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雋和凌泰民兩人出了傅陽茶樓,堪堪能看到那一行六人走到街口。
他們要找的人少之處,是座染坊。
場地裡不止堆着各式染缸,染缸之上更是長布懸在架上晾曬,縱縱橫橫遍佈,將大半院中景色遮住。
“這是什麼地方?!”
山陰幫那個勁裝年輕人突生警覺,擺開架勢。
道路本是首陽門四名門人帶路,誰知道這四個人熟悉道路,輕熟將二人引到這個地方。
首陽門四人看起來都認得這個地方,加上人數優勢,也無怪山陰幫兩人會緊張起來。
那纏着刀鎖之人不慌不忙,手也不搭在纏身鎖鏈或者背後刀上,只道:“不要慌張,只是另有兩名客人跟上,來意不明。”
說完,他一解纏身鎖鏈,手一揮將刀鎖射向染坊四合院落一處牆角,喝道:“朋友,影子露了,現面來相見!!!”
鎖鏈去如蟾蜍吐舌,其上銜環鋼刀更如蛇口毒牙,一咬之下,那處院牆短瓦碎裂,居然沒發出什麼聲音。
兩條身影從短瓦後翻出,遠遠高過鎖鏈銜環鋼刀擊中位置,兩個翻身後落在院中。
這兩人自然是偷偷跟上後就在院牆外面偷聽動向的秦雋和“小老闆”凌泰民。
“首陽門‘橫鎖’明庭在此,兩位是和這山陰幫兩個宵小什麼關係,何必偷偷跟着,想要助拳正大出來不好嗎?”
那擊出刀鎖的首陽門門人報上名號收回刀鎖,其他三名首陽門門人也隨即跟着報上名號。
“首陽門,石柏。”這人在首陽門四人中個頭最矮,坐着顯不出,現在看來身高顯然只有不到七尺。
“首陽門,羅至道!”這一人則聲如洪鐘,手中已經抽出兩尺直背鋼刀。
“首陽門,方聖!”這人三人中最高瘦,頭型更是狹長如一顆棗核。
秦雋看着“小老闆”落地之後眼睛一人人看過去已有慌亂之態,只好由自己開口,趕緊道:“停停停!我們只是來喝茶看到你們要打架生事,又是一邊四個一邊兩個,跟來怕你們出亂子,是爲你們好。”
石柏個子雖不高,氣焰確是四人中最爲張揚,諷道:“連個萬兒都不報,說什麼屁話?!”
秦雋道:“那兩位山陰幫的到現在也沒開口咧,你幹嘛不先問他們?莫名其妙!”
山陰幫兩人此刻已經無茶樓中嗆聲時候的囂張,看了那記又快又準又狠的刀鎖和秦雋、凌泰民翻身躲過刀鎖的功夫,兩人已經沒信心以武保自身平安。
這時那本來愛接話的那名勁裝山陰幫幫衆也只好開口報上名號:“山、山陰幫內堂孫昊!”
另一人也趕緊道:“山陰幫內堂,趙川。”
秦雋更感奇怪,山陰幫分內外堂,過去講究的向來是功夫深淺,這兩人已露怯意顯然功夫不深,如何進得內堂?
而且內堂之人,秦雋和“小老闆”凌泰民差不多都見過了。
秦雋向前一步,橫走幾步,時不時走到一幅懸布後面再從另一端走出現身,眼睛卻始終落在這山陰幫兩個面生“內堂弟子”身上。
趙川給他盯着有點惱,問道:“朋友這是什麼意思?!”
秦雋走回“小老闆”身邊站定,道:“我只是奇怪,山陰幫內堂可從沒聽說閣下兩位,怕不是隨口誆騙的?!”
羅至道大聲道:“就剩你們兩個沒通名了!!你有什麼臉懷疑別人?!”
