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初來臺北
五月的戛納,就像一位明麗耀眼的純潔少女,讓人沉迷陶醉。蔚藍迷人的海岸線和法國南部明媚陽光下的棕櫚樹,是這位少女身上的紗裙與花冠,熱情中透出一種高雅氣質。
夜幕降臨,人潮涌進豪華大廳裡,節慶宮前那長長的紅地毯顯得幾分寥落。霓虹閃爍,遠處Croisette大道上巨大的電影海報隱約可見。馬路上依舊徘徊着許多影迷,但比起白天的喧囂,此時總算安靜了許多。夜色裡間或夾雜着海浪與汽笛的聲音,風吹過棕櫚樹間,劃出道道美麗的音符。
節慶宮裡,第六十六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閉幕式暨頒獎典禮正在進行。
“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即將頒發的是本屆最佳女演員大獎,讓我們看看這一屆的最佳女主角入圍的有:來自法國的《夏日輓歌》女主角……”隨着主持人的聲音,大屏幕上不斷出現着影片片段。
“……獲得第六十六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的是——《風鈴》,呂珂!”
掌聲與歡呼聲中,穿着一襲白色晚裙的呂珂走上臺來,從頒獎嘉賓手裡接過獎盃,在鎂光燈的閃爍下,美得如同出塵的仙子。她高舉着獎盃,激動得掉下淚來,語無倫次地說:“能意外地獲得這一份榮耀,首先要感謝導演,多謝他……”
“啪!”只穿了一條紅色褲衩的王梓鈞關掉電視,端起熱騰騰的泡麪,一屁股坐到電腦椅上。
囫圇吞掉泡麪,王梓鈞意興闌珊地走走進浴室。
“嘩嘩譁……”
任憑熱水沖刷着自己的身體,王梓鈞望着玻璃鏡中那張逐漸氤氳的臉。
那是一張能嚇死活人的臉,猙獰的疤痕佈滿了整個頭部。有誰能想到,這張臉的主人,兩年前還是令無數少女瘋狂的偶像明星。
沐浴液一遍又一遍地抹在臉上,王梓鈞使勁地揉搓着,像是要把那些疤痕全部洗掉一樣。
王梓鈞穿着一條褲衩,望着外面三三兩兩的燈火,突然有種縱身從七樓跳下的衝動。
自殺,他不是沒有試過,吃了兩次安眠藥,還割過一次腕,都莫名其妙地被搶救回來。
所以,王梓鈞不僅活膩了,就連死都死煩了。
回到臥室裡,王梓鈞隨手點開幾個網頁,呂珂獲獎的照片赫然醒目。看着那張掛滿淚水的純真臉龐,他忍不住厭惡地爆出粗口:“裝B的賤人!”
八年前,王梓鈞從導演系畢業,雄心萬丈的他足足拍了兩年的小廣告。後來他死皮賴臉地到處求人,甚至倒貼錢,才終於有機會當上導演助理。又過了三年,混成副導演的王梓鈞,偶然間被拉去做一部電視劇的男二號,英俊的他一炮走紅。
從小熒幕到大熒幕,從影視到歌壇,王梓鈞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爲紅透半個亞洲的偶像新星。
就在前年,王梓鈞重拾自己的導演夢想,自導自演一部文藝片。女主角就是呂珂,亦是他拍拖一年的女友,還沒跨出校門就被他捧成二線明星。
開機的第二個月,用於拍攝的別墅突然發生火災,王梓鈞拼死把呂珂救出去,自己卻全身60%深三度燒傷,一張臉即便植皮也無法復原了。
住院的前幾個月,醫院裡記者、明星來探望者不知凡幾,讓王梓鈞感動得落淚。漸漸地,病房中再也看不見探訪者,那種長期的寂寞與壓抑讓王梓鈞選擇了割腕自殺,卻最終被搶救回來。
大半年之後,王梓鈞從豪宅裡搬出來,銀行的賬戶裡只剩下幾百塊錢。那次火災不只是他受傷,演員和劇組人員一共死了三個。而最讓他憤怒的是,呂珂居然私自吞掉了他爲劇組買保險的錢,那些保險合同都是假造的。
死亡三人、傷數人,還有燒燬的拍攝器材、豪華傢俬、藝術品,以及電影前期投資,只賠償就把王梓鈞的積蓄賠個精光。
特別是當知道他破相以後,那個曾經發誓愛他一輩子的女人——呂珂,居然再沒有來醫院探望過他。直到王梓鈞出院向朋友打聽,才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傍上了一個國際知名導演,正在拍一部名叫《風鈴》的電影。
深吸了一口10塊錢一包的紅塔山,王梓鈞努力地平復自己的情緒。他關掉娛樂網站,開始百度起關於臺灣電影史的資料,以方便自己寫小說。
是的,這就是他現在的工作,一個網絡寫手。
當初雖然身無分文,但王梓鈞本身豪爽大方,結交了許多朋友。知道王梓鈞的遭遇後,不少朋友都提出幫他介紹工作、提供住所,可當時心灰意冷的他全部拒絕了,只向幾個知己好友借了些錢,扔掉自己所有的聯繫方式,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租房子住下。
最初,他整天泡在網絡遊戲裡,偶爾也忍不住看一些娛樂新聞。直到有一天接觸到一本叫做《大亨傳說》的娛樂小說,王梓鈞就像是吸食鴉片一樣着迷起來。曾經的夢已破碎,他只能沉浸在虛擬的夢中YY。
終於有一天,他提起筆來,寫下了自己第一本娛樂小說,居然半個月衝到了新人榜榜首。這本小說眼看着就要結束了,王梓鈞開始構思起下一本來。
題材仍舊是明星娛樂,這是王梓鈞最熟悉的圈子。可是在網上一搜,他才發現這種題材都快寫爛了,大陸、港臺、日韓、美國,哪一個地方沒被人寫過?從無聲黑白電影,到DV僞紀錄片,哪一個年代沒被人寫過?
