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雋和言笑酬已經到了廬江郡地界三天,三天裡他們反覆打聽比對江湖傳聞,再回到廬江城裡藏身。
所知的還是太少。
言笑酬只花了三十兩上下便買通各路叫花子,好歹是鋪好了別人能尋來的線索,只等陳至或者任何和陳至搭上線的人找上他們來。
而他們兩人藏身的地點,乾脆就叫花子弄,揚州澇災之後叫花子其實遍地都是,每座城裡也不免有這麼一個花子弄,非是廬江城比其他郡治縣城要窮。
這一天,他們兩人又在這花子弄緊裡頭的破廟碰頭,首先談的卻不是揚州兩大禍亂的事。
秦雋先開的口:“我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點,這些花子……活該他們一家上上下下都是花子,簡直莫名其妙。
大鼻子,你說我們是不是最早分配錯了,本來是說老弟要去赴那‘水月仰天’之會便讓他帶去最多的銀票,到頭來咱們不夠花了算是怎麼回事?
這幫花子自己有自己的規矩和大小,想讓他們做掩護,每天就得給其中頭目點好處。”
言笑酬倒是不急不忙,秦雋叫慣了他“大鼻子”,他也便真的時時回話前要摸摸自己那標誌性又大又圓的鼻子:“陳兄弟說過今天他會找來,如果不是他找來,便是他搭上的人找來。
結果都是一樣,我們不必在這花子弄長久窩着,彩頭也可以今日爲止。
如果太早和這些叫花子發生衝突,到頭來不是提前惹來別人,就是這羣叫花子一呼而散,到時候沒人掩飾我們的藏身之地。”
秦雋則道:“你明明知道我要說的是哪一回事,扯這些我也知道的是怎樣?莫名其妙!”
言笑酬笑笑,再次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
秦雋的意思他確實知道,只是除了安撫秦雋的情緒他也做不到別的,該發生的事情必然會發生,三人出發前並不清楚各地的情況,想得確實未免簡單了點。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花子有花子的規矩,廬江花子也另外有廬江花子的規矩。
正如揚州澇災之後很多人流落街頭成了叫花子,澇災平定後這些人也都既不去做流民也不願發掘新家整治新地而是一股腦兒涌進大城裡,揚州多少大城突然間都被“涌”出來個花子弄一樣。一座城,就可能興起一個丐兒幫。
秦雋、陳至曾經見識過的青竹幫就曾剿滅過一個丐兒幫,雖然和揚州遍地的衆多丐兒幫不是一回事,實際上成因和事後的表現也都大同小異。
做慣了叫花子的人選擇繼續做下去,往往都是因爲找到了做叫花子能夠做舒服的辦法,這些辦法有的是這些人在未成叫花子時不敢嘗試,一試之下來“杵兒”又快且不花力氣,從此再不願意用正經的法子“掙杵兒”。
這已經是江湖組織的雛形,但凡這樣聚起來的叫花子既不能算作純粹的民間人也不能算作江湖人。
本來的話,這種人正有天衡府平安司的玄衣衛去管着治着,察覺他們的組織壯大到可能越過那條看不見的界線的時候,玄衣衛就會組織人力一擊即中覆滅之。
可揚州地界最厲害的那些玄衣衛,因爲“切利支丹”之亂已經無暇分心顧及這些叫花子的鬆散組織。
各地的丐兒幫可謂逮着機會,着實各自都發展了些。
秦雋和言笑酬在廬江藏身兼打聽風聲,恰好就是要和這種人做鄰居。
他們不過纔來了三天,已經在這裡的叫花子上使了八次錢,
其中最早的一次這些叫花子還推說他們兩人給錢的那個人不是這裡叫花子的人,是着了別人的道兒。
而秦雋和言笑酬又哪裡是傻的?叫花子們越來越勤地來確認他們在或不在,兩人都看出這羣叫花子的試探之意。
