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痛,我說,你們輕點啊!”
容若的哀嚎慘叫,絲毫也不能引起衆人的同情心,所有人都是橫眉怒目瞪着他,就連正小心地給他手臂上藥的楚韻如,都有意無意地加重手腳,痛得容若倒吸冷氣。
蘇良斜着眼睛望他:“這會子知道痛了,昨天拍着胸膛擔保沒事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趙儀冷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看你那沒用的樣子。”
容若痛得眼睛、鼻子一起發酸,氣呼呼瞪過去:“什麼流血不流淚,說大話的人都不怕閃了舌頭,疼痛是人類正常的感覺,人類長了喉嚨,能發出聲音,長了眼睛,會流出眼淚,這都是爲了當人類痛苦得超過承受限制時,能夠通過這種方式發泄,減輕負擔而存在的,偏要逆自然之理行事的人才是無聊呢!再說,說這話的人肯定沒嘗過把整個手臂往熱油裡放的滋味。”
就連宋遠書都忍不住開口:“陛下出京之前,不是特意命宮中最好的巧匠製出了這麼一個維妙維肖,若不用手細摸,絕對看不出來的假手套嗎?這能直套到肘部的套子,既輕且薄,與肌膚同色,看來天衣無縫,最難得不怕水淹、不懼火燒,甚至連刀劍都砍不破,也有極強隔熱作用。而且你在套上套子之前,在手臂上也塗了厚厚一層防燙藥膏,就算油鍋溫度奇高,也不至於重傷致殘的。”
容若鬱悶極了:“喂,各位,容我提醒你們,那可是百分之百,絕無花假的熱油啊,以現在的製作技術,就算最好的巧匠、最好的材料,做出來的工具,以及相應的隔熱防燙藥,效用都是有限的。我這可是血肉之軀,活生生的手,在油鍋裡打個轉再出來,唉,你們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容若想到剛纔在熱油鍋裡撈錢的經歷,現在仍是忍不住打寒戰,那種奇燙奇痛,讓他剎那之間,原諒了史上所有在嚴刑下屈服的叛徒,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看看容若那雖有明顯燙傷,但只要好好照料,有一定時間恢復,一定可以復元如初的手臂,一干人等非常缺乏同情心地往上翻白眼。
陳逸飛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和自家的陛下多多溝通、常常相處,應該讓他多在軍中,看看重傷將士們的生活。那些潰爛的傷口,露出來的白森森的骨頭,那些被按在臨時充當病牀的門板上,由其他軍士拎着大斧,對準已無藥可救的肢體,不加任何麻藥地揮斧劈下,這都是常有的事,相信如果對此有深入的瞭解,大楚國的皇帝一定會對男子漢、堅強、痛楚,這一類的詞有全新的體會。
心裡轉了轉邪惡的念頭,陳逸飛忽又很好笑地搖了搖頭。唉,從什麼時候開始,正直的、恭謹的、從不失禮的自己變得這麼狠毒了。
目光掃視了一番身邊這一干完全不把皇帝當回事的人,他暗暗嘆氣,環境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啊!
楚韻如一邊爲容若上藥,一邊問:“我記得那隻假手是你最早吩咐宮中巧匠研製的寶貝,難道當初你就料到了今日?”
容若笑道:“我要有這麼神就好了。那東西和鑄好了手印的金子一樣,都是用來冒充絕頂高手的。本想着哪回要是遇上厲害人物,我就拿着架子說,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武鬥多不雅,還是文比吧}再用那假手往什麼熱水啊,火焰啊,毒砂裡穿穿插插一番,然後讓對方照樣來一回,人家看我這麼厲害,心裡一怯,自然就要退避三舍了。之所以最早吩咐制這一樣,是因爲這東西最巧妙,需要的技術合量最高,對材質的要求也最苛刻,製作時間相對很長,所以當然要最先安排做這件寶貝。”
衆人聞言,暗自搖頭,也只有這位主,可以輕易把全國的財勢、力量、巧匠,集中在一起,隨心所欲,才能照他的想法,造出一堆古古怪怪,卻非常有奇效的東西來。
蘇良哼了一聲:“你有恃無恐,自然敢往油鍋裡伸手撈銅錢,人家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能這麼陪你胡鬧。”
衆皆暗自點頭,很明顯,在大楚國現任皇帝心中,“公平決鬥”這四個字只對比他本事弱的人才有意義。
容若一笑,道:“我曾聽過一個故事,某天有很多超級高手要到一個門派去找麻煩,那個門派的師父正好不在,所有弟子都只想逃命,只有一個性格極堅毅的弟子,在門口燒了一鍋油,面不改色伸手進去打了個轉,然後這些高手們全都臉色蒼白退走了,這個弟子也就名揚天下,不過……”
他淡淡一笑:“我並不認爲這一招可以對付所有人。並不是所有武功高的人,都有很好的品性和自尊心,只憑着對方能做到自己做不到或不敢做的事,或是被對方的堅強毅力所震而退走。當然,幸好那位小白是個非常有自尊心,對有骨氣的人很尊重的那種典型劍士,這種人或許有些偏執,但實在是最好騙的可愛敵人。當然,如果只憑這一點,這計策的成功性並不高。我不知道小白的武功是不是高到可以神奇得下油鍋而不受傷,但現在情況很特殊,一來,我的行爲,讓他會很自然地一改往日對我的輕視,而有些尊重我。二來,我爲性德做的犧牲也讓他了解到,性德對我的重要性,確信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到性德。所以說,這個計劃,與其說是要靠作假來嚇住小白,不如說是讓他充分感受到我的誠意,給他一個臺階,讓他可以不傷面子地把性德還給我,就這麼簡單啦!”
