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強盜首領發出一聲大叫,聲音裡充滿絕望。
“我當然知道。”容若冷笑一聲,剛纔的嘻哈輕鬆全都不見了:“蕭逸治理國家多年,國富民強,百姓安居樂業,京城附近怎麼可能出現強盜,可見另有目的。開始被我輕易嚇退,不過是發現我武功高深,不敢冒險,後來屢次出現的強盜,也只是爲了試探,爲了讓我放鬆警惕。我也故意裝做輕鬆不在乎,每次見面,都和你們越來越接近,卻又派了蘇良和趙儀悄悄離開馬車,從側面跟着馬車暗中搜索。你們這組人既然要動手殺我,那麼前幾組人,肯定都埋伏在四周不同的地方,不過,當他們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住時,卻有兩個高手悄悄在後方不斷暗算,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一個冒出來,肯定都已經被制服了。”
他說得輕鬆自在,得意洋洋,每說一句,強盜們的心就沉一分,在楚韻如劍光威逼下,更是應付得手忙腳亂,轉眼又有兩個人倒下去。
容若厲聲喝問:“你們已經無路可去了,老實說,是誰指使你們來殺我的?”
強盜首領臉色慘白,卻仰天長笑:“弟兄們,不過是一死,我們也算報答了攝政王。”
其他強盜齊聲應是,竟是忽然間精神暴漲,甚至不理楚韻如的劍招,一齊猛撲向容若,拼着中劍而死,也只顧出拳踢腿揮刀,竟是完全拚命的架式了。
楚韻如嚇了一跳,一時手忙腳亂,一把劍只來得及攔住三個人,還有三個直撲向容若。
容若提氣後退,卻快不過拳風、劍氣和刀影。
一左一右有兩個身影疾快掠來,劍光如九天驚雷乍現,各攔住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那壯碩的強盜首領撲到了容若面前。
容若右手一揚,袖中一道電光乍起,正面迎上鋼刀。
強盜首領只覺手中一輕,刀竟被齊中削斷,本來一往無前的刀勢立刻一滯,他的人也稍稍一愣,只這一愣,就覺身上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容若慢慢收回點中他麻穴的手指,往後退出三步,深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剛剛受驚的心情,暗暗稱讚自己臨危不亂。
容若雖然是性德教出來的最差弟子,不過總算還有些武功底子,比起蘇良、趙儀有所不如,但比起一般武林人,身手還稍稍高出那麼一點點。他先用皇宮寶庫裡最好的神劍,削斷了對手的刀,乘其一愣的機會,飛快點中他的穴道,大獲全勝。
而此時,蘇良和趙儀也都輕易制住自己的對手,最後三個人因爲捨生忘死地搶攻,也在楚韻如劍下受了重傷,倒了下來。
大局已定,楚韻如持劍後退,看躺了一地的人,和自己劍上的鮮血,柳眉微蹙,這樣的江湖爭殺,她始終不能適應。
小精靈適時落在她肩膀上,大叫着:“韻如韻如,誰與爭鋒。”
楚韻如不由嫣然一笑,心中的沉重一掃而空,猶自且笑且嗔的看了容若一眼,心頭暗想:“不知這人是怎麼教的,竟讓這小東西學這些古怪的話。”
蘇良、趙儀是男兒身,這次暗中制服各處埋伏的殺手,大獲全勝,眉眼都閃着光,難掩興奮之色,對於自己的能力信心倍增,對於未來多姿多彩的生活,更是充滿了憧憬。
容若低頭,看看地上衆人除了兩個被點中穴道,其他大多是受傷而失去戰鬥力的。見到鮮血淋漓,容若不免又有些頭暈,好在楚韻如用的是薄劍,刺入拔出都極快,縱然傷得再重,流的血並不多,這樣纔不致讓容若腳底發軟。
容若吸了口氣,再慢慢吐氣,好不容易纔讓蒼白的臉色正常了一些:“說吧!你們是受誰指使而來的?”
