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給了一個讓南宮尋常能夠暫時滿意的交代,卻明白自己這意外一醉倒還欠下很多其他人交代。
“三不治郎中”張鄲自己能看到南宮尋常意見的變化,雖然他多半會認爲背後有詐,但是暫且也不用理他。
陳至翻身下牀之後,就要出門尋人,他要尋廖冾秋、秦雋、南宮勝寒、藏真心、趙洞火。
情況雖然有變,這時卻不能僅通過南宮尋常來安撫衆人的情緒,否則一些註定要揹着南宮尋常進行的事情到時候不能如同計劃進行,也是會旁生枝節。
還沒等到出丙字房的房門,倒有別人先找他來,省得他去找。
進來的人是藏真心,還爲他送來一個銅盆,一整盆水和一條布巾。
“你醒了?”藏真心先開其口,和先前南宮尋常開口初出問句如出一轍。
“嗯,”陳至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好,先應了一句:“我醒了。”
藏真心畢竟不是南宮尋常,情緒如果有,縱使壓抑也不會是爲了瞞自己人,當下直接開口說出自己關心的重點:“秦雋說他昨天找到你的時候就看見你在喝悶酒,所以你到底是什麼事情不開心?”
“嗯~在他看來我是喝悶酒?”
“不是嗎?我倒是覺得他判斷正確,因爲昨天他和你見過後,看起來也不是很開心。
我該怎麼形容他那時候的樣子……這叫‘平時滿口胡沁,今天惜字如金’?”
這句形容其實頗妙,陳至馬上能夠想象昨天醉談之後秦雋確實心緒不佳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所以這次換陳至向藏真心保證:“昨天說了些醉話,我之後會再找他談談。”
他哪裡料到對這句保證,藏真心反而開口反對:“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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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怪陳至覺得奇怪,以藏真心的個性頗少涉入自己和秦雋之間的事,她總是保持着點適當的距離,把別人的事情分得很清楚。
藏真心補充道:“昨天我也問過秦雋和你談了什麼,秦雋支支吾吾,只說你喝醉了。
以他的個性要拿這一句搪住所有的問題,要麼他自己也喝多,要麼他聽到醉鬼說醒話結果讓他不得不多想不願意想的問題。
我看他沒有喝醉,他又是煉體途的修煉者,所以更可能是後者。
如果是前者,你們兩個現在倒是有得談;如果是後者,你們現在需要的是平靜不是相談。”
“嗯……”陳至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說法有理,起碼他很難駁斥這點。
所以他乾脆接受勸說,故作一笑想把事情往輕鬆裡談:“那看來我喝醉時候說得反而是真話,真話有時候傷人,看來我不擅飲酒還是少飲爲妙。”
藏真心放置好銅盆和手巾,也對以一笑道:“就只怕你說的都不是真話,你當時是醉鬼,怕是說了一席鬼話。”
“也有可能。”陳至笑着承認,他其實對自己說了什麼一清二楚,只是確實也認爲自己說出的平時不會說出。
藏真心又道:“嗯,鬼話確實該少說。
尤其是我太清楚你們幾個,說的鬼話多半還是真話,那當然更讓人不開心。
