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虛空,朦朧混沌。
這老者身形虛幻,他具有鑄鼎的玄妙氣息,但是氣息十分微弱。
這僅是一尊鑄鼎真仙的殘存執念。
莊冥出手迫他甦醒,只在三言兩語之間,便已推測出不少方向。
“老夫傳下功法,奈何後人不濟,無有鑄鼎仙神,你雖稍弱半籌,但也觸及這一線,勉強也算有了資格。”
老者停頓了下,說道:“先前你能一眼便看穿老夫真身已然隕落,僅是執念而已,眼力可謂極高,不但本領超出了真玄九印應有的界限,見識也不一般,看你如此平淡的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仙神之念的存在。”
莊冥揹負雙手,點頭說道:“確實不是初次得見。”
老者輕嘆了一聲,說道:“着實不是尋常之輩,雖非老夫功法傳承的後人,但你似乎已經是老夫目前唯一能夠選擇的人了。”
莊冥靜靜看着老者,忽然笑道:“但我爲何要讓前輩來選擇?”
頃刻之間,氣氛周邊。
整個混沌虛空,盡是一片凝滯。
老者目光倏忽一凝,看着莊冥的目光,漸漸冰冷。
而在身後不遠處,紫煙觀主更是露出無比錯愕之色。
眼前這是古老的仙神,無比強大的存在,儘管只是一縷執念,但依然是仙神的執念。
這個莊冥,未足仙神層次,能獲仙神賦予使命,乃是畢生之榮耀,怎敢如此乾脆利落地拒絕?
——
混沌虛空,沉寂許久。
仙神的氣息,隱約變得強盛。
但莊冥依然神色平靜。
“前輩何須如此作態?”
莊冥平靜說道:“換作尋常的真玄九印,在仙神之威下,自然心生敬畏,不敢有半點違逆,但我可不是尋常的真玄九印。真要論起來,前輩生前是鑄鼎的仙神,修爲鼎盛萬分,論起鬥法,必能勝我,可是單要憑藉氣勢威嚴,你生前都未必壓得住我,何況只是一縷執念?”
他乃是真龍之身。
論起龍威,強如天威。
這是純血真龍的天賦神通之一。
以莊冥千丈龍身的修爲,所綻放出來的龍威,便足能鎮壓得住巔峰真玄,不亞於鑄鼎真仙的氣勢,正是因此,在山海界時,單憑龍威外放,他便將一座山脈,化作了外界巔峰真玄都不敢踏足的禁地。
“你當真不願接老夫授予你的使命?”老者未有料到這個迴應,默然半晌,纔出聲說來,語氣冰冷。
“前輩既然沒有斬殺於我的本領,也就無法強迫我接下此事,那麼,接與不接,只在我自身,全憑自願。”莊冥輕拍衣襬,淡然說道:“前輩想要讓我接下你生前未竟之事,總該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
“事關諸天萬界,涉及無窮天地之間的仙凡生靈。”老者沉聲說道:“此事一旦成劫,萬界皆要動盪,但凡我輩修行之人,得知這等隱秘,理應心懷天下,便是拼得身死道消,你也須得接下!”
“真是好大的責任!”莊冥感嘆道:“天地之間,常有故事,而往往許多故事當中,會有這樣的說法,例如某一個年輕修行者,遇到了即將隕落或者已經隕落的老者,在老者身上或許得到了機緣也或許根本沒有得到機緣,但是從當中卻獲悉了極爲驚人的隱秘,而這隱秘往往是關乎天下蒼生,那麼得知了此事的年輕人,便會理所應當地肩負起拯救天下蒼生的使命,他不會拒絕,也不會有人認爲他會拒絕,但是從此,他便要不惜拼上性命,拼上自身所擁有的一切,去毀壞這些陰謀,去完成此事,而最後身死道消,往往也是籍籍無名,作個無名英雄。可是,我今日便不免疑惑,爲何這年輕人不能獨善其身呢?”