強盜首領一張嘴,一口濃痰對着容若吐過去:“你這昏君,可恨我們不能爲攝政王除去你。”
容若皺着眉頭往後退,躲開了飛痰一擊,身後卻傳來一聲冷笑:“原來你與蕭逸之間的關係也不過如此。”
不知何時,蕭遠已經下了馬車,眼神冷漠,語氣極盡嘲諷。
容若嘆口氣,連頭也不回:“三哥,你是真沒看出來呢!還是故意要推波助瀾?七叔是何等人物,要殺我的話,哪裡會派出這樣的角色來,更不會讓人這麼大喊大叫地嚷着他的名號。”他彎下腰,衝那躺在地上的強盜頭子,笑得非常親切:“告訴我吧!你們是誰派來的,爲什麼要故意離間我與攝政王,楚國內亂,你們主子能有什麼好處?”
強盜首領臉色一變,喝道:“我們都是攝政王屬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做出來的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別把莫名其妙的陰謀栽到我們身上。”
容若嘆氣搖頭,學着楚留香摸摸鼻子:“真的嗎?非要我嚴刑逼供,你們才肯說實話。”
“他媽的,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剮,看爺爺們會不會皺一皺眉頭。”
“爲攝政王而死,我們心甘情願。”
地上一干受制的強盜你一言我一語地大吼。
容若頭疼得掩起耳朵,考慮要不要把這幾位的啞穴也一併點上。
性德卻已徐徐走了過來,一彎腰,撿起強盜首領的鋼刀,伸指一彈,刀身微微震動:“這把刀是用千鍛法煉出來的,千鍛法是秦國鑄劍門派‘冰火’的獨家鍛造法,用此法鍛造出來的兵器相比普通兵器的柔韌性、堅硬度都要高出許多,所以廣招門徒,專門爲朝廷兵將鑄造兵器。”
他信手又拋開鋼刀,望向那臉色變得灰敗的強盜首領:“你用的狂嘯刀法是秦人軍營中所教授的刀法。”他目光淡淡一掃其他人:“你剛纔用的是秦國北方‘鐵拳門’的武功,你用的則是秦國‘瑞天派’的纏絲腳,還有你……”
他這般輕輕淡淡,隨隨便便說來,地上那一干強盜的臉色,隨着他的話一點點蒼白下去,最後難看得不似活人。
容若歡呼一聲,連連拍手:“性德你太厲害了,有你在,什麼陰謀能得逞。”
強盜首領卻已面若死灰,無比怨毒地盯了性德一眼,一縷黑色的鮮血忽然從他嘴角流出來,他頭一歪,即刻身死。
容若臉色一變,蹲下來還想試他的鼻息,蘇良、趙儀也一起驚叫起來。容若長嘆一聲,四下望去,果然,其他幾個強盜的嘴角也全都流出黑血,一命嗚呼了。
容若無力地垂下頭,良久,纔有些苦澀地笑一笑:“我真蠢,明明知道一般的反派小人物被抓,肯定會咬破嘴裡的毒藥自盡,居然得意忘形得忘了防範。
我總當這是一場遊戲,完全忘記遊戲中的血腥殘殺,會有多麼真實。”
趙儀輕輕說:“還有其他人被我們制服在他們埋伏的各個地點,把他們帶過來審問好了。”
容若苦笑:“你以爲,他們還活着嗎?”