他說得簡單,衆人卻聽得滿頭霧水,一齊搖頭。
容若很鬱悶地用沒受傷的手抓抓頭,唉,爲什麼天才總是這麼寂寞呢?【沸騰文學整理收藏】
“你們還沒看出來嗎?他現在的情況,根本已經不可能讓性德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了啊}衆人再次搖頭,以期待的眼神望來。
容若嘆氣:“我問你們,如果有一個正直癡情的男人,眼看要面對生死難關,隨時會九死一生,並且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會不會想辦法爲心愛的人,做一個最好的安排,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得到保護?”
楚韻如低低驚呼:“他有難?”
幾個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容若笑而挑眉,衛孤辰那種人,很容易就會讓別人心中對他留下無敵鐵金鋼的印象,總以爲這種人有金剛不壞身,世界毀滅了,他也死不掉,卻常常忘記,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
“董姑娘說過,爲了治好納蘭玉,他元氣大傷。寧昭狠下心,拿納蘭玉的性命冒險,爲的就是打破他那神一般無敵的力量。秦王當時沒派人出面狙殺,是對納蘭玉仍有不忍之心,但衛孤辰既已實力大減,他怎麼會坐等時機過去,讓衛孤辰恢復正常的水準呢!如果我所料不差,在近日之內,寧昭必然有所動作。而衛孤辰……”
容若微微嘆息:“衛孤辰應該不是笨蛋,自然也能料到這一點,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等着別人攻上門,他像那麼好脾氣的人嗎?”
宋遠書微微一震:“他想做什麼?莫非……”
他的語氣雖仍較顯平靜,但眼神深處,已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容若翻個白眼:“他想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但僅憑一夫之勇,是斷不能定一國的。當初獵場一戰,若非七叔不肯易服混入人羣逃走,他也未必能有那麼威風。何況是寧昭。
宋遠書點點頭,語氣略顯黯然:“不錯,據楚國密報所知,秦宮中無數陷阱機關,任何一個大監、宮女都有可能是高手。除了宮中主子,所有執事人員,都只能在自己權限範圍內活動,若有人隨意亂走,管事可當即擊殺。而寧昭的行蹤從無人可以掌握,就連他自己的貼身大監事先也不知道,甚至有過一夜三遷宮之事……”
蘇良不覺笑道:“見過怕死的,還真沒見過這麼怕死的。”
陳逸飛微微嘆息:“做爲一國之君,他這些年來,過得想必也極不舒坦,對衛孤辰自是恨之入骨,不除不能安枕。”
容若微笑着說:“寧昭要殺小白,小白也要幹掉寧昭。只是現在小白狀況不佳,不管是他自己主動出擊,還是坐待寧昭行動,都必有極大的危險。他萬一失敗,就再也保不住身邊任何一個人了,而沒有了武功的性德……”
容若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也不知道是因爲手疼還是因爲得意,不免有些毗牙咧嘴:“如果他還像以前那樣把性德當成一個對手,這時候自顧不暇,自然就懶得爲性德考慮了,說不定還會想着,咱們一起死,到了黃泉再去決鬥分勝負吧!可是,他現在把性德當成一個絕世大美女,還暗中喜歡他,自然就會想到,萬一他死後,一個沒有武功,卻風華無雙的絕世美人,落到秦人手中,會有什麼下場呢?”
