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關鎮發生之事涉及的江湖門派,首當其衝當然非琅琊派莫屬。
那天晚上,琅琊派更是發生內鬥,三大長老中兩名在內鬥慘死,同樣是內部的大事。
大事未處理乾淨,玄衣衛的五名校尉已經由一名小旗帶領,先一步來在是非坪上再論是非之前問事。
關佑是琅琊派三大長老中碩果僅存的一位,此刻他背後站着得意愛徒平千興,陪着那位小旗康初用茶,心裡只有渾然不安。
客套話問過只幾句康初就明白這位關長老對那晚的事一知半解,只專心用茶等着琅琊派掌門人應之柔來接話。
關佑如何不尷尬?
他自己反對應之柔那天沒膽量配合吳惜海、鍾範一起圍殺,最後這兩人慘死,他想坐享其成卻沒了下文。
他身後那名愛徒平千興正是當天晚上在房檐上和陳至一戰的那名煉覺者,比他更瞭解事情大概,卻在支持應之柔問題上和他看法分歧。
所以就算事情早從別人口裡問出了六七成,關佑怎麼敢在外人面前亂說話?
如果在琅琊派內失了立場,那前掌門汪公徵貴爲掌門不也正是前車之鑑?
好在沒等多久,這位康大人就等到了應之柔。
應之柔面色紫裡透紅,已經算是十分罕見的富貴相,此刻陪着應之柔一同現身的豔麗女子容貌卻更爲驚人。
這女子年紀大概也只二十歲上下,一身素白,眉彎嘴小,雙眼眼眶半圓稍拱之型不笑也如同喜悅神態,配上一堆水汪大眼卻沒不顯妖媚只有種慈祥喜樂之相。
她步子輕盈,身形婀娜而不亂扭一分,幾步只顯得整個人氣質清麗。
隨着這名女子出現在這廳裡,一股難掩蓮花清香也飄入各人口鼻。
康初已經站了起來,和身後五名校尉一起行了個玄衣衛特殊的見禮。
玄衣衛握拳禮非常特殊好認,比之江湖常見握拳禮,被握住一拳只是稍曲外翻着手心,相握雙拳又稍垂肅穆擺在腰前正中。
“平安司小旗,康初,見過應掌。”
玄衣衛辦事時,向來只由主事者通名就好,將來問責通名者也自首當其衝。
“琅琊派應之柔,見過康大人,諸位大人。”
應之柔回的是江湖裡常見的握拳禮,他身後那名女子也依樣行了禮。
“應掌,這位是?”康初事前對琅琊派要人知道得七七八八,唯獨沒聽過有位女子,特地一問。
“本派剛遭內變,急需整理派中事務。這位何語晶何姑娘頗有經營之能,乃是本派請來幫助處理事情的。”應之柔這麼答。
康初轉念一想,就是找了個軍師咯?
康初不得不多問一句:“何姑娘既然非琅琊派中人,請問可有師承來歷?”
關佑心虛,他只知道這位何姑娘被應之柔介紹給派中說的是“如意齋主的弟子”,那“如意齋”又是個神秘組織,又怎麼好向天衡府平安司的人說明?
好在這裡有應之柔又有何語晶在,是輪不到關佑發愁怎麼打發外人,他決定只管坐着用茶。
何語晶答道:“小女子曾在殊勝宗無我堂下學藝,學成些武藝後離開師門,大人可向師門一問便知。”
康初好奇追問:“哦?可否姑娘見教尊師名諱?”
何語晶答道:“恩師姓法,名上卻下形。”
康初不得不大皺眉頭,法卻形爲“殊勝宗”裡“無常、無我、寂靜”三堂中無我一堂首座,就算要查問這女子身份真實與否也得着落自己上頭去查。
可既然敢這麼報出,料想這名女子也不敢擅冒“四山兩宗一府司”中兩宗之一的“殊勝宗”一堂首座之徒身份。
康初只好直接先進入正題:“此番前來正是爲了月末是非坪上之論做些準備,其中有件必要談到的事。
不知應掌對令岳父關碩平時所知多少?