蘇良臉色一變,身形一縱,疾掠而去,不多時,又飛掠而回,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帶點驚惶,默默地衝衆人搖了搖頭。
容若垂首長嘆:“他們是死士,一開始就是準備來送死的,他們不是謀劃不周才被我們捉住制服,而是爲了嫁禍蕭逸,爲了讓我活着去找蕭逸報復而故意被我們所制的。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決定要死了,就算我根本不想殺他們,他們的主人已經定下了他們的死亡。前前後後,一共有三十多人,一下子全死了,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肯定也和死幾隻螞蟻沒什麼不同。”
他的語氣一開始頹喪無力,後來卻漸漸激切起來,眼中閃着燃燒的怒焰:
“爲什麼?只是爲了造成一個誤會,就死掉三十多人,只是爲了挑撥我和蕭逸,就可以這樣踐踏生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憤然一拳狠狠捶在地上。
楚韻如低叫了一聲,蹲下來,托起容若的手,看他右手指節都被地上的沙石磨得脫了皮,有點點鮮紅溢出來,不由皺起了眉頭,又是心痛難過,又是生氣不悅的望了容若一眼,卻又輕嘆一聲:“不是你的錯,你別掛在心上。”
容若本來滿心鬱郁,可見了楚韻如這關切的眉眼,卻又發作不出,只得勉強一笑,卻連笑容都是沉重的。
一直躲在後方的侍月和凝香此時也快步而來,雖說眼前死屍遍地,頗爲嚇人,但這兩個少女卻只顧着托起容若的手爲他上藥包紮。
容若笑笑:“只是磨破了點皮,用不着這樣……”
下面半句話被楚韻如妙目一瞪,立刻化爲無聲。
性德於此時淡淡問:“現在要怎麼辦?天色已經晚了,再往前繼續前進一個時辰,就可以有打尖的地方,如果再耽誤的話……”
“總要把這些屍體都掩埋了吧!”容若道。
“不必。”性德冷冷答。
容若“騰”的一聲站起來:“你不用這麼狠心吧?”
“與狠不狠心無關,你把他們埋了,只要我們一走,自會有人把他們再挖出來。”
容若一怔,立刻明白過來,以他的身分,哪裡真能逍遙自在、無牽無掛地玩微服私訪遊戲,暗中不知有多少勢力在監視,他們一走,爲了追查這些死士的身分,屍體必會被挖出來,供各方勢力查看研究的。
想到這裡,容若只有無可奈何嘆口氣:“好吧!我們走。”
衆人各自上車,馬車在夕陽的餘暉中迅速離去。
直到馬車的身影消失,兩個人影點塵不驚的飄然而至。一個身形頎長,氣度瀟灑,一個身姿柔美,眉目如畫。
正是蘇慕雲和那總帶着淡淡倦意的神秘美人。
蘇慕雲早在容若遇上第二撥人時就已趕到,只是不敢欺近,只遠遠監視,更聽不清容若等人的對話,直到容若離開,他們才現身出來。
蘇慕雲俯下身把每一個死者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美人卻悠悠閒閒,倚樹而坐,信手摘了樹下的一朵小花在指尖把玩,倒把這滿地屍體的修羅場,當做鳥語花香的春日郊了。
蘇慕雲檢查了良久,才徐徐道:“看起來,似乎是秦國的人爲了造成楚國內亂而做的手腳。”
美人輕揚眉梢,脣邊帶笑:“看起來,似乎是?”
“的確,只是似乎。雖然他們用的是秦國的兵刃、秦國的武功,不過秦國若真要派死士來,又何必留下這麼多明顯的線索可尋?真真一石二鳥,明着嫁禍蕭逸,暗中卻讓秦楚二國更加劍拔弩張,兩國相爭,死傷無數,何人得利?”
蘇慕雲徐徐回首,目光如炬,冷冷看定那絕色麗人。
馬車奔馳在大道上,容若始終不肯回車廂裡去,只坐在車轅上,呆呆凝視自己受傷的手,一語不發。
“很難得。”
過分淡漠的聲音,讓容若愣了一愣,才擡起頭,看着一向很少主動對他說話的性德。
“很難得你會因爲生氣讓自己受傷,很難得你破皮流血居然不抱着手叫痛。”
性德淡淡的話語裡,聽不出到底是關懷還是諷刺。
容若有些無力地笑笑,也沒心情回嘴:“我只是在想,對這一切,我是否有責任。即使我無爭,即使我退讓,可是以我的身分,還是會有太多太多的陰謀圍着我打轉,死亡和殺戮都不會停止。我所做的到底對不對,我應不應該改變這一切,是不是一定要我強到可以掌控一切,纔不會再有犧牲者?”