他兩眼發光地說:“但凡有一點天良的男人,都會爲自己心愛的女人做好籌謀的。現在什麼地方對性德最安全呢?當然是我這裡。我們所有人都與性德有很深的感情,我與秦王正在商量聯姻的事,眼看大婚將成,只要不和秦國翻臉,他們就不會把我的人怎麼樣。而今天,我又表現出足夠的誠意,讓他明白,爲了保護性德,我是真的敢於捨出性命,有這麼好的臺階,他可以不傷面子地把性德還回來,你們認爲,他還會拒絕嗎?”
他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一口氣說完,然後停頓了下來,挺了挺胸,很是得意地等待大家的讚歎。
等了半天,居然沒等到任何驚歎啊,敬佩啊的語氣和目光,容若不覺很是鬱悶:“我知道我這麼聰明、這麼能幹、這麼運籌帷帽、這麼明見萬里,讓你們大過震驚、大過佩服,所以一下子顧不上鼓掌叫好,不過沒關係,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的。”
衆皆絕倒,宋遠書皺眉做欲嘔狀,蘇良和趙儀同時開始活動已經癢了很久的雙手。
就連一向淳厚的陳逸飛都有想猛踹容若幾腳的衝動,並因爲意識到這一點而在心中哀嘆,從什麼時候開始,君臣之分、禮儀之規,他竟忘得一乾二淨了,他那素來謹慎守禮,知所進退的自傲哪裡去了。
當初在飛雪關中,自己與這人相處還是十分正常,完全可以入選名君忠臣佳話軼事的。
難道這都是因爲不瞭解而造成的誤會嗎?什麼時候,他們君臣的關係,變得這樣古怪了,是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大大,還是眼前這位主子,實在讓人無法生出絲毫敬佩?
他苦笑着搖搖頭,擡眸處看到身旁的宋遠書正望着容若,眼露兇光。這樣肆意地把兇狠之意毫不掩飾地張揚出來,與他往日裡的陰沉冷鬱,不動聲色,實不可同日而語,心中正自一動,忽聽得容若又是一疊聲地慘叫。
“啊……啊……唉喲……好痛……好痛……”
楚韻如低低驚叫一聲,臉帶歉意,卻分明讓每一個人看得出那歉意有多麼虛僞。
她也不看容若霎時間痛得發白的臉,漫不經心地道:“不好意思,上藥的時候,手重了。”
看到母儀天下,賢良椒德,溫柔貞婉的皇后娘娘對皇上的體貼關愛之舉,陳逸飛先是一怔,卻又在看到容若那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後,忍不住縱聲長笑。同一時間,聽到身邊又響起兩個清朗的笑聲。少年的笑,清銳、明朗,如陽光澄澈。
眼望處,楚韻如合笑若百花盛放,便是素少言笑的宋遠書,眼中都有了愉悅,再看看悻悻然探着受傷的手,一臉委屈樣的容若,陳逸飛忽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前所未有的輕快。
變了就變了吧,這樣的主子,氣他惱他恨他想要踹他罵他,又有何妨。既可有這樣的皇帝,爲什麼不可以有他們這樣的臣下呢!
轉過街角,趙承風伸手一指遠遠長街盡頭的華麗宮宇,冷冷說:“你自己過去吧!”隨便交待一句,便轉身離去。
性德靜靜凝望那門前站滿護衛的行宮大門,漫然舉步前行,走不幾步,便聽到一陣熟悉的喧鬧聲。
一個人飛一般竄出大門,還沒站定身子,一左一右已有兩個人影追了出來。再然後,性德就看到,堂堂的大楚國皇帝在行宮門前,長街之上當着秦國士兵和秦國百姓的面,被人追打得上竄下跳,左遮右擋,一個勁往士兵身後縮,拿人家守門的老實士兵當盾牌用這麼久不見,蘇良和趙儀的功夫見長啊,飛騰縱躍,快捷迅疾,打人的手法,也是越發得熟練有力了。
“你這混蛋,明明早料到了一切,偏要拿腔拿調,裝神弄鬼,害我們一堆人替你擔心。”
“你蒙得了那個什麼衛的,可蒙不了我們,既然你的手沒事,索性我們幫忙打殘了了事。”
兩個少年眼冒兇光,面目猙獰,爲他們自知決鬥事件以來,直到容若說明真相之前,所有的擔心憂慮、坐立不安、寢食不寧,而感到非常非常不值。
楚韻如和宋遠書如同看戲一般,慢慢踱到門口,面帶微笑,瞧着這一切,沒有拍拍手、叫幾聲好,已是給了狼狽逃竄的容若大大的面子。
只有陳逸飛還在搓手跺腳,憂心忡忡地叫:“他們也大過份了,雖說陛下穿的是便裝,外頭的百姓不認得,守門的士兵也未必認得出來,但這事做出來,只怕我們大楚國的面子……”
楚韻如笑而搖頭。
宋遠書冷冷打斷他的話:“陳將軍,你真以爲,有這樣的陛下,咱們大楚國在秦人眼中,還有面子剩下可以繼續丟?”