王梓鈞不喜歡跟風,於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尋找,終於發現:似乎沒人寫過臺灣七十年代的娛樂圈。
他開始蒐集資料,資料一多,才終於明白爲什麼沒人寫:第一,讀者熟悉的是八十年代以後的明星,七十年代的明星對他們來說非常陌生,寫了很可能撲街;第二,臺灣當時的文化局跟現在大陸的萌化大神有一拼,別說七十年代,就連到了83年還出現過“削蘋果”事件;第三,社會環境太差,寫那時候的臺灣娛樂就不得不寫黑.社會,著名影視製作人吳敦接受採訪的時候就說過,他踏入娛樂圈第一個職務是導演助理,在自己劇組的演員被人搶走後負責帶人去搶回來;第四……
資料越多,王梓鈞的心越涼,寫這個很可能會撲得很慘啊。又寫娛樂圈,又寫黑.社會,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兩面的讀者都不討好。
考慮了幾天,王梓鈞最終還是決定試試。雖然諸多弊端,但那個時代仍有許多亮點:臺灣剛剛進入經濟飛速發展階段,臺灣音樂生機勃發,臺灣電影正在稱霸亞洲,林青霞、鄧麗君、古龍……這是一個瘋狂的時代!
寫了兩個小時的大綱,外面天色已亮,王梓鈞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準備去睡覺。
“啪!”王梓鈞的手不小心撞到那桶只剩下麪湯的方便麪。
麪湯不住地流下來,“噠噠噠”地滴在鍵盤上,王梓鈞趕緊伸手扶住。慌亂中,滿是麪湯的手指直接按到電腦桌的電插板上。
“滋……”火花亂竄,最後一團焦黑的王梓鈞倒在地上。
王梓鈞的身體在地板上抽搐痙攣着,他的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泛起弧度詭異的笑容:“他媽的,這次終於死了啊。”
……
“這個逆子,救他做什麼?救了他讓他出去砍人?林醫生,你別治了,這狗雜種死了纔好。”一口純正的國語傳入王梓鈞的耳朵裡,王梓鈞頭有些發懵,自己難道沒被電死?
王梓鈞慢慢地睜開眼睛,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扭頭一看,牀頭居然還掛着吊瓶。
醫院嗎?誰把我送到醫院來的。
“爸,你就別生氣了。梓鈞早有改過的,這次真的是別人來惹他。”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門口有一個20來歲的女人拉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進來。
這女人面容清秀,素顏遮面,想來略加打扮會非常漂亮。不過她一身衣服雖然很乾淨,但明顯顯得老氣,像是九十年代從鄉下進城的村姑。
女人放下手中的水果,見王梓鈞爭着眼,歡喜道:“梓鈞,你醒啦,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
老頭臉上的關切之色一閃而逝,繼而是冷哼道:“你還醒過來做什麼,怎麼不去死!”
“爸,梓鈞剛剛醒過來,你就別說這些話了。”女人拉住老頭,將他按在凳子上坐下。
王梓鈞看着眼前這對父女,只覺得很親切,卻又沒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他撐着手臂想要坐起來,手上卻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那女人連忙過來扶王梓鈞起來,靠坐在病牀上,柔聲道:“梓鈞,小心你的手,醫生剛剛接好的。”
手接好?
難道被電擊了還造成骨折不成?