三天交道打下來,秦雋、言笑酬和這羣叫花子可謂是互相提防,彼此都明白和對方的關係將會發生新的變化,又摸不清對方的底細。
言笑酬對此事態,覺得尚可拖延到不必再待一拍兩散:“近葦原那個‘江南城’一事後,除了一些小門派沒人向我們發出懸賞,江湖尚且如此,何況朝廷。
即使是小門派,我們聽到的風聲也是隻懸賞你老弟,而且多半是要活的。
這些叫花子縱然有其他想法,私下也有暗中勾結什麼江湖人或者民間渾人,我相信他們連我們底細都還摸不清。”
以言笑酬和秦雋的武功,縱然這些叫花子找來一兩個小門派也動不了他們兩人,不便的無非是如果弄出動靜怕被引來其他人的關注而已。
如果按照陳至和他們兩人事前的商量,他們兩人最不能暴露給官軍和殊勝宗寂靜堂首座潘籍帶領的那夥兒人,其他倒無所謂,甚至如果是滅度宗還反倒是他們兩人給找上門來較好。
既然言笑酬提到近葦原那件事,秦雋乾脆再在這上面聊一聊:“這三天根據江湖上的風聲,起碼裘非常和南宮飛星、南宮舞彩、南宮妙霖那夥兒人已經和潘籍沆瀣一氣。
近葦原出事的第二天,那‘江南城’就再不見,裘非常無法在玄衣衛面前服衆,最後只帶走了一些願意信他和那‘江南城’的人。
這真叫老弟說中了,近葦原那齣戲就是爲了打散失去江麟兒之後玄衣衛的團結,好好的玄衣衛給這麼一攪就成了一盤散沙,莫名其妙。”
只是兩人也沒能打聽到不肯信裘非常的那批玄衣衛是仍聚在哪裡或者各自散了,唯一知道的是這些人在離開近葦原後也沒回到自己原來的駐城。
言笑酬提醒道:“陳兄弟也曾經提過一個可能:潘籍事後會在暗中處理一些落單的玄衣衛。
現在既然可以肯定是廬江那位總旗既然沒在出現在廬江,要麼他是被裘非常帶走要麼就是沒能回到廬江。
陳兄弟的猜測猜中可能性再大三分。”
秦雋點頭,他又再提到另一件事:“如果來的是我老弟還好,不是我老弟我們就要依照之前所議先繼續暗中行事,設法找出來‘切利支丹’或者縷臂會的蹤跡。
老弟給了一條線索:兵器。
‘切利支丹’賊人之前之戰後可以憑藉自己在民間的影響去找偏僻村落收留,但是沒有‘秘境元’他們的狀況也耽擱不下去,而要去爭‘秘境元’他們就要和人打。
那些怒界劍客的兵刃特殊,水準接近通明山莊所鑄。
如果要修補那些兵刃並且武裝信任他們的鄉民,他們就需要精鐵,他們和縷臂會串聯成功前都不會有從海盜或者其他秘密渠道弄到鑄材。”
秦雋本來以這個爲根據,在廬江附近打聽風聲同時查問起來了一些鑄鐵用材的情況,最後只能得出不在廬江的結論。
廬江郡多澤少山,所出木材燒成炭薪填爐也不夠好用,秦雋實際找到伐炭薪的農家一問之下判斷肯定無人大規模採買。
本來陳至給的方向很合理,官軍想要兵刃自然能輕易搞到,且不說往其他州派下訂單然後以管家水陸兩道運來,便是從其他州以錢調材又有何難?把心思打在民間鑄材上,而且手筆大的,只會是“切利支丹”或者縷臂會。
但是三人運氣實在都算不上好,三人首先定下以廬江郡爲根基查探此點,結果是在廬江撲了個空。
廬江郡只有地處位置適合“切利支丹”暗暗蓄積實力,卻不能提供“切利支丹”需要的條件。
言笑酬之前和陳至等人定計時候沒想起來,此時卻多想起來一事:“這麼查縷臂會似乎也不太合適。
縷臂會籌備‘患殃軍’作爲必要時候的武力,卻未必肯將兵刃等物全部交付他們。
近日來風傳‘患殃軍’接連和官軍碰上後大敗便可證明此點。
……所以秦兄,你認爲就算你老弟或者他指派的人來和我們會合,之後我們針對那羣人去查較好?”
秦雋稍一思量,馬上道:“縷臂會啊,查到前面那羣王八蛋我們又動不了他們,好找就罷了,不好找我們還找他們作甚?莫名其妙!”