陳逸飛愣了一下,回思一番,然後也不得不嘆息着點點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場無比荒謬的追打上,直到一個清朗悅耳,如冰晶相擊的聲音響起來:“看來我不在的日子,你們都過得十分快活啊!”
已經抓住容若,正高舉起拳頭的蘇良和趙儀同時一怔,整個人僵木了。然後他們慢慢的擡頭,帶着幾分期望、幾分忐忑,向前看去。
在下一刻,兩個人同時跳了起來,直衝過去,大聲喊:“師父!”
本來抱着頭縮成一團的容若,也慢慢地挺直腰,站起來,靜靜地望着前方。
原本笑得雲淡風輕的楚韻如,臉上忽然露出激動之色,輕輕喚一聲:“性德。”忍不住踏前數步,又急急站住,只有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說明了她現在激動的心情。
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宋遠書和陳逸飛都是同時一震。
那人就那般站在夕陽之下,長街的盡頭,滿街的行人忽然褪色消失,街市上的喧譁聲、吵鬧聲,轉眼便微不可聞。天上地下,萬古紅塵,眼中心中,便也只得見此一人。
陳逸飛忽然覺得呼吸急促起來,這般人物,這般人物,以玉爲骨,以雪爲神,以月爲心,以夜爲眸,以冰霜爲風神。如此人物,方能讓那兩個連皇帝都敢打得肆無忌憚的孩子,明明無比激動快活,在他面前,卻也只敢垂着手,用熱切的眼神望着他,用恭敬的語氣喚師父。就連當初在京城,在攝政王面前,也不見這兩個小子這麼乖順聽話。如此人物,方能讓皇后之尊,也因他的出現,而如此失態。
宋遠書的目光也無法從性德身上移開,榮耀秋菊,華茂春鬆,自識字以來,所讀過的無數詩篇、無數文字,竟沒有一句一字,可以用來形容這樣的風華神韻。怪不得每一個人都對他念念不忘,怪不得每一個人一天要念叨他幾十遍,聽得人耳朵發癢,怪不得……
每一個人都看着性德,然而性德卻只看着容若。
原以爲這個混蛋,看到自己,會大叫大跳,會手舞足蹈,會跑過來大聲表功,或着會哭喪着臉衝過來一個勁訴苦,然而,那傢伙,竟然只是站在那裡,像塊木頭一樣發呆。
相比其他人的激動,他倒是顯得最爲鎮定了。
性德不知自己脣邊忽然泛起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笑意,他靜而無聲地走向容若。
在漫長的分離歲月中,容若也曾無數次設想過,自己和性德重逢時的情景,他也以爲自己會抓住他,拚命訴說分離的歲月,拚命講述思念的情懷,拚命表功,說明自己如何爲救他而竭盡心力。
就在剛纔被追着打的時候,他還在幻想着如果性德出現,一定要死死抓住他,大大說蘇良、趙儀兩人一堆壞話。然而,真正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他真的以爲,這幾乎是幻覺,真正擡眼看到那個面容時,他想要衝向他,卻發覺,忽然間,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他只能怔怔站在那裡,看着他,一步步走來。
那白衣黑髮,風華無雙的人,是他在這個大虛的世界,最初的夥伴。
他望着他,在長街的盡頭,一步步行來。
所有的秘密可以與他共享,所有的心事可以向他傾訴,所有不能爲人知的情緒可以對他
他望着他,踏過長街,穿過人流,走過了無盡的時光、無數的歲月、無限的路程,漸漸而來。
他陪伴他、守護他,在任何時候,給他支援,讓他依靠,令他覺得,在這大虛的世界中,做爲特別存在的他,永遠不曾孤單。
他喜歡他、愛惜他爲他曾有的遭遇痛心難過。與他說笑,同他胡鬧,看着他的臉上,漸漸有了屬於人的生氣,看着他的眉目之間,‘量漫染上紅塵的溫暖。
他望着他,行過自進入大虛以來的無數歲月,踏過所有的刀光劍影、權謀殺伐,步過每一段相濡以沫、笑語旅途,走過每一刻思念牽掛、無限憂慮。
天崩地裂,萬事可託此人;滄海橫流,百劫可信此人;大好頭顱,無妨可付此人;茫茫大虛,紅塵唯此一人。
容若擡頭,微笑,面對已經來到面前的性德,原本以爲會有千言萬語想要說,然而,他依然只是淡淡笑笑:“歡迎回來。”
在下一刻,他擁抱他,擁抱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半身,擁抱對他來說在這大虛世界中,最特別的存在。
分離的日子,有多長,彷彿漫無盡頭;有多短,行出濟州時,他的眉眼、他的神容、他最後的話語,彷彿還在眼前耳邊。
面對的敵人有那麼多、那麼強,而自己擁有的力量卻如此微薄,曾經以爲,得回他的希望渺然微薄,卻終是不敢放棄、不甘放棄,到今,他終於回來了,卻還讓自己以爲,這一切,極可能只是一場幻夢。
蘇良和趙儀笑着走過去,喜得手腳都不知道放到哪裡,看到緊緊擁抱着性德的容若,相顧一笑,眼中都有熱切的光,卻誰也不敢造次。在性德的面前,他們立刻從小老虎變成了小乖貓。
容若卻長笑一聲:“傻瓜,呆站着做什麼?”