你和韋德一樣,說鬼話往往透露出勉強自己,我看這纔是秦雋不開心的主因。”
“哦?”陳至不由得發出奇聲,他記得自己的一字一句,覺得應該不帶有這層意味。
藏真心看他反應不像故意裝糊塗,於是笑道:“你看,你這叫沒自覺。
你也好,
韋德、‘火哥’你們三個都是一樣。‘旁觀者清,當事動情’你們永遠搞不清自己多少事情其實透露出勉強自己的成分來。
‘火哥’一說要進刑房,所有人都知道他勉強自己斷送自己前路,只是他覺得自己瞞得很好故作得意。
韋德心中再苦,嘴上仍是罵罵咧咧,不夠親近會覺得他心裡不會藏事,實際上他藏得可多了。
再換到你,我不用知道內容,就知道你在勉強自己,瞞得過別人也瞞得過你自己卻未必瞞得過秦雋。”
“我和他說的,其實就是……”
陳至話沒說完,只見藏真心笑容消失,轉而換上一副擔憂神色輕嘆口氣,他只好止住不說下去。
因爲藏真心樂天性子,擺出這副模樣必有話說。
果然嘆完這口氣,藏真心說出的是讓陳至沒想到過的說法:“我只希望你和秦雋,都能知道你們勉強起自己來,往往也是無形中會勉強別人。
因爲你們這對結義兄弟,都是忘了始終有些朋友,無論你們怎樣都會選擇支持你們。
我是這樣,‘火哥’也是這樣,如今就算世上少了韋德,通明山莊裡還是有很多人會繼續這樣。
起碼玉霞姑奶奶、可煥姑爺、凌二爺、平卉姐、凌三爺、幼珊妹子也都是如此。
所以你們最好能夠明白,你們勉強自己的同時,別人也會選擇爲你們勉強自己。”
藏真心和陳至、秦雋身邊的人都處得很好,她是有資格擺出韋德之死來勸說陳至的人。
陳至無話可說,以藏真心的樂天程度都要直接開口來勸,證明自己這陣子確實露出不少跡象。
陳至此時也不禁懷疑起來自己前幾天是否因爲心事壓身自己都沒自覺,所以是真喝起了悶酒。
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同意勸說,對藏真心道:“我明白了,藏姑娘。
那麼我先不去見老哥……這樣東西昨天喝醉時候忘了給,回來後也一直沒給,請你轉交給他。”
說到這裡,陳至摸出那本《地堂刀法》抄本遞出,遞出之時他自己一愣,自己居然連這樣東西也忘了交付,看來當真是心事壓得忘性起來。
藏真心接過去後,陳至必須補充:“這是那位傳授他‘夏姬八斬法’的‘神秘高人’所贈,這位‘神秘高人’看出他所缺是刀法基礎根基,只用劍法鋒藝去套路數是會限制他的刀法發展。
另外還有口……‘十三名鋒’,我埋藏在馬廄那堆動不到的草料裡,以布包着,你讓老哥擇時取出。”
“嗯,”藏真心應下,卻又問起:“你想去找他應該還是有安排需要他做到,你不妨讓我轉達吧,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去做?”
陳至不得不承認,藏真心是真正視自己爲友,而且極爲關心秦雋,所以才能想到所有這上面的細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抓緊時間精進武功,我們今後的一舉一動可能需要更高強的武力作爲保證。
我……只能最爲信任他,只有他能在關鍵時刻保證一切往好的方面發展,這份本事我也做不到。
只是如果臧姑娘認爲他需要時間,就可以不必馬上勸他開始練功。”
“嗯,這你不用擔心,他有事情做會更好,就算此時心中對你勉強自己有所不快一定會按照你說的開始準備。
你能讓他有具體的練功這件事做,這對他會是件好事。
還有嗎?”
