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鄉地上天國”之外,棧道連接深谷之口,第一道防線由金山派爲主築成。
崗哨處站足了十五名金山派弟子,其中至少有三到四個人第一時間看到了那處“秘境”之中一人緩緩走來。
“封鎖之地,不許任何人出入!!!”第一個發現此人的金山派弟子放聲大喝,是爲了喝止出現之人,也是爲了警告所有的同伴。
這聲喝聲之後,另一人也隨着喊出:“他是那天那個……!!”
向着防線方向走來的,當然是新免武藏,他這次未等走近雙刀已經離鞘,身形也壓低而顯佝僂,和那天開殺之後擺出的架勢一模一樣。
無怪那天在場看到玄衣衛“五行決離陣”戰況的金山派弟子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他。
今日的新免武藏和那日慵懶之態大不一樣,已經經過一戰,他今天毫無收斂殺氣。
所以當他越逼越近,金山派衆弟子也屏息各亮兵器。
“桃源鄉地上天國”中因爲奇異桃林關係向來水汽充足,金山派弟子們雖處“秘境”之外,也同樣是受到潮氣影響。
江南之地本就氣象偏潮,此處水汽充盈潮氣更盛。
沾衣水汽使得金山派弟子們的衣服沉重而寒冷,在新免武藏濃烈殺氣影響之下,這份抓上肌膚的寒意更帶給人一種如同生病般的不快。
斜陽雖未全落,餘光只能映紅高處山壁,無法驅走這份寒意一分。
眼見來着只有一人,金山派弟子中也走出兩人。
當先一人鬚髮都給剃淨,隨着步步踏前身上微光浮現,如同在世神佛。
在他身後,另一人面容雖然年輕目光寒冷險惡,身配兩口短劍已經抽出在手,氣勢也自不凡。
當先的光頭正是金山派掌門嶺天龍,他身後跟隨着的年輕人乃是他唯一入室弟子霍敬。
嶺天龍今年只有五十一歲,因爲頭臉上連根毛都沒有,身形、五官都無衰老之相,別人說他只有三十也有人信。
他們師徒二人已經聽過之前一戰情形,聽到其他弟子出口警示,自然明白麪前之人就是曾經以古怪手法殺死羊太嚴的人。
所以當嶺天龍開口的時候,當先談的就是這點:“你就是殺了羊太嚴的人?!”
嶺天龍的聲音雖然不高,不過他功力身後,聲音綿長,自然能響徹四周。
新免武藏當然不知道誰叫羊太嚴,只是想着如果這人和當時闖入“秘境”的人是一路,所問的當然也是那天被自己殺死的人。
所以他的回答,和那天認真起來後所說也如出一轍。
“新免武藏,就是將要殺死你的人的名字!”
“很好!”
嶺天龍一聲沉聲之後,也自擺出架勢,一手拳握正前護在眼,一手掌撤後自側抵住後腰。
他雖然沒有眉毛,此時卻如羅漢神像活轉過來一樣,配合他的一身金色微光,顯出神秘十足。
與嶺天龍相比,霍敬的聲音更加清澈而高亢有力:“通知後面設防之人,其餘人準備對方闖出,掌門已要親自收拾賊寇。
其餘弟子:接實應虛纏爲主,漏敵通位不捨身!”
新免武藏眼睛一眯,餘光看這位年輕人一眼。
這又是個懂得主導戰局的人才,在新免武藏看來和之前一戰一樣都是必須剷除的首要目標。
而他眼前這個光頭,和那天那個散發鬼一樣,是要成爲主戰之敵了?
新免武藏馬上明白麪對的敵情和之前一戰之中彷彿,
只是當日帶着古怪寶物的散發大袍鬼換成這個會閃微光的光頭,而這個主導指揮的年輕人似乎又不是要主持某種戰陣。
而嶺天龍只等得意弟子接好指揮之責,便一身衝前先已衝殺過去!