蘇良和趙儀先是一怔,然後自然地看向性德,想了一想,還是沒敢像容若這麼肆無忌憚地抱住他,只歡歡喜喜笑一笑,站在一旁便是。
性德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被容若這樣抱住,他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抱他,只是淡淡道:“白癡。”
楚韻如靜靜站在原地,望着容若。他永遠不會知道,當他擁抱性德的時候,他們之間,就自成了一個世界,不但蘇良、趙儀不敢胡來,就是她,也不願介入。她知道,容若是深愛她的,然而,容若與性德之間,永遠有着沒有人能相比的默契。他們之間有一個秘密,也許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但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們之間有一些故事,也許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能明瞭,能懂得。
看到性德,她是真心地高興,然而……然而……真的可以不介意嗎?如果他真的是她……
她垂首掩去眉宇間一瞬的黯然,然後擡頭,滿眼的歡喜笑謔:“容若,你的手不痛了嗎?”
容若一怔,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整隻右臂都被燙傷了,這麼用力一抱人……
“啊……”慘叫聲中,容若猛然鬆手,左手抱着右手,在原地直跳三丈高。
性德一伸手,就把他按住,另一隻手拂開他的右袖子,眉毛微微一揚,這麼重的燙傷,這個混蛋,竟直到現在,才感覺到痛。
“怎麼傷的?”
冷漠的語氣裡聽不出關懷,卻讓容若不覺瑟縮了一下,不敢把自己往油鍋裡伸手撈銅錢的蠢事說出來。
蘇良卻上前一步,輕輕在性德耳邊講解了幾句。
趙儀在後衝容若扮鬼臉,臉上的表情,明明在說:“你就等着師父跟你算帳吧!”
然而,性德的眼神依舊無喜無怒,更談不上感動,只冷漠地重複罵了一聲:“白癡。”
容若鬱悶得就快蹲一邊劃圈圈去了,性德卻已輕快地報出幾種藥名。
蘇良怔了一下,趙儀已笑着一推他:“咱們快去弄吧,應該是治燙傷最好的藥了。”
兩個少年歡喜地離開,飛奔的步伐都無比輕快,溫柔的風把他們的笑聲、叫聲、說話聲遙遙送到每一個人耳邊。遙遙送到每一個人耳邊。
“還是師父回來了好。”
“是啊,有燙傷就有最好的傷藥,有敵人就能立刻指出對方的破綻,有陰謀就能立刻揭破,總之什麼事,師父都能處理。”
“是啊,比某個沒有本事還愛裝天才的傢伙可靠多了。”
容若的臉皮早就厚若城牆,聽了也不介意,反摸摸鼻子,笑嘻嘻對性德道:“就算我是個白癡,應該也是你很喜歡的那種吧!”
就連性德都有哭笑不得的感覺,也不再理他胡鬧,轉眸目光淡淡掃過行宮門前衆人,在楚韻如的臉上微微一凝,頓住了。
這時容若也看到了楚韻如的表情,心中立時想到一事,當即伸手一拉性德:“什麼也別說了,先進來,有件事我一點法子都沒有,你得立刻幫我解釋清楚。”
性德自是知道,回到這傢伙身邊就別指望安生,略略挑挑眉頭,便也不出一聲地任容若把他直接拉進行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