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勝宗無我堂首座法卻形負手背對南宮妙霖、南宮飛星、南宮舞彩、陳佔魁四人。
“閉眼太歲”已經說出了足夠各方都吸收一段時間的消息,玄衣衛也在忙他們那邊的事,所以法卻形也必須整合“自己”這邊的想法。
他把南宮家這三人帶到自己的營帳,就是已經擺明開始和玄衣衛的意見分歧。
法卻形並不介意把不滿擺到明處,當他選擇這麼做的時候,更爲頭疼的只會是仍有協調江湖矛盾之責的玄衣衛。
“閉眼太歲”陳至帶來的消息,已經讓法卻形摸清敵人實力:實力勝過自己的那名雙刀武者應該是名叫新免武藏的最強之人,其之下的柳生宗矩恐怕就是那天棧道中後出來那位老者,御色多由也是個女人,他他沒有見過。
其他的“切利支丹”則最強就是東鄉斬我和“浪風範客”——棧道上那名後出兩人之一和那奇裝怪服的,這兩人的實力大約和南宮尋常彷彿,法卻形如出盡全力自可勝之。
所以法卻形首先要對這些“自己人”說的第一點並非“切利支丹”,而是專門針對剛纔代表這邊南宮家三人的南宮妙霖發疑:“南宮妙霖,方纔,你並沒能把反對你堂兄的意見堅持到最後。
本座要聽你的說法,‘閉眼太歲’哪一句話讓你放棄了和之相爭的主張?”
南宮妙霖本來在這位瘦高的無我堂首座背後就受到其氣勢所懾不自覺低下頭顱,聽到他點起自己來問,頭只有下得更低一些。
可他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回答,將會面對更大的質疑,所以他只好接話作答:“法首座,實在是那‘閉眼太歲’說的道理嚴絲合縫。
晚輩如果當時出口反駁,反而會讓玄衣衛那位問事大人覺得胡攪蠻纏,從而更加不願意聽我們的主張。”
聽完這種應答,法卻形不用轉過身來,甚至也不願意將頭稍轉向身後。
“你的態度明顯轉變,是在‘閉眼太歲’擺出說堅持要由他們來保護那位持有遊劍‘燈廬’的廖冾秋之後。
在那時你並不需要反駁,只要宣稱同樣願意保護廖冾秋,再加上本座的助言想要爭取到讓遊劍‘燈廬’的主人受到玄衣衛、殊勝宗共同的控制不難。
你太過急切的轉變,讓本座失去提出這點的餘地,沒有百花谷中人的提及,遊劍‘燈廬’的控制權就仍是你們百花谷內部之事。
本座希望你不是不希望殊勝宗和玄衣衛染指‘十三名鋒’歸屬而故意爲之。”
這句話雖然嚴厲,不過指責的方向卻總不是懷疑其他的用心,南宮妙霖聽聞之後心裡多少一鬆,馬上告歉:“是晚輩設想得不夠周全。”
背對着南宮妙霖的法卻形這時臉上展露一抹冷笑,當然不會讓身後的南宮妙霖、南宮飛星、南宮舞彩三人看見。
“但願如此。”法卻形冰冷嚴厲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終於要略過此事。
南宮妙霖太過不會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法卻形剛纔故意將話引向其爲百花谷利益要保住“十三名鋒”的可能,他就順坡而下告歉,絲毫不肯堅持否認這種看法。
如果他們三人是會爲百花谷南宮世家利益着想的一方,從最開始就不會主動單獨作爲一方找上法卻形,而要和南宮尋常那一方分庭抗禮。
一次略施小計的試探,一次演技拙劣的承認,法卻形已心知肚明南宮妙霖的真實想法應該是有意隱藏自己的動機,而要設法對遊劍“燈廬”動手,
再將失去針對“切利支丹”利器的責任栽到南宮尋常一方頭上。
爲什麼?