秦雋回道:“欸,你這麼說就不對了。
”
“嗯?!有什麼不對?!”羅至道一愕。
秦雋嘴角露出笑意,雖然沒見過這羅至道,想來這人是個首陽門邊緣人,不怎麼派去和外邊門派交流。
不然怎麼秦雋隨口一說,他倒先接上話來給秦雋發揮機會?
秦雋道:“通了名,那是禮貌,不通名只是不禮貌。可如果通名是用來誆騙,那隻要知道實情誰出口懷疑那都是爲了在場所有人好,明白嗎?”
石柏也接上話,道:“哼,口口聲聲爲了我們好,你們暗暗跟了一路,怎麼不一樣值得我們懷疑?”
秦雋轉瞪一眼石柏,道:“你們懷疑我們,天經地義;我們懷疑他們,理所當然!
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在這裡鬼打牆什麼?!莫名其妙!
我問你,如果某甲拿來一串石子,騙你說這是珍珠。你看在眼裡還沒說話又有某乙,取出一串珍珠騙你說這是一串石子。
你是覺得某甲奇怪還是某乙奇怪?!”
羅至道喝道:“莫名其妙!當然是兩人一樣奇怪!!”
“說得好!!!”秦雋也不客氣,一指羅至道,又向石柏走近幾步。
石柏忙舉起手中直背鋼刀,擺出警戒架勢。
秦雋也不再靠前,口中仍是逼迫:“我再問你,你剛纔聽到你同門怎麼講了。
某甲奇怪,關某乙奇怪什麼事?!”
石柏道:“不相關!”
秦雋於是又前一步,道:“那某乙奇怪,關某甲奇怪什麼事?!”
石柏眼睛一轉,又道:“不相關!”
秦雋再邁一步,道:“那我們偷偷跟來,我們奇怪,關我們懷疑這兩人隨口唬爛什麼事?”
石柏不自覺後退一步,習慣接了句:“也不相關!”
秦雋站定,再問:“那我們懷疑這兩個人隨口亂說,關你什麼事?!”
石柏道:“也不相關!”
秦雋改了一副高高在上神態,一指石柏道:“你懂了啊,那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石柏心中理了剛纔秦雋一席話一遍,覺得哪裡不對,愣是找不出哪裡不對來,一時顯得像是被說得啞口無言。
“橫鎖”明庭打量秦雋,道:“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通明山莊那‘口舌至尊’秦雋,我聽說過你。”
秦雋接道:“你聽過我啊,那沒事了!這不用我多做介紹了吧。”
明庭點點頭,道:“‘口舌至尊’名不虛傳,一張嘴不知道比你手上功夫厲害多少。
聽說你隨着威房也算‘東征西戰’,無怪有底氣懷疑這兩人,山陰幫內堂弟子你差不多都該見過了。”
孫昊一直接不上話,這時候卻知道非接不可,道:“你……你也沒什麼見識,軍師‘靜公子’整肅我幫紀律,凡是表現失準人皆先打入外堂待其後續表現,是以我們幾人新補入內堂。”
秦雋點點頭,露出恍然神態,口氣仍是陰陽怪氣:“原來是補空子硬上的,怪不得。”
“小老闆”凌泰民看秦雋樣子,覺得橫豎自己無事可做,也樂得輕鬆找了處高低合適染缸邊坐上。
孫昊惱道:“我們補不補空子,又關你什麼事?!”
秦雋得勢不饒人,道:“欸,你很上道喔!
對嘛,就跟剛纔我說的一樣。
你補空子,是你的事。我說你們是補空子進的內堂,是我的事!
對不對?!”
“沒錯!”孫昊順口一接,隨後又趕緊道:“不對,那我們補不補空子,到底又關你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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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雋走近孫昊,道:“你看,你也開始鬼打牆了。
你補空子是你的事,我說你補空子是我的事!
你補空子,不關我什麼事。我說你補空子,也不關你的事!”
孫昊一理秦雋口中道理,說不出什麼,只道:“我……”
秦雋這次乾脆走近伸手拍了拍孫昊肩膀,用接近寬慰人的口氣道:“誰都會犯錯嘛,是不是?