“你很久沒吃東西了吧,我給你削個蘋果。”女人笑着拿出袋子裡的蘋果削了起來。
那老頭卻是冷着臉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
王梓鈞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卻不知怎麼開口。而且這病房似乎太簡陋了吧,便是鄉下的衛生所都比這個病房裝修要好。
房間裡很安靜,只剩下女人削蘋果發出的聲音。王梓鈞眼睛一掃,瞟到蘋果袋子下面的一張報紙,上面居然用的是繁體字。
王梓鈞很好奇,遲疑着開口說:“那個,把報紙給我看一下好嗎?”
女人將水果提開,把報紙攤在病牀上擺好。
民國六十年?《中國時報》!
報頭的幾行字將王梓鈞雷得暈頭轉向,待到他仔細地看那報紙的內容,直接暈了過去,一個念頭突然升起來:老子,穿越了?
“梓鈞,梓鈞,你怎麼了?”女人緊張地大叫着,“林醫生,快來看看,我弟弟又暈過去了。”
……
幾天後,王梓鈞終於搞清楚,他果然穿越了,穿越到1971年的臺北,靈魂附身在一個仍叫王梓鈞的十八歲青年身上。
他的家中有一個哥哥叫王梓榮,一個姐姐王梓芸。父親王賢致是隨老蔣南撤的國軍下級軍官,一家人現住臺北永和鎮的眷村之中。
不過最讓王梓鈞哭笑不得的是,他的身份除了高中生外,居然還是竹聯幫戰鬥堂的頭目,諢號斑斕虎。這次住院是由於被三十多個幫派成員埋伏,造成左臂骨折,身上多處瘀傷和刀傷,腦袋被棒球棍砸了幾下,有些輕微腦震盪,要不是當時正好警察趕來,估計他早已經掛了。(PS:本書不會以黑.幫爲主,會涉及電影、電視、音樂、商業、文學、黑.幫,以及一些重大歷史事件,比如保釣運動、美麗島事件等等。)
竹聯幫是什麼存在?最強盛時只正式成員就數萬,編外人員掛靠組織更是多不勝數,號稱天下第一幫,在日本、美國、歐洲都建立有多處分堂。
不過眼下的竹聯幫雖然有統一臺灣南北黑.道的架勢,但悲劇的是竹聯幫的老大陳啓禮去年七月被捕,送去綠島監獄和李敖做了“同窗”。竹聯幫由於失去主心骨,被其他幫派聯手打壓得很慘。
這次王梓鈞被人埋伏,亦是因爲得罪的仇家太多,趁着竹聯幫失勢,落井下石的報復。
而在王梓鈞父親的眼中,這個他口口聲聲要其去死的小兒子,還不是讓他最頭疼的,大兒子王梓榮比之更甚……
王梓鈞的哥哥王梓榮,綽號鐵豹子,竹聯幫開山元老之一,位置坐到了豹堂堂主,曾經把老母親活生生氣死。當初13歲的王梓榮,放暑假在家替大人看孩子的時候,居然拉着年僅4歲的弟弟去參加竹聯幫成立大會。
不過聽說他這個哥哥去年已經從良了,被人挑斷了腳筋以後,和自己的女人在西門町一帶擺攤賣魷魚羹。
過了大半個月,王梓鈞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左臂還打着石膏,不甚方便。在這期間,除了兩三個以往的小弟來看過他之外,居然沒有幫會大佬來問候。
結合着腦袋裡殘存的記憶,王梓鈞後來纔想明白:自己的老哥退出幫會大致是因爲陳啓禮入獄後幫派陷入內鬥,一向重義氣的王梓榮不願看到兄弟相殘,才主動讓賢。可是他“退休”的時候已經是個殘廢,當老大的時候又傻得沒攢幾個錢,現在淪落到街上賣小吃,江湖地位完全淪喪。
無權無勢的昔日大哥,自然也不會有人來巴結大哥的弟弟。
而竹聯幫赫赫有名的戰鬥堂,因爲得罪的人太多,現在成爲了主要打擊對象,個個連上廁所都小心翼翼,誰還有心情來看他?
王梓鈞百無聊奈地呆在家中,每日受盡便宜父親王賢致的冷眼。他被三十多個幫派成員圍攻的事情已被學校知曉,加上三番五次的曠課和打架,再次被學校開除。
這已經是他幾年來換的第五所學校了。
某天,父親王賢致回到家中,突然說道:“明天你去恆毅高中唸書。”
“啊?”王梓鈞吃驚道,這些天他可是受盡了這個父親的奚落,難得會和他這麼客氣地說話。
“就是新莊那所恆毅高中,你愛去不去。你跟你哥哥一樣,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你好自爲之吧。”王賢致一臉的蒼老頹喪,嘆了口氣進屋,再沒有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