言笑酬想法也是一樣,他大鼻子氣呼出一口重氣,比他點頭更能表示同意。
陳至之前和兩人商量時,曾對兩人剖析明瞭如果找到“切利支丹”因爲他們戰力未明不可妄動,只盯着警惕縷臂會私下找到這些人就好。
唯有找到縷臂會的人下落,秦雋和言笑酬才能依陳至之說,設法取了縷臂會首席黃堅那狗賊的性命,這纔是實際對局勢有效的舉動。
這樣一來兩人窘境又回到這次談話之前,如果廬江城的叫花子更加可信點,或者沒表現出如今的貪婪和另有打算,兩人不惜把剩下的錢多花在他們身上,直接讓他們去查更多事就好了。
如同再次提醒兩人這羣叫花子不可信一樣,秦、言兩人還在談着,就又有一名叫花子突然踏進這間破屋裡來。
來的這人秦、言兩人如今也都認識,別人都叫他“馬癩子”,此人生着一顆瘌痢頭,年紀有三十左右,如果不是一身打扮從頭到尾都像個叫花子,單論露出來的胳膊腿上緊繃的肉怎麼看也是個能幹力氣活兒的。
馬癩子進了屋子也不客氣,先把屋子裡前後左右瞧個遍,再對兩人開口:“兩位大俠,大飯頭兒說兩位好像來了朋友,叫兩位去大飯頭兒那處宅院認認是不是相熟的。”
“飯頭兒”就是帶着大夥兒吃飯的頭兒,這個叫法既俗氣也實在,這批叫花子尚且不成氣候,其首腦選的稱呼也就不需要多威風。
言笑酬一笑,道:“大飯頭兒有沒有說是個什麼樣人?”
馬癩子賠笑道:“只說是兩位,一位公子一身白衣服白得勝似米飯,另一位手上帶兩個大黑鐲子。”
秦雋、言笑酬一聽之下對是什麼人完全沒有概念,他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不明所以來。
秦雋這時罵道:“有病嗎?什麼人都一定是認識我們的?!莫名其妙!!”
馬癩子哭笑都是一張臉,他這時候語帶委屈接道:“我都沒實際看見是什麼人,大飯頭兒叫我來我便來了,兩位爺自己給自己做主吧。”
秦雋更怒,道:“你也知道我們自己給自己做主,我們想見自己便走去了,莫名其妙!!
你先回去回話給大飯頭兒我們知道了,若我們半個時辰沒去,就是沒想見人,讓亂認親戚的散了吧。”
馬癩子更感委屈,口中道:“聽說人家可知道言爺的名諱,而我就只傳個話……”
說是這麼說,馬癩子邊說也不敢不邊退出去。
言笑酬見這人出去再轉頭一問:“你怎麼看?”
秦雋“哼”了一聲,道:“他進來一陣亂瞧,要說真來了人,那就是來了人他們也對來的人做着別的打算。
要是沒來人找我們,那說不定是他們來人了。”
言笑酬摸摸鼻子,一點頭,鼻子出氣嘆一句:“還是去一趟吧,不管咱們來人還是他們來人,不去這一趟這批叫花子和我們只怕都安心不下來。”
秦雋道:“好,反正一時沒有事做。”
事情就這麼定下,兩人於是便一起往那“大飯頭兒”的“宅院”去了。
所謂“宅院”不過是一間破落的廟,四處通風倒是也顯得敞亮。
這一堆叫花子的頭兒“大飯頭兒”姓範,衣服破落,鬍子卻一點不髒亂,他挺着個很大的肚子,只等秦雋、言笑酬兩個神神秘秘的“大俠”過來。
他確實看出了言、秦兩人待不了多久,又眼紅這兩人不知道還帶了多少銀錢,所以串通了一些狠人打算謀財害命。
可真來了兩個客人,這兩人態度既冷,周身又有在這位“大飯頭兒”認識最狠的人身上也沒見過的危險感覺。
是以“大飯頭兒”打算叫來秦、言兩人,再看形勢值得不值得動手,如果形勢不妙,他倒是樂於乾脆做個好鄰居。
一個合格的“大飯頭兒”不見得得讓手底下頓頓吃上,起碼得要手底下下一頓餓着的時候人起碼還活着才行。
所以他待這兩名客人——“三悟心猿”孫遊者和“下下籤”夏嘗笑——時態度也放得格外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