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蕊是第一次坐這麼大的船,她從不知道坐在船上還能這麼舒適。她對於輪船唯一的記憶就是小時候跟沈媽媽坐船去普陀山,沈蕊人小,沈媽媽當然只給她買了半票,這半張票讓她現在還記憶猶新。
狹小的船艙,搖晃的船身,風浪大的時候就能聽到船艙裡此起彼伏的嘔吐聲,鼻子裡不停的鑽入一陣陣傳過來的異味。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混在一起,沈蕊睜着眼睛睡不着覺,能睡在上鋪已經是好的,那裡的味道不那麼重。
但是粘乎乎的牀單和帶着強烈清洗劑味道的毯子還是讓她睡不着覺。人多空調開得再大也還是熱,船艙裡沒有息燈這個說法,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缺了一夜的睡眠沒什麼要緊的,就連沈媽媽都擠在下鋪上跟同去玩的人一起打牌。
沈蕊輕手輕腳的從上鋪爬下來,明明已經深夜了卻照樣人聲鼎沸,她偷偷溜出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她伸手從沈媽媽掛在鐵梯子上面的塑料袋裡抓了點桔子糖果塞在裙子的口袋裡。
沈蕊到了甲板上,周圍的大人沒有一個看她一眼,他們或者聊天或者大笑,吵得人頭疼卻比船艙裡要舒服的多。海天一色,黑七抹烏什麼也看不見,沈蕊抓着欄杆努力把頭往外伸,不斷有濺上來的水花打溼了她穿着涼鞋的腳。小小的沈蕊深深吸氣,帶着水汽的空氣總算給夏夜悶熱的空氣帶來一絲涼爽。
挺着大肚子的孕婦正在一邊抓着欄杆吐得昏天黑地,旁邊一個男人拍着她的背對她說:“忍忍,再忍忍,菩薩會保佑我們生個男孩的。”那個女人手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腳打着飄站不穩,裙子上面還沾了點吐出來的黃水,她根本沒有力氣跟她丈夫說話。後面還有個小女孩拉着孕婦的裙子驚恐的看着她媽媽。
沈蕊覺得甲板上的空氣沒有那麼好了,她看了那個小女孩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糖果塞進那個女孩的手裡,對她笑。男人推了推自己的女兒說:“去,跟小姐姐玩。”
沈蕊不記得後來有沒有跟那個小女孩玩,也不記得玩了點什麼,但她記得從船上下來的她時候高興極了,好像總算是擺脫了一個大怪物。
小時候對於坐船的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於沈蕊在長大了之後再也不肯坐船,看上去再豪華的船她也不願意,而現在她在一條萬分舒服,走在上面跟走在平地上沒有分別,裡面到處都是浮雕油畫,地上鋪着漂亮的手織地毯,可不論怎麼舒服這也又是一個她需要擺脫的大怪物,張着大口準備吞噬船上所有鮮活的生命。
甲板上的參觀讓沈蕊回憶起了過去坐船的經歷,她努力讓自己不顯現出害怕的樣子,心裡卻知道她的心跳快的要死,這麼跳下去不知會不會有問題,她躲在凱伯特夫人的身後悄悄深呼吸,卻沒能逃過卡爾的眼睛,他一邊同史密斯船長說着話,一邊伸手把沈蕊撈了過來,推到安德魯先生面前對他們介紹:“露絲,這是史密斯船長和安德魯先生,安德魯先生是泰坦尼克的設計師。這是露絲,我的未婚妻。沒想到能在船上認識您,也許有幸能邀請您出席我們的訂婚典禮。”
沈蕊回不過神來,卡爾挽着她的手悄悄捏了她一把,沈蕊馬上回過神來條件反射的衝着安德魯微笑,卡爾又安撫又滿意的拍了拍沈蕊的手臂。魯芙昂着頭站在沈蕊的身邊,她的笑容看上去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驕傲。
沈蕊先是衝着安德魯點點頭,然後纔想起來要行禮,她正手腳亂時安德魯先生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看吶,愛麗絲上了我的夢之船。”所有人都善意的笑了起來,沈蕊紅着臉想要躲到卡爾身後去,魯芙皺起眉頭對女兒不合時宜的舉動感到生氣。
卡爾笑起來,他一隻手插在西裝褲裡,一隻手很巧妙的抓着沈蕊可看上去卻像是沈蕊正勾着他。他低下頭在沈蕊的耳朵邊上輕聲說:“別惦記着布朗夫人船艙裡的木馬了,到了紐約我送你一匹真馬。”
沈蕊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誰會拿馬當寵物?就算要送難道不應該是小貓小狗嗎?難道露絲喜歡馬?卡爾關懷過自己的未婚妻之後又投入到了跟先生們的談話中去。安德魯先生是個脾氣溫和的紳士,他爲女士們介紹着泰坦尼克號裡的設施。
“這片甲板本來是放置救生艇的,現在用來散步。”安德魯先生指着沈蕊他們站的這一片甲板:“本來是裝置了能放下所有人的救生艇,現在只留下了一半。”
史密斯船長拍了拍安德魯先生的肩膀:“泰坦尼克是不沉之舟,艾梅斯先生的決定是對是的。這本來就已經符合了規定。”