法卻形仍未想通爲什麼南宮妙霖有退讓一步,撇清懷疑之後再圖遊劍“燈廬”的必要,這可不是簡單的想要針對南宮尋常一方的問題。
往壞裡想,他的目的說不定是阻撓殊勝宗、玄衣衛會盟羣豪針對“切利支丹”的勝機。
可南宮妙霖這一方遠道而來,其針對南宮尋常一方的意圖更加明顯,法卻形也絲毫想不到他們要阻撓針對“切利支丹”行動的理由。
尤其是在表現上,南宮妙霖一行人對“切利支丹”和縷臂會底細的所知甚少,這點絕無虛假。
南宮妙霖畢竟不是“閉眼太歲”陳至。
如果是陳至在相同的立場上,會乾脆甩出遊劍“燈廬”可能會是南宮尋常謀求醫治“曉霜白刃”“落影雕鋌”帶來後患的手段這點,然後順水推舟假稱哪怕是讓殊勝宗得到遊劍“燈廬”也不願看到此名鋒繼續落在敵手。
若是南宮妙霖有陳至這般的智慧,採用這種方式,先是做出無奈吐露實情,後又將爭奪遊劍“燈廬”的大義拱手與殊勝宗分享,不止不會讓法卻形往他們最爲真實的目的上懷疑,甚至有機會將法卻形的動向引導至想要的方向。
然而南宮妙霖實際做出的應對,就直接讓法卻形對他目的懷疑到了七八分,而他自己卻渾然不知法卻形已生出足夠的懷疑。
論手段之高明,南宮妙霖不止差了陳至好幾截,甚至還無法在殊勝宗無我堂首座法卻形的眼下立定腳跟。
法卻形終於肯轉過身來,正眼看着這三名來投靠自己一方的南宮世家三人,此時他臉上已不見了那抹冷笑,只帶着嚴厲神色。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在這點上多糾結無益於事。
你們只好作爲單獨的一方,和羣豪共同進退,再好好避開‘閉眼太歲’的耳目,暗中和本宗配合。
互爲表裡照應之下,本座相信自然有機會讓你們竊據了大半義助此舉的功勞。”
這是空口白話,卻等於應允了南宮妙霖這一方的暗自行動。
法卻形自然是要設法找出南宮妙霖有意針對遊劍“燈廬”這點背後的真意。
南宮妙霖作出惶恐狀表態答應,心中卻在竊喜,心想爲了避免私下相通嫌疑殊勝宗、玄衣衛兩方都定會減少對自己一方的關注,這樣就有機會和“奪眼西風”葉西風偷偷交換意見。
南宮飛星憋了很久,此時帶着不滿開口:“法首座,我看你們有些過於高看了那個‘閉眼太歲’。
那位陳少俠雖然心思細密,不過籌謀之人,真到戰陣之上憑藉武功,我和舞彩兩人絕對能力挫強敵爭得首功。
任那位陳少俠有天大的本事,對於明面上的爭功,既然有羣豪作爲旁證,應該也是無計可施纔對。”
南宮飛星人生得比一般女子粗獷得多,聲音也顯得低沉磁性,配合她直來直去的思路和堅定口氣,無疑讓她更像名將門虎女。
不過論起言論,法卻形甚至不願意特地答她之疑,自有身旁陳佔魁代爲含笑答之:“飛星女俠此言謬矣!
