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道人一行人在張銓生的領路之下,也總算是快到了張澤生選定的地方。
“下下籤”夏嘗笑也在這股人馬之中,一路上他沒找到機會對洪道人和另一位曲道門高手下手,心裡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
如果這羣人真要把那“紅衣姑娘”擒住,救人難,他也便只好先回花子弄去,儘快把消息詳盡告訴其他三人,纔好一起商量出之後怎麼應對。
洪道人在這股人中待得也不安心,他耳目本就比尋常武者還要厲害,一路上“下下籤”夏嘗笑數次蠢蠢欲動,讓他的提防之心也完全繃緊。
不過洪道人所懷疑的並非是夏嘗笑的身份,而是他的目的。洪道人和夏嘗笑同路之下,只覺得夏嘗笑的腳步聲也輕,而且總是走在別人身形能掩住他身形的位置——這當然是因爲夏嘗笑作爲殺手的習慣,但落在洪道人感官之中,他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比起夏嘗笑,洪道人反而先懷疑起來澤生幫幫主張澤生的打算,他疑心夏嘗笑並非什麼廬江叫花子們所找來,而是找了個藉口安插在自己左近準備翻臉時陰掉曲道門之人的刺客。
洪道人覺得自己可能因爲張澤生顯得武功不強就小看了此人,這人安排既雜又總是有一些道理,環環相扣,實在不是自己該小看的人物。
他只希望匯合之時別發現另一路人馬裡的程有仕和田讓出事,不然到時候澤生幫這幫人有心算無心,縱他對自己實力頗有信心,也不敢說澤生幫既有事成就翻臉的準備會不另做些古怪安排。
這路人馬終於走近荒井附近,和洪道人一路的曲道門另一名高手譚雲看見藏真心便走近洪道人小聲道:“上師,您看。”
洪道人點點頭,他也已經看到那“紅衣姑娘”,不過他更注意的是先到那一路人馬古怪的站位。
程有仕、田讓背對着洪道人一行人這邊,那一路人馬中的七名澤生幫幫衆又遠離這兩人,儼然一副沉默對峙的態勢。
夏嘗笑心中也感古怪,這“紅衣姑娘”確實是自己曾在“如斯園”中見過的認識“閉眼太歲”那名紅衣女子,只是這羣人彼此的位置太過奇怪。
夏嘗笑在意的反而是張澤生本人,張澤生臨着一口井圍都掉了一大塊的土井,澤生幫的人盯着那兩個先來的曲道門高手,卻也不和張澤生站近。
“咦?”帶路的張銓生突然發出奇異之聲。
這讓洪道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一看過去,身爲煉覺者的洪道人果然看出更多問題來。
張銓生的目光雖然投向那邊,卻不是看着任何一個人,身爲煉覺者的洪道人憑藉煉覺途“無微不至”境界威能直覺確認,張銓生更像是看到那口土井才發出這驚異之聲。
而且張銓生臉色微變,牙齒也打顫一次,還悄悄吞了口口水,這些細節更逃不過洪道人的雙眼。
事情太過古怪,洪道人不得不開口套話:“張老弟,怎麼了嗎?
你大哥張幫主做得好啊,這不是果然把那‘紅衣姑娘’誘過來了?”
張銓生彷彿剛回魂一樣,趕忙答道:“是、是啊,看來事情……成了。”
他這半句話後半聲音越來越細,正如說到一半底氣便漏掉了一般。
洪道人於是更覺得奇怪,他二話不說,先往前走去,還直接走過帶路在前的張銓生。
譚雲也默默跟上洪道人,這兩人不止從這路人馬脫隊而出,甚至直接走過了藏真心的位置,直走到程有仕、田讓兩人旁邊。
夏嘗笑看他們兩人走出去的時候手已經想要搭在背後長劍上,看到這兩人走過藏真心位置他才悄悄收回右手,決定先靜觀其變。
藏真心一直盯着那土井,洪道人、譚雲兩人走過她她才發覺,趕緊回頭一看,這纔看見這一路人馬的所在。
藏真心不由得挪了挪位置,剛纔走過去的兩人目光精盛腳步沉穩,顯然實力不俗,她心知自己單獨對上這兩人都怕是不能相敵。
田讓稍一回頭,看見洪道人和譚雲走近,以恰當的音量提醒起程有仕:“程老兄,上師他們到了。”
程有仕頭稍一點,目光完全沒從張澤生和那口古怪的井移開,他只揚聲向張澤生喊話:“張幫主,上師他們已經到了。
剛纔你說要等他們到了再談,現在人都來了,亮底細吧,你到底想論什麼?!”