“泰坦尼克越是好,我就越是遺憾白星公司竟然沒有用我的鋼材。”卡爾跟安德魯搭上話,他不無遺憾的搖了搖頭說:“我可是投了一大筆錢在白星公司的股票上。”
沈蕊看了看卡爾,閉緊了嘴巴,看來他的破產指日可待了。沈蕊看了正一臉微笑的凱伯特夫人一眼,如果露絲跟着她媽媽乖乖上救生艇可能也不用嫁給卡爾的,凱伯特夫人會用金錢來衡量卡爾是不是個合格的未婚夫,如果他的資產縮水了,那他願不願意給凱伯特一家還債還是未知數,如果不,露絲也不用嫁給他了。
她到現在也還是沒有改變逃跑的想法,但沈蕊又不知道披着露絲的皮她能逃到哪裡去?她甚至還不知道現在確切的時間呢,看電影的時候這一段過的特別快,她的注意力又在原味雞和旁邊親吻的小情侶身上,根本就沒注意看字幕。
卡爾帶着沈蕊走在後面,他好像突然有了點願意談情說愛的興致,露絲對於訂婚典禮的挑剔比她媽媽還要過份,但卡爾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他既然願意娶她,那麼當然也願意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更何況有五百名賓客要出席,越是盛大越能彰顯出他的財力,這樣願意跟他合作的人會越來越多,他正打算把產業慢慢發展到美國去。
一場盛大的訂婚典禮是卡爾準備之中的投石問路,他得讓更多人知道他的名聲和資產,鋼材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胃口了,石油糧食這些,他都想要一一嘗試。泰坦尼克號的船票只是一張他進入美國上流社會的門票而已,只要有錢就能夠得到,而婚禮纔是進入社交圈的正統方法。凱伯特夫人社交能力出衆,上船隻是短短的一天時間就已經和伯爵夫人搭上了腔,相信這位伯爵夫人也會樂意成爲婚禮的坐上賓。
不論是哪方面都讓他滿意,卡爾志得意滿的打算着,沈蕊的手乖乖挽在他的手上,看到男人翹起的嘴角,沈蕊把臉扭過去,男人真是容易滿足的動物,只要一點點順從他就高興成了這樣?
海風帶着海水的鹹味撲面而來,此時的大海像面鏡子似的,天空上一點雲彩都沒有,沈蕊站在甲板上能看得很遠。
“你想不想看電影?”卡爾突然問沈蕊,他記憶裡露絲對一切新生的事物都有着好感,於是他說:“我讓勒傑訂好票,十五號我們就去看。”
沈蕊愣了一下,十五號?趕緊問:“今天幾號?”她等不及的樣子讓卡爾做了件從沒有做過的事,他擡起手把沈蕊被風吹起來的頭來理到她的耳朵後面,他們跟在人羣的最後面,沒有人看到卡爾的動作,似乎所有人都有默契的給這對未婚夫妻一點私人空間。卡爾帶笑的樣子,讓沈蕊紅了臉。
“今天十一號。”卡爾清了清喉嚨這麼說,他看了一眼沈蕊害羞的樣子,難道之前她拒絕和他同牀只是因爲害羞?也許是過於害羞了,卡爾當然不會認爲是露絲在抗拒他,如果她不同意,堅決不從就行了,凱伯特夫人難道還能逼着她跟自己上牀。
卡爾心裡的想法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舉止那麼高貴,也許在今天晚餐過後,他看了還在默默計算日期的沈蕊一眼,也許今天晚餐過後,他們可以深入交流一下,有關於尺寸問題。
散步結束後卡爾繼續同紳士們一起,凱伯特夫人回到房間休息,女僕幫沈蕊脫下貼在身上的裙子,拿出了騎馬裝,這其實也還是一件裙子,只不過做得更寬鬆了一些,現在的女人們還不被允許露出自己的腿。
沈蕊必須深呼吸才能讓女僕順利的把套在身上的裙子脫下來,她一邊吸氣一邊覺得自己剛剛吃下的那點東西又都不見了。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卡爾吩咐準備的茶點,一名女僕蹲在地上爲沈蕊脫鞋,另一名女僕給沈蕊脫下束身衣,她慢彎着腰對沈蕊說:“先生吩咐準備了一些點心,請小姐在去之前吃一些。”
盤子裡裝着些冷點心,大多數是鹹的,沒有了束縛的沈蕊覺得自己胃口大開,盤子邊擺着些黑色魚籽樣的東西,沈蕊嚐了一口差點兒沒吐出來,她還以爲這跟壽司店裡吃的魚籽一個味道呢。
女僕帶着沈蕊去布朗夫人房間的時候,她明顯已經放鬆下來了,她從卡爾嘴裡知道了時間,而她也還記得那付舉世聞名的畫上標註的日期,這麼一算她有三天的時間能好好準備呢。
心裡有了底,沈蕊又開始擔心起了逃跑之後的生活了,她一點也不瞭解現在的物價,甚至不知道現在的人如果沒有戶口會怎麼樣,這纔是沈蕊這麼熱衷去找布朗夫人的原因。
凱伯特夫人在回艙這段路上一直在沈蕊的耳朵邊唸叨着布朗夫人的出身,她一點也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女兒跟這樣的下等人,是的,下等人,哪怕布朗夫人的丈夫擁有數不清的黃金,在這些守舊派眼裡也還是下等人,他們融入不了上流社會。
沈蕊想着,她也許能從布朗夫人嘴裡聽到一些真實的,沒有裹着蕾絲裝點着寶石的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