陳至稍一遲疑,繼續道:“那口‘十三名鋒’喚作‘銀鱗陷陳’,我私藏之後對這口刀的來歷不得不有所隱瞞,需要老哥鼓動口舌想出個法子不讓別人生疑問。
這件事難辦之處在勝寒兄弟和你們是一同去的建安,不見得會和你們一起騙說這口刀是建安城之行所得,但是這是重要之事,我希望能夠儘量做到。”
藏真心反而一笑道:“那這件事你如果有心去讓南宮小弟配合,還不如你自己不出面。
其實南宮小弟雖然性子胡鬧,本性頗有點秦雋和‘火哥’混起來的樣子,只要是我和秦雋開口應該他會不問因由幫忙,哪怕是南宮大哥他也能幫忙瞞着。”
這點一說出來,陳至發現自己居然連南宮勝寒也不用去找了。
陳至願意相信藏真心,也絕對相信秦雋,爲了這兩人也可以相信南宮勝寒。
之前“閉眼太歲”陳至曾對慶欒大談“信任”的本意,陳至的“信任”也是出自本意,這三人一旦陳至選擇“信任”,陳至就無論任何後果都吞的下去。
陳至突然發現藏真心對自己看得確實清楚,自己確實頗受韋德和“火哥”兩人影響。
但是越清楚這一點,有些專門要找藏真心說的話就越難開口。
真話容易傷人,陳至之前對藏真心提起這點,是因爲對藏真心交代的事情就屬於真話,也必須要換藏真心的真話來答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猶豫再三,陳至還是開口:“對老哥,沒別的需要他做了。
可是藏姑娘,有件事我必須問你,關於藏刀門方面,你……”
這句話剛提到“藏刀門”關鍵字,藏真心的眼眶就已經泛紅。
陳至不由得停下,這件事從三人到了揚州就該問她,只是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好開口,現在更加難開其口。
藏刀門對於知風山通明山莊,在凌家小五爺凌泰民決意讓通明山莊和陳至、秦雋決裂後,藏真心隨着兩人在外是維繫藏刀門安全的一道保障。
陳至相信,藏刀門中藏神威、莫言休的安危將會很長時間都是壓在藏真心心上的大石。
這一點秦雋應該也清楚,秦雋無計可施,用自己陪着藏真心來讓她忘掉不快。
詭劍“罻羅”已在通明山莊掌握,知風山一帶四派又已經大局底定,藏刀門早就是尷尬處境。
如果不是在隨着陳至、秦雋出外的藏真心方面可以作爲一道威脅用在日後,相信凌泰民絕不會放藏刀門平安而是會採取絕除後患的做法。
藏真心此刻的神情,代表她一直明白這件事情。
陳至絕不是故意捅破這一點,只是今天對藏真心捅破只怕是最好的機會,可原來她卻一直明白,一直掛心。
“莫伯伯和爹的本事也許不夠高強,但是我相信他們,他們一直以來都做到很多從旁人眼光看不到的事。
而且我相信‘火哥’,所以……所以這一點,要我們三個將來去作爲他們的保障。”
陳至放心了,藏真心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很多。
於是陳至做出哪怕對秦雋也不會做出的保障,稍微袒露自己的真心:“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和秦雋也都會幫助藏刀門。”
說到這處,陳至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另一句話脫口而出,自己攔也攔不住:“藏姑娘,老哥能有你陪,實在太好了。”
“嗯,”藏真心知道這是真心話,轉而笑起來:“今天你說話忒不正經,肉麻死了。
我要說給秦雋,教他回頭來酸你。”
陳至跟着一笑,道:“也許我酒醒的還不夠徹底。”
“不同你講了,再講下去你會更不正經,你還是正經點讓人安心。”
說完這句,藏真心要陳至用她端來的水自己洗臉就退出了房去。
陳至也覺得自己今天怎麼好像比喝醉的時候還愛亂說,一笑置之後果然去端盆洗臉,心裡卻因爲今天和藏真心的對談而覺得非常暢快。
一個不諧和的“聲音”卻在此刻在陳至耳邊響起。
“嗯,你的心境更加豐富了。
豐富的心,崩毀之時會爲你的武功更加無窮的威力。
接下來的事情你需要至極的武力來作爲保障,而你終於得到它了。”
陳至這纔想起來,自從自己開始藉助不同“聲音”的武功角度幫助自己開發武功之時,就在自己腦海中留下了一道“聲音”之“相”,自己都險險忘記。
“‘四分地刑勢’最強‘自刑’之招,看來你今後可以在必要之時嘗試了。”
這是“屠世先生”晁顥的“聲音”,陳至早就讓這道“聲音”通過煉心途威能相合自身,繼續糅合自己所有武學見識,找出精進之法。
陳至看到自己“閉緊雙眼”的面容嘴角挑起一絲笑容,他清楚自己這一笑包含的是慘笑的意味。
他這才徹底明白自己昨天一頓悶酒的原因所在。
陳至最大的心魔,永遠是陳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