看來你已經知道說點鬼打牆的廢話什麼意義都沒了。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知道嗎?”
“小老闆”凌泰民差點笑出來,趕緊止住。
自尊的人都用種奇怪的品性,嘴上輸給別人,一定首先是想嘴上找補回來。
這幾個人都不熟悉秦雋,真想在這張嘴上不輸給秦雋,那真得有點別的本事,不該在比誰“更秦雋”的氛圍裡和他鬥嘴。
凌家三爺凌絕是個論起本性隨時可以不要臉的人,陳至可以說得秦雋自己離開“秦雋的氛圍”,凌泰民說急了會哭秦雋偏偏惹不起他身份,凌有容就沒把秦雋當個人看,韋德找着機會就嗆出自己節奏渾不受秦雋影響,何火全自認很諧自尊說放就放……
是以這幾個人都各有神通應對秦雋這張嘴。
這首陽門四個和山陰幫兩個顯然沒以上任何一種本事。
明庭正了正纏身鎖鏈,他這個習慣也是從他師父“八命無常”丁九身上學來的。
明庭繼續道:“好了,既然這位秦兄弟和山陰幫的已經把事情說清,也沒必要在小事上多費口舌。
方纔茶樓之中諸位都在,都聽到了那段‘鐵板快書’。
山陰幫兩位剛纔不是對我很不滿嗎?當下要不要繼續以武論道?”
山陰幫兩人剛纔開始怕的就是繼續論之前話題,他們寧可給秦雋多胡攪蠻纏兩句。
孫昊道:“不,不必了,你刀鎖功夫得了首陽門門主真傳,我們打不過你!”
也忒沒志氣,秦雋白了這人一眼,可不打算讓這事情就這麼過去。
秦雋又走到孫昊身邊,道:“也就是說,你打不過他,但是你不服他的道理?”
孫昊語言閃躲:“我……”
秦雋道:“道理就是道理,你打不過他,你又不服他的道理。
那你也該說出自己的道理,讓別人評評誰更有道理!
還是說你要認你們那軍師當真沒什麼了不起?”
孫昊一咬牙,心想到底關你什麼事?口中道:“不是!”
秦雋進逼一句,問道:“不是,那就是說這位明兄說的很沒道理了?!”
孫昊心中着急,這人明顯挑事, 可問題既然拋了回來,想要了事自己還是要擺出態度。
孫昊慌亂道:“不、不是!”
秦雋問道:“這裡說不是就是剛纔那個問題你要答是,就是說你們那位軍師‘靜公子’沒什麼本事咯?!”
趙川這時一驚,問道:“孫昊,你敢這麼想?!”
其餘幾位首陽門弟子如石柏、羅至道、方聖各自點頭,這幾人聽之前傅陽茶樓裡那段唱段本就不快,此刻秦雋替他們給這孫昊逼進兩難境地,他們樂得自在。
孫昊已經全然不知道怎麼接,道:“不是!不對,是!!!
不是………還是不是!!!
是!!!不是!!!
不是……是……是……不是……”
秦雋這時大喝:“到底是還是不是?!莫名其妙!!!”
這麼說着,秦雋一把攬住孫昊肩膀,湊近身小聲道:“眼下你不肯認個短,首陽門的自然不肯放過你。可你認短,你回去又不好交代,要不要我給你指條明路。”
孫昊已經慌亂,小聲問道:“你、你要指我明路?”
秦雋用另一手比出五個手指,道:“五兩銀子,我做指路明燈,可那你自己摸黑走路難免磕磕絆絆。
十兩銀子,今天此處範圍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保你們兩人平安出去也有辦法不留後話。”
孫昊額上汗水都已經給急出來,他眼睛左瞥右看,腦中只會更加慌亂。
就是這個人把自己的話逼到兩難的份上,他真會幫自己?
可不靠這個人,自己又該怎麼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