吳關鎮的江湖事牽扯貴派,也將這名叫關碩的商人一家捲入其中。
本司清查之下,關碩所有的商號漱玉坊關家老號正是吳關鎮中和貴派牽扯甚深的‘玉市’主導商戶。
案子的具體可等是非坪上各家到齊後再行分說,這‘玉市’和貴派的關係卻不得不今日問清。
畢竟如果‘玉市’從過去就屬江湖派門支配,過往賬目是否同樣受制就關係到朝廷稅制。
如果不屬江湖派門支配,爲何牽扯貴派的吳關鎮一事同樣捲進關碩一家釀成命案?”
應之柔謹慎答道:“關於這事,本派也是着這位何姑娘事後調查才勉強查清。
何姑娘,康大人的疑慮不無道理,既然平安司有重視這事的必要,就請姑娘來說明其中干係。”
何語晶一禮道:“是,掌門人。
既然康大人好奇其中干係,小女子不得不如實相告,那漱玉坊關家老號正是受到琅琊派中某位要人掌握的產業,具體也是事後纔好查知。”
康初眯起雙眼,居然承認得如此輕鬆,那“玉市”擺明了就是應之柔暗中主持的勾當,又想怎麼撇清?
何語晶繼續說明道:“經事後查證,本門叛徒‘開冊伏敵’吳惜海正是暗中主持漱玉坊關家老號的背後人。
吳關兩姓正是吳關鎮兩大望族,吳惜海和關家也不短往來,親戚關係族譜便可查知。”
推給死人嗎?康初心中冷嗤。
康初故意反問道:“這就怪了,要論關係應掌前些年剛剛明媒正娶關家老號主人關碩愛女,不是更近嗎?”
何語晶微微一笑,這女的笑起來也不顯失禮,更添一些清聖氣質。
她笑意還掛着在嘴角就繼續回道:“康大人這就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哦?”康初奇道:“那有請姑娘指教‘其二’。”
何語晶笑着答道:“方纔小女子所說關係,和大人在意關係都是家族關係。
江湖人和商人另有關係,纔是‘玉市’真正從屬的重點。
經過查證,永命二十八年九月份,吳惜海離開本派山門行蹤成謎,同年多起民間命案事後荒廢田產屋產都給變賣到漱玉坊關家老號。
這就算擺明的利益關係,事後漱玉坊關家老號通過‘玉市’流通玉石洗清變賣財貨,只怕都流向鎮中吳姓和吳惜海。”
這樣一推脫,除了死人,盡數推給民間惡商,琅琊派想就這麼脫身?
康初不掩飾鄙夷神色,這可不是能說服平安司不追查的說辭。
琅琊派的江湖事如何牽扯到了關家老號的主人、少主人,光憑這點可不能說明。
何語晶話卻還未說完:“再到今年琅琊派更有門內變化,前掌門汪公徵因爲江湖事務處理不當引咎讓位給應掌門。
汪公徵也是關家老號牽扯的一名重要人物,他讓位給應掌門引起其他有所牽連者的不安,這纔有了那一晚上內鬥事情。
在十九日當日,根據目前線索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
‘薛冶一脈’和這一派內亂分子早就互通款曲,那日‘薛冶一脈’藏匿的地點給人不巧撞破,應掌門領門中弟子全鎮搜查。
事情既然瞞不住,那吳惜海和鍾範作爲內亂分子的首腦不得不趕緊發難,想要造成應掌門死亡的事實,纔好趕緊推一人接任隱瞞這條和關家乃至‘玉市’關係。”
康初抓住破綻,駁道:“可根據應掌門放出的風聲,關碩家中命案疑爲‘薛冶一脈’之人所爲。
既然關家、‘薛冶一脈’都和這些內亂者暗通款曲,‘薛冶一脈’爲何還要做出此事?