‘閉眼太歲’狡猾多智,手中握緊針對‘切利支丹’的利器不肯相讓,就已經顯出這人爭權居心,不可不防。
方纔法首座怪罪令弟不肯據理力爭,爲遊劍‘燈廬’的歸屬創造可能之機就是此理。
以這般居心謀私的表現,不難想象今後他還會更出詭計,竊據功勞,不可不防啊。
是以法首座希望貴方能夠慎避其耳目。”
“嗯,也是在理。”南宮飛星性子爽快,直接承認少慮:“我是一個粗人,完全沒考慮到這一層,只好指望妙霖和法首座一起專心防備小人。”
法卻形沒能徹底懷疑南宮妙霖的舉動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南宮飛星的表現,此女心計已經不能用太少來形容,法卻形很難想象如果這一方真有其他目的如何能讓南宮飛星不露破綻。
南宮妙霖表裡如一地毫無膽色,是以法卻形也當然想象不到其甚至敢瞞着他唯二能用來提高他這一方分量的武力——他這兩位姐姐——而私下行事。
愚蠢之心一旦到了突破自身膽怯的地步,就可能會讓智慧之眼也難以看清其下限。
法卻形偷召南宮世家三人,江麟兒事後卻只召來“閉眼太歲”陳至一人來探查之前沒說清的疑慮。
江麟兒甚至沒讓顏帷秀、裘非常跟隨在身邊,此刻真的身邊就乾脆只有陳至一人。
陳至因此多少對江麟兒有了些興趣:這個江問事年紀雖幼,居然有智慧能夠憑藉短暫的表態看出自己和南宮尋常可能存在的互相提防,甚至主動私召自己來埋下日後可能用到分化兩人的伏筆。
此刻江麟兒和陳至可謂是名副其實地互相欣賞,區別在於江麟兒存有回頭將陳至逼得離開百花谷南宮世家爲自己所用之心,陳至卻只是開始覺得這小孩兒頗有才智殺之或許可惜。
這兩人中先開口的自然是召來陳至的江麟兒,他開口的話題也不是正題,而是:“法首座似乎對你們頗有意見,以我之見,或許這會兒就召了南宮家另外三人去商討着如何提防你們。”
這話說得保守,陳至也只好答得含糊:“江問事獨具慧眼,如果江問事覺得有此可能,那麼或許真就是這麼回事兒。”
兩人尋常閒聊般的語氣對了一句,江麟兒擺出殊勝宗和南宮尋常一方互看不對的事實暗示玄衣衛可能爲他們的庇護,陳至擺出不敢肯定態度來打哈哈。
兩人都把對方的話聽在耳裡,把對方意圖記在心中。
江麟兒憑陳至打這個哈哈相信南宮尋常一方有意尋求玄衣衛完全的支持,陳至也憑江麟兒的暗示瞭解到其有意借殊勝宗針對的威脅來控制南宮尋常一方。
如果陳至只是完全代表南宮尋常一方,這倒會是場愉快合謀的開始。
江麟兒起碼爲這個開場顯得滿意,稚嫩的面龐上喜樂之色顯然發自真心:“剛纔陳少俠似乎有所保留,是否有不好當着法首座提到的話題?”
“有。”
“哦?”江麟兒雖作出驚訝好奇之態,但是早就知道陳至必有他話。
這時候的“他話”有多少分量,就代表了“閉眼太歲”有多少的誠意。
這一點陳至自然明白,而他如果想要擺誠意,和盤托出就顯得太多,只怕這位年幼的江問事招架不住。
所以他決定只先拋出一點,對於自己一方這點誠意雖然佔比不重,但論分量應該會重到江麟兒不會懷疑:“在我們前來之前,滅度宗的梅根草梅前輩曾經找上門來想要對在下和秦雋賜下‘鋒牒’,因爲和玄衣衛有約在先,我們婉拒了。
不過因此,我們同樣知情滅度宗已經知道貴天衡府平安司和殊勝宗的動作乃是針對‘切利支丹’,而且似乎有意參與。
到了近葦原,在下卻沒看見像是滅度宗的人馬,也不知道滅度宗和貴司以及殊勝宗的關係,是以不好當着法首座提及。”
“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江麟兒首次人前失色。
他甚至踱了幾步,纔對陳至道:“少俠你們顧慮得很對,這確實是嚴重而且不方便讓殊勝宗太早知情的事態。”
陳至也沒料到江麟兒反應會如此之大,害他自己也多少吃了一驚。
對於江麟兒,這消息卻不可忽視。
瘋狗若是出閘,代表場面失控,確實是不得不重新審視局面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