田讓趁這個時候對譚雲和洪道人補充了一句他認爲最爲重要的關鍵:“那井有詐。”
洪道人眼睛一眯,右手一捋自己花白的鬍鬚,呵呵笑道:“哼哼,程老弟,田老弟,那井不是有問題。
……那井裡是有人!”
洪道人耳目遠超旁人,加上一早看出張銓生反應怪異對土井上了心,他走到這個距離已經可以聽到常人耳中細不可聞的聲音再憑藉煉覺一途“無微不至”境界威能做出判斷。
洪道人一句話,讓更多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土井。
夏嘗笑只多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身邊澤生幫幫衆之上,既然那兩邊鬧不合,不管張澤生是有什麼古怪安排,這卻可能隨時會化成一個突然發難爲“紅衣姑娘”解圍的好機會。
夏嘗笑接下來的難處,就在於怎麼讓“紅衣姑娘”能夠馬上明白自己的立場,又儘可能先不要讓其他人能夠反應過來。
多數人的目光集中在土井上,土井沒什麼好瞧,其中大部分人的目光漸漸移向就立在土井之旁的張澤生身上。
張澤生眼見此情景,覺得是自己掌控局面的好時候了,他緩緩開口:“各位既然道齊了,本幫主就來說一說今天之事。
那邊那位紅衣姑娘,就是當日在近葦原上和‘口舌至尊’同出同入的姑娘,這一點絕無虛假。
連她的姓氏,本幫主其實也一直都記得……藏姑娘!
藏姑娘,這些曲道門的人乃是本幫以‘摘瓜’之名請來的幫手,看過這四位威武的模樣,你也該知道你如今形勢之下是很難走脫,不妨就聽本幫主一些真心話。
其實雖然請來這麼多人,本幫主無非是想跟藏姑娘說上幾句知心話而已,絕無對你不利的意思。”
藏真心對黑話知道得少,本就不明白“摘瓜”是什麼意思,聽完張澤生這席話更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人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若說他“絕無對自己不利的想法”,藏真心剛纔可是被他指使的小子誘騙過來,又親眼見他把那小子投進井裡殺人滅口。
更讓藏真心在意的是洪道人剛纔說裡面有人的那口土井,如果張澤生請來這什麼曲道門的四位高手只爲戲耍,難道就只憑借他埋伏下一名性格古怪喜歡鑽進井裡的高手?
張澤生這席話後半儼然是專跟藏真心說起,洪道人眼下已經知道自己被人設計,雖然不知道張澤生有何意圖,他卻不得不怒,當下沉聲道:“原來張幫主親往我曲道門的香火壇來,老道再攜高手前來助陣,前後兩次相洽之下,居然沒能聽到張幫主一句真心話、知心話。
張幫主何不把想說的一次說淨,讓老道知道知道張幫主這難能可貴的‘真心話’到底有幾斤幾兩?”
這番話已經充分顯出怒意來,在場人沒誰聽不出曲道門首腦的對抗之意。張銓生身上被人一靠,轉頭纔看見是夏嘗笑默默靠近自己。
張銓生以爲是這位範“大飯頭兒”請來的“幫手”在緊張局勢下想要走近保護自己,心下自顧自一安。
夏嘗笑只是看出氛圍緊張後,選了個最有利向這方向上這路澤生幫的領導者張銓生驟起發難的位置,他看到張銓生向自己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這人在點什麼頭。
一貫冷峻的神情這時正好爲“下下籤”夏嘗笑掩飾住了他的不解,夏嘗笑沒露出一點古怪,只也向張銓生回了個點頭,倒像是這兩人有達成了什麼默契一樣。
張澤生笑着聽完洪道人含怒的諷刺,突然話頭一轉,再向藏真心詢起意思來:“……藏姑娘?”