何姑娘的‘其二’,似乎並不能說通。”
何語晶繼續道:“這件事情其實更加理所當然。
關家畢竟是商人,既然‘薛冶一脈’行蹤已漏線索,就算先前有所約定,自然也怕關家透露行蹤關鍵來換取本派不再追究來保命。
想來那關碩、關逸應該都是對‘薛冶一脈’線索知情的人,他們無一倖免真是可惜。”
說得通,差不明,無對證。何語晶這套說辭一完整,康初就明白這屬於那種必然只能辦得糊塗的案子。
好在就算人能說謊,死人能扛事,錢財的流向總是難以全部變造的。
康初正想假裝買賬這個故事提出要查“玉市”過往賬目,何語晶居然又再開口。
“康大人如果不信,可自行去‘玉市’查證參與各家往年賬目。
除此之外,本派查證期間也整理了吳、鍾兩位長老和死於內亂的兩名弟子吳復、關或先在門派裡的財物支取以及離開山門未告行蹤的時間。
康大人可以一併取走,和‘玉市’各家賬目互相對證,便能清楚明瞭。
平安司如果肯做主幫本派剷除這些敗芽,對本派也是件好事呢。”
康初將信將疑,何語晶主動提出的這項很好僞造,‘玉市’十多戶商家舊賬卻難以在幾天內變造完畢。
當下他取了何語晶所贈“對證線索”就和五名校尉向琅琊派告辭。
“四動驚神”公孫靜守在山陰幫,也並不憂心玄衣衛插手時順便查問琅琊派和“玉市”關係。
何語晶出身毫無問題,暗投“如意齋”沒有多餘的人知曉,其人更有守成的智慧可以在極短時間組織變造各種記錄,玄衣衛來查也是隻能認下她製造出來的結果。
“四動驚神”只要負責“動”的部分就行了,有何語晶在琅琊派內援手,吳關鎮一事後續再無顧忌。
公孫靜打算把下一“動”安排在是非坪再論是非之後。
攻有山陰幫守有琅琊派,以二敵一,誰先拿下“薛冶一脈”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應之柔線索在手穩穩掌握,“如意齋”佔盡了主動,只是要暫待一會兒而已。
通明山莊弟子房之中,賬房主事凌可煥告知了陳至是非坪再論是非之事後,兩人就順便根據凌可煥帶來的明暗賬目整理起這幾天落下的事務來。
陳至從暗賬之中看到了來年的訂單,知道這是有人在急着把一部分錢花出去。
陳至馬上向凌可煥指出:“這幾日有人在做舊賬, 這部分錢怪在訂金太高,訂期又太遠。
如果我沒料錯,過段時間他們就會違約,留下些支付違約的錢財,抽回訂金。”
凌可煥點頭記下。
凌可煥身爲賬房主事,只有賬目相關的問題需要考慮。
陳至也不必告訴他看出的更多東西。
有問題的大批訂單指向濟陰城,這些商號和曾經參與“玉市”的商號往來甚密,只怕是一手暗度陳倉之後,新的“玉市”將在濟陰城民間出現。
陳至不得不承認這一手好漂亮,新的“玉市”如果完全落在民間而且無涉尋常鑄鐵業務將讓通明山莊鑄號無從查起。
這筆錢一流通,要做舊賬十分容易。
那剩下只要變造舊賬,往日吳關鎮“玉市”就可以和琅琊派“只在過去”有所關係了。
這漂亮的一手又是誰做出來的?“四動驚神”公孫靜未離山陰幫,通明山莊能給山陰幫事務外圍盯得死死的,他無法分身做手。
陳至只一想隨即明白,“如意齋”派出了能站到檯面上的人去負責琅琊派,而且頗有守成智慧。
一攻一守兩種智慧,好像“勉強可以”了。
莊主凌泰安一定會在再論是非之前找陳至問策,陳至也在這一刻準備好兩種腹案。
一攻策,暗取“鋒牒”,應對琅琊派之守。
一守策,就着“第四把火”的餘溫徹底拉進平安司,應對山陰幫之攻。
陳至只希望敵對的兩種智慧加起來,這時總算能看清重點不會再在“薛冶一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