嶺天龍雙足一踏,弓步前衝,後掌變前拳直直打去,身邊漾起微光如同化爲實際光塵,一同前壓而去,繞着一記直拳如化含光風暴席捲而去。
之前一戰中,新免武藏獨有煉途無途“萬千百三”境界不穩定狀態被殊勝宗無我堂法卻形所持“流華舍利骨”所破,虛無寂寥心境至今不能回覆。
不過這不代表這位野獸一般的怒界武者,就失去了所有銳利的爪牙。
獨有煉途威能不能動用的新免武藏,此刻迴歸的是自己最爲得意的戰法。
他最得意的戰法,就是隨性而爲。
在怒界,刀就是劍,劍就是刀。
所以新免武藏雙刀行劍路,“打刀”“脅差”一長一短不斷以格、抖、刺交替而出,整個人鑽進席捲着金色微光光塵的螺旋拳風之中。
最純粹的鋒藝,最原始的本能,這兩口刀如同絲絲切開壓來風暴,護住新免武藏周身不被劇烈拳風所傷。
金山派衆弟子趁機而上,從稍寬地面左右兩翼前壓,漸成對新免武藏半圍之勢。
金山派固然沒有玄衣衛“五行決離陣”那種演練到嚴絲合縫的精妙戰陣,在霍敬主持之下,卻能彙集儘可能多的力量於一面,形成一道武者之牆。
嶺天龍眼見新免武藏從自己拳風之下逼近,他倒是毫無感觸,只是自己也一步步踏前,迎向這名可怕的敵人。
新免武藏餘光已經看見金山派諸位弟子半圍態勢,決意和之前一戰一樣和主戰者先會兩合,然後伺機先取指揮者。
這注意力往餘光一散,新免武藏面前嶺天龍一步暴衝,居然已經到了他身前。
新免武藏短刀“脅差”橫揮一斬斬向嶺天龍腹胸之間,雖然割破了嶺天龍的前襟,卻只在嶺天龍胸腹之間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而他右手長刀“打刀”調轉刀尖正要落下之時,被一記架拳格住。
這一記架拳自然就是嶺天龍的左拳,此時兩人腕搭腕,新免武藏右腕頓時感一股黏勁,掙脫不得。
兩人同時施力,力貫兩位絕強武者身軀,入地而傳,石山同時撼動微顫!
也就是這一瞬,嶺天龍、新免武藏同時確認對手是煉體者,而且兩人同爲煉體一途“出離凡物”高境境界圓滿的當時罕有奇才。
新免武藏咧嘴一笑,嶺天龍剃掉眉毛處的兩團肉往中一擠而皺。
然後兩名當世罕見的煉體者,同時用出煉體者在這種情況下會選擇的同一變招。
新免武藏、嶺天龍兩人同時曲頸低頭,兩人額頭對額頭互一撞,雙雙被震得飛退。
如同悶雷的轟鳴低聲隨之響起,勁力相抵產生一陣強大風暴,金山派衆弟子中有人腳步踏在山道之邊險些給這股暴風吹得翻身栽下去!
同時退向自己來時方向的新免武藏、嶺天龍兩人都是踉蹌四五步才站穩身子,各自頭腦左右擺動好似已給撞懵。
就在這時,金山派衆弟子中武功稍好的三人迎着勁風壓上,各自出招。
“接實應虛纏爲主!!!”
霍敬及時的喝令,讓這三人瞬間驚醒變招,他們雖然搶攻之下佔據主動卻差點被新免武藏頭腦昏亂之下隨手揮出的刀光所傷。
身子也站穩,頭腦也擺正,新免武藏、嶺天龍兩人再次相迎而上。
“好本事,殺了怪可惜的!!”
這一聲狂語,出自大笑再次衝向光頭敵人的新免武藏之口。
“好本領,除去你會讓我變得驕傲!!”
這一聲回敬,自然是嶺天龍發出。
新免武藏不顧身邊襲來之人,雙刀總是一轉斥退,然後就調轉指向嶺天龍一雙肉掌。
嶺天龍雙拳交替,也總是擊在新免武藏來襲之刀的刀身之上。
兩名絕強武者眼中互剩彼此,倒顯得時時伺機掠陣的其他金山派弟子如同戰圈中點綴一般,數合之內彼此無功而止。
霍敬知道自己在這戰圈之中的輕重分量,找到一個空隙也只運足煉技途“身從意發”境界威能,集中全部勁力刺出一記破空劍氣擾敵。
這一擊,抓的時機實在巧妙。
新免武藏可以隨意一揮斥退來犯敵人,唯獨這一記破空劍氣只好短刀“脅差”一沉而下撥開。
一記擾敵,一記撥檔,嶺天龍抓住一線空隙。
嶺天龍右拳十字旋轉而發,擊出每寸都帶着更加加催的螺旋勁力,正是煉體途“出離凡物”高境境界威能不斷運轉增強內勁強橫之勢!