張澤生對洪道人的無視,已顯足了蔑視,洪道人面上冷冷一笑沒說什麼,曲道門的程有仕卻重重“嘿”了一聲,顯得比洪道人本人還要氣惱。
藏真心心想無論如何,這“張幫主”居然沒顯出對自己有害的意思,那就不妨聽他一聽,於是道:“張幫主有話只管說,本姑娘在聽。”
張澤生得到迴應,於是也不顧洪道人臉色,把話接着說下去:“本幫主曾在揚州官軍做事,那時本幫主不過一十九歲,卻明白揚州官軍是何等埋沒良材。這才故意弄傷了自己,或準解甲,終於沒被派往治澇災的現場跟行伍裡的同僚一起填進難以收拾的雲江水底。
回到家鄉後,我建立了這個不值一提的幫派,霸一霸廬江的街市。
日子久了,幫衆們過得越來越舒服,本幫主也就越來越覺得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正好這時,揚州出了兩場禍事,本幫主在江湖裡問了好久,才知道有個兗州出名的少年陰謀家‘閉眼太歲’,以一己之力藉助‘切利支丹’‘患殃軍’兩禍之事做了好大的一票,甚至還害死了玄衣衛實質的首領——那位特別問事。
於是本幫主心中暗自仰慕‘閉眼太歲’這等少年英雄。
亂世正是大丈夫出人頭地闖出事業的良機,本幫主於是想要投靠‘閉眼太歲’,卻苦於無什麼好機會,這纔有了今天一事。”
洪道人聽到這裡已經聽不下去,冷笑道:“原來張幫主心有如此異志。
嘿嘿,那很好啊,只是你特地跑來曲道門說要‘摘瓜’賺來我們這四個,又是存的什麼念想?!”
張澤生仍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答道:“本幫主想了又想,便是有意投靠,也該備足了禮物。
曲道門乃是廬江郡裡最爲活躍的黑道組織,要人脈有人脈,要錢糧有錢量。
江湖傳聞‘閉眼太歲’此時藏身揚州江湖,本幫主就想他如果想要再做舉動,正需要有曲道門這等組織的資源作爲根基。
……所以曲道門這份誠意,在廬江郡裡再合適不過了。”
藏真心聽明白了張澤生的意思,心中暗道原來這人是這個打算,可惜他光聽江湖傳聞,猜錯了陳至的爲人,這事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只是如果利用這個誤會,讓這兩批人狗咬狗,倒是脫身的良機。
藏真心正想開口隨意支應一下,洪道人先聲奪人:“張幫主打得好算盤,曲道門真是給你們看扁了。
事到如今,就莫怪老道翻臉不認人,你伏了什麼樣的高手在井裡,或者那姓夏的不安分小子在老道等人背後纔是你的主力?
都亮出來給你道爺過過眼吧!!”
洪道人暴喝之下,從他道袍大袖裡抽出一把鑄鐵拂塵來,這拂塵長毛之中暗藏鐵絲,正是他得意的短柄兵器。
夏嘗笑眼光也毒, 這把拂塵一現他就看出拂塵長毛裡的門道兒,他慶幸自己沒和這位“上師”半路動手。夏嘗笑一對黑鐵護腕雖然可以對付尋常兵器,對這種柔質且能纏上腕子的兵刃卻沒什麼優勢。
張銓生這時卻開口插起自己大哥的話:“大哥……別的還好說,你怎麼把他請來,這個怪物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一指那口土井,可見他指的“怪物”就是藏身井底那人。
程有仕嘿嘿一笑,道:“兄弟兩個一搭一喝裝神弄鬼,以爲這樣就能嚇怕了誰嗎?
有哪路好手讓他現面吧,不光‘上師’想見,我程大爺也正想開開眼!!”
張澤生彷彿正等着這洪道人和程有仕開口,於是頭一側,用一種極爲恭敬的語氣道:“堂哥,這裡很多人想瞧你一瞧。
你便出來見見人,也好讓我幫衆也見見你的本事,我還沒曾給幫中弟兄介紹過你。”
土井中傳出一陣“咿咿呀呀”的怪聲,如同嬰兒啞了嗓子再開口啼哭,詭異得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土井中這就爬出來一個瘦若干屍渾身蒼白的人,這人不但頭上沒發沒眉毛,渾如一具骷髏,皮膚蒼白之餘居然還在身上便能顯出全身藍綠的血管。
“井中人”咧嘴一笑,他牙齒也黑,一雙眼睛居然是渾黃偏黑的底襯着全白的眸子,正像個稀世的妖魔。
這“人”一現面,藏真心就感到一股對她來說並不陌生的詭異感覺從心中升起。
她好像知道這人是什麼人了……
……“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