“他們只是你不認識的陌生人,只是你的敵人,只是要殺你的人。”
“可他們也是人。我怕死怕痛怕吃苦,但也因此才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貴,自由的珍貴。
我珍惜每一個人的生命,即使是小人物,他們的命也並不比強者輕賤,我不能把這當成看小說,把他們的性命當做一個數字。“
容若咬咬牙,眼中有一種切金斷玉的毅然:“我不管我的想法這裡的人到底能不能瞭解,我不管我的做法是不是可笑,我還是要繼續下去,我還是要試着告訴每一個人對待生命的態度。就算被人嘲笑,就算大多數人不能接受,但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哪怕只能影響到一個人,也是我的成就,所以……”
他擡眼,凝視性德,眸中有深刻的感情,熱切的希望:“幫助我,好不好?”
性德靜靜回望他一眼,默默轉頭,接着趕馬車,然後,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動作細微得幾乎看不出來,卻還是點了頭。他的聲音也平平和和地響起來:“那些刺客,用的武功和兵器雖是秦國的,但他們的內功心法卻是魏國的。”
“魏國?”
“是,從他們出招時的呼吸速度,身周的氣機流動,可以推測出他們的內功,分別是魏國四個不同門派的內功心法。”
“性德,我看除了你,太虛世界裡還沒有什麼人,可以只用幾眼就看出別人隱藏的內功心法吧!”容若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不過很奇怪啊!你不是說你雖然全知全能,可是有許多秘密是不能告訴我的,必須靠我自己的力量去探索,以免破壞平衡嗎?爲什麼你會這麼大方,把什麼鑄造兵器、招術還有內功,這些我不懂的事全都告訴我?就算兵器和招術屬於列國中的常識,只要找人打聽一下就可以知道,但內功心法應該不是這麼容易被看破的吧?”
性德無語,不加回應。正是因爲要保持平衡才必須告訴你,如今的他已經失去超人的力量,能夠利用的,也只有出衆的見識,淵博的知識了。只是現在的他和主機的聯繫斷絕,再非全知全能,所有的一切,也必須靠他的眼睛去觀察,靠他的頭腦去判斷,只是這一切,他都不願對容若解說。
容若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只好聳聳肩,嘆口氣:“這麼說,整件事是魏國搞的鬼,要讓秦楚二國爭戰,他好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
“不是我,也不是魏國。”女子語音柔婉,不似在解釋澄清,倒像在挑逗一般。
蘇慕雲卻根本不爲所動:“不是你,又是誰?秦楚相爭,誰最得利?各方小國,不敢惹這樣的是非,幾大強國,慶國一向不管諸國爭雄之事,周國、宋國,無人有這樣的膽識見解,燕國皇帝和御王之間相互牽制,哪裡顧得上秦楚?
除了魏國,除了你,還會有誰?”
“你忘了,燕國雖雙王並立,但還有個冷血宰相,做事不擇手段,偏又目光長遠,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收效奇大,未必不能暗中主持此事。”
蘇慕雲冷哼一聲:“把屍體帶回去查驗。”
話音剛落,就有二十餘人像鬼魅般出現,一聲不出地搬動屍體,動作快捷迅速,腳步輕悄無聲。轉眼間就把屍體、刀劍,甚至連落在地上的碎布屑都收拾得一乾二淨,還有人再往血跡上灑土,折掉被劍氣所摧的樹枝,掃平印下深深腳印的沙土,轉眼間,就把所有戰鬥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
“此事我會回去和蕭逸慢慢商量,必會追查出誰是幕後主使,不管這件事是不是你暗中安排,我都希望你好自爲之,我不會有負大魏,但也絕不願楚國受害。”
女子輕笑一聲,徐徐立起,姿勢慵懶:“罷了,你且去助蕭逸鞏固權位,振興楚國吧!
我卻要去追上那個有趣的小皇帝,將他納於我的掌控之下。你我兵分兩路,各安其職吧!也免得你總說我在監視你,七分心思用來與我鬥智,只拿三分心思相助蕭逸,能有什麼成就。“
她說做便做,笑顏如花,水袖一擺,身姿如風拂弱柳,飄然掠去。
遠遠看她水袖迎風,環佩叮噹,美得直如仙子凌波,神女飛天。
蘇慕雲遙望她絕美的身影漸漸化做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漸漸黯淡的暮色下,良久,才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