“年輕人,你修行也近乎達到了仙神的境界,應當知曉,我輩中人,忠於蒼天,心懷蒼生,無論是爲了忠誠還是爲了善念,都不該如此狹隘。”老者嘆息道。
“捨生忘死,肩負拯救蒼生職責,纔不算狹隘嗎?”莊冥笑了聲,說道:“在我眼中,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之大事,能具有常人所不能具有之大善,才顯得偉大,而顯得可敬……但因爲常人無法做到,因此這樣可敬的偉大之人,便極爲稀少。”
“你現在就有機會,成爲這樣的人。”老者正色說道。
“我敬佩這樣的人,但我註定不是這樣的人。”莊冥笑了一聲,心中想起了三師兄唐天影的一句話,聚聖山已經出了這樣一個偉大的人,那麼經受各宗圍攻的聚聖山餘下弟子,便不必再成爲這樣的人了。
“視衆生爲無物,以生死爲尋常,如此重大職責,你視若無睹,如此狹隘,幾近入魔了。”老者嘆息道。
“大劫非我而起,生死非我所定,爲何不願赴死,選擇袖手旁觀,便是入魔?”莊冥平淡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此爲天地之道理,我此舉按天道行事,即是魔道?那麼前輩認爲,這諸天萬界,善惡無常,也是魔界?”
“你究竟想說什麼?”老者語氣低沉,隱有不滿之色。
“以往我總疑惑,這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的年輕人,爲何不能拒絕?現在看來,我如今便也成爲了那個故事中的年輕修行人……”莊冥感嘆道:“沒有得到任何利益的我,應當接受這一切,而成爲故事中的無名英雄,卻沒有資格拒絕這一切,否則的話,便是沒有心懷蒼生的偉大心胸,便算是窮兇極惡的魔頭?”
“你想要什麼?”老者忽然悟到了什麼,語氣沉重,聲音提高了三分,隱有怒意。
“你能給我什麼?”莊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枉說了這麼多,眼前這尊沉眠多年的仙神,終於明白了世間真正的道理。
“……”老者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自己能給予對方什麼。
“前輩生前是鑄鼎的仙神,隕落之後仍念念不忘,而形成執念,藉助石碑而存留至今,足見此事不小。”莊冥語氣微沉,緩緩說道:“如若我猜測不錯,就連前輩本身,都是因此事而亡?”
“不錯。”老者微微點頭,沒有否認。
“鑄鼎真仙,亦爲之隕落,而你將此事,交與我手?”莊冥輕笑一聲,說道:“前輩此舉,莫不是準備以另類的方式,來殺死我麼?”
“閒話少說,你不是怕死,無非只是想要多討些好處。”老者語氣沉凝,道:“你想從老夫身上,得到什麼?”
“這怎麼會是閒話?這受你傳承的紫煙觀,其中後輩弟子自然不敢違揹你這位真正的祖師,而且受你恩德,被你仙神之威所懾,理應該去完成你生前未竟之事。”莊冥平靜說道:“但是前輩須得知曉,我可不是你的後輩弟子,我甚至不曾在你身上,得獲過什麼寶貝,所以……”
“老夫會傳你諸般秘法。”老者沉聲說道。
“已經傳給紫煙觀的,便不必了。”莊冥語氣如常,緩緩說道:“關於前輩傳於紫煙觀的,我會從紫煙觀中搜出來,眼下我要的是紫煙觀並沒有得到的傳承,關於前輩所有的傳承!”
“好!”
老者這般說來,看向遠處的紫煙觀主,神色隱有複雜之意。
在他心中,這個年輕人並不是自身的道統後人,雖然可以託付大事,但未必要託付一切。
關於他所有的一切傳承,他的本意是將大事託付給這年輕之後,將這年輕人驅出這片虛空之外,在將自身的一切傳承以及留下的諸般隱秘,都盡數交給不遠處那個得獲傳承,但才修至真玄八印的廢物。
只是他未有料到,這個看似溫和仁善的年輕人,竟然是如此冷酷的心性,在拯救萬界蒼生的重大責任之下,在這等大事的壓力之下,竟然只惦記着他的那些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