇衝擊，氣息立時出現了泄露，本該隱藏的因果也露了端倪，立時引得天譴止住退勢。
同時，寒風乍起，突有冰霜凝結於天空，空氣爲之凍結，形成了一條條冰痕，轉眼就成冰霜世界，封困着姜離二人。
面對師徒公婆二人這耍無賴的行徑，仙后果斷以武力手段捍衛自己的所得，冰霜覆蓋，眼看就要形成巨大的玄冰。
姜離探手，掌上蘊生黑白之色，輕描淡寫地抓破青色的漣漪，就是拿住青木小樹。天璇則是眸生星光，一輪圓月在腦後升起，數不盡的星塵繞體而生，形成了漩渦，轟然卷破了重重冰結。
但也是因此，二者的氣機進一步外泄，天塌一般的陰暗籠罩下來，無形大力生狂瀾，斥開飛島，狂暴的罡風呼嘯急轉，隱約間，已是形成龍捲。
天譴已是進一步被激發了。
佛國這邊，談無爲身現明光，真空家鄉顯現，其人立於白蓮之外，如身處另一方天地，正在動用神通以試圖逆知未來。
文殊伸手一引，一道佛光橫在身前，般若劍顯現，就要插手。
其人注視着越發狂烈的罡風，以氣御劍，般若佛劍蓄勢待發。但在這時，文殊突然目光一凜，般若劍向上一豎，便有鏗鏘聲起，一道劍光撞在般若劍的劍鋒上，至極的速度表明了劍光的來源。
是廣乘。
文殊擡眸看去，穿過那罡風，能夠見到廣乘道人手捏劍訣，身周兩道劍光來回遊弋。
陰陽兩極劍倏然迸發劍氣，道道劍光如同游魚般穿過罡風，至快至極，令得文殊難以他顧。他當即縱起般若劍，遊走周邊，以易術洞察陰陽兩極劍光之軌跡，料敵機先地攔截下道道攻勢。
然而這也讓文殊難以插手罡風之中的激鬥。
廣乘道人的劍實在太快，也就只有擅長易術的文殊才能攔截，其餘人面對此劍，就唯有硬扛。
不，其實還是有人能應對的。
無支祁身上沐浴上一層淡淡金光，白毛變金毛，身形一縱，做騰躍狀，便是消失在原地。
混世四猴遊離在十類之外，易術難算，而廣乘道人的陰陽兩極劍乃是通過易術預設軌跡的，算不到無支祁，就不好進行鍼對。
······
······
“轟！”
層層冰結被星光漩渦卷破，無形大力自天空降下，將已經凍結的空氣碾得粉碎，數不盡的晶瑩隨風飛舞。
身在天譴之中面臨劫數，卻也讓罡風等劫兆變成了阻攔他人的屏障。
蒼天確實是不如從前了，當年蒼天降罰天子之時，神都皇城之內只聞一聲霹靂，卻不見天譴降臨時的狀況。天譴至強而無形，重創天子卻難以爲人知。
這也是爲何一直以來，有關天子受創原因難以落定的根源。
彼時皇城之中根本就無他人受創，天譴來得毫無預兆也是毫無痕跡，除了天子之外根本無人能察覺到天譴的出現。
而現在，天譴都變得有跡可循了。
被引動劫數降臨，卻突遭一道利刃斬破。
只見雲氣氤氳，輕易洞穿罡風，仙后持素色雲界旗從中行出，一身白色的衣裙在風中勾勒出美好的形體，擡手凝聚驚天厲芒，“天之厲”脫手而出。
罡風被斬，無形的威壓遭到劃分，天地都似在此刻分成兩半。
代表刑厲的氣刃貫殺而來，姜離和天璇互相對視一眼，同時出手，兩顆星辰在二人身前凝現。
“太陽居午，日麗中天。”
“太陰居子，水澄桂萼。”
日月同升，玄光拱照，陰陽之光芒撞上了堪稱絕頂的氣刃絕學，兩極變化，激烈震盪，令得氣刃層層消磨，最終一聲轟鳴。
“轟！”
黑漆漆的巨大空洞出現在二者碰撞之處，空洞內部所有的氣機都被毀滅性的力量抹消，呈現絕對的空。隨即雲氣涌蕩，仙后已是踏着氤氳白雲直接進入了這片空洞之內，至極寒氣將空洞完全充塞。
而姜離和天璇則是各自運功，天璇轉掌，衆星列宿，法域顯現，姜離則是進一步運轉玄功，如同遁去之一般遊走於天衍的四九之中，令得因果飄渺，難以被鎖定。
至極的寒氣亦是形成了一片絕域，和衆星法域碰撞摩擦，就見巨大的空洞都被凍結出形體輪廓，隨後玄冰破出，如同巨樹在舒展枝條，擴張根鬚，卻被衆星撞碎。
寒氣所過之處，玄冰結生，如同大樹生長，出現在四面八方的每一處角落。
仙后有素色雲界旗在手，可切割空間，是以哪怕是衆星法域也攔不了仙后，只能暫做僵持。
且在這時，一道金光在姜離身後閃現，已經變成金毛猴子的無支祁由小變大，手中金箍棒以定海之勢當空擊下，直落姜離頭顱。
這隻猴子以七十二變穿梭，如同姜離那邊避開災劫，短短時間之內就潛伏到了今天，打出一式強擊。
金箍棒看似輕盈，化作一道棍影，卻有無儔大力，足可平定滄海。這一擊轟搗在姜離的頭顱上，霎時明光閃爍。
“嘭！”
棍影轟在突兀出現的護身真氣之上，足足三千層元炁迭加在一起，正是——
“一氣化三千。”
時至今日，姜離已是能夠一念佈列三千道元炁，如同一層又一層的衣衫，覆蓋在姜離的身上。哪怕是以金箍棒的強悍，竟是也難以直接擊破三千層元炁。
便是找準機會一擊打向頭部，也終是沒能得手。
“叱——”
無支祁發出怪叫，身影一閃，整個人都化作了芥子大小，消失在原地。
“嗯？”
天眼觀照十方，姜離雖未轉首，卻也知曉了情況，他伸手後揮，一道劍芒在指尖凝現，而他整個人也在同時化作了芥子大小。
兩個皆是渺小如芥子的身影出現，同等的大小令得姜離能夠精準把握無支祁的棍勢，先天一炁化作大圜劍，一劍點出。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