這一招出手,也是嶺天龍最爲強勁的衝拳極招“因果轉輪大威現”!
嶺天龍煉體途“出離凡物”境界威能已催至極限,他身上散出的微光本就是內勁不停流轉之後,自虛無中引出的未知力量散於俗世所顯。
此刻微光仍微,其中蘊含的超脫凡俗之感卻顯得虛物實化,成爲強橫勁力的最佳載體。
在欲界之中,最初信仰頗多頗雜,神仙創世傳說各種各樣,其中就有一種說太陽本是一名名叫“羲和”的神仙隨手同月亮和星辰一同造出賜予人間。
雖然嶺天龍並不是神仙,也無法隨手造出什麼“日月星辰”來“敬授人時”,不過憑這一拳,想要造出個小型的“太陽”卻也足夠。
當年嶺天龍參與圍攻修羅道“屠世先生”晁顥,就是憑着這一手極招壓過“屠世先生”一記無招之招底定圍攻局勢,逼得其落荒而逃躲避人羣。
當年的傳奇,如今再次閃耀。
霍敬神情頓時稍轉輕鬆,他相信師父這一招足以讓這名從“秘境”中闖出的武者吞下敗績,再奏不凡之功。
可新免武藏畢竟不是“屠世先生”晁顥。
同樣是亂了陣腳,同樣是只能以無招之招相對,煉途威能不能解救局面的情況。
結果的差別,就在接下這招的“屠世先生”和新免武藏兩人鋒藝差別。
之前一戰中法卻形沒能測出新免武藏的實力底細,因爲新免武藏也很久沒和人動手了,尚未熱身恢復往日至極“人還是人劍還是劍”的鋒藝程度便遭精妙圍殺相逼。
新免武藏的強悍,從來就不是老來將死才進入的獨有煉途無途威能帶來。
而是他作爲武者拼殺之時,自然而然隨性出招最終練就的自然鋒藝。
憑藉這一點,幾乎是自學成才的新免武藏纔在怒界一時博得“劍聖”美名。
現在,新免武藏長短兩刀相交,無招之招如同蛇攀粗枝,居然兩刀刀劍都是運出劍路嚴絲合縫去沿着嶺天龍十字拳勁寸寸將其中無窮能量撥拆散去。
這個過程,也只有短短一瞬,嶺天龍卻好像陷入了永久一般的漫長時間,眼見自己右拳全不能稍收,失去勁力圍繞的保護後被長短兩口刀自皮拆入骨頭。
霍敬眼中還是自己師父如同神佛逞怒一擊拳擊的景象,下一刻已經看到血潮如洗,爆開在戰圈正中!
嶺天龍的時間也好像這時纔開始流動, 他顧不得失去手臂的虛無感——此刻他還來不及感到疼痛——放聲大喊:“霍——!!!”
他想讓其他人留意護住霍敬,其實也已經晚了。
霍敬沒事,其他人卻有事。
新免武藏脫離極招相拼後已經左衝右撞,雙刀不斷擊出,連殺將近十人。
如果金山派能夠具體知情新免武藏是如何在怒界戰勝吉岡一門七十名高徒的過程,或者他們就會明白新免武藏此人最爲危險的是他狡猾的臨戰智慧。
在意識到霍敬身爲指揮的分量和嶺天龍強橫實力,知悉嶺天龍必全力護住霍敬這指揮者的一刻,新免武藏其實已經想到破法。
殺傷其他人,再指揮也陣不成陣。
嶺天龍的冷汗這時才全部滲出,一身微光已經絲毫不能現出,全身煉體途“出離凡物”境界威能用來止血和防止失去手臂重傷帶來的體能下降。
新免武藏手持雙刀,在金山派弟子屍圈中間再次壓低身子佝僂。
滿頭是汗擡頭矚目新免武藏的嶺天龍甚至無法挪動身子去保護自己的入室弟子,只能看着新免武藏緩緩提刀走向退無可退身邊只餘下三四個同門的霍敬。
一個人,兩口刀,“桃源鄉地上天國”之外第一道防線已遭攻破。
霍敬絲毫沒有退意,兩口短劍捉穩相對新免武藏,他能接受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的雙眼卻不由得瞪圓,上下牙齒也已經咬緊。
因爲他看到了自己接受死亡之後仍不能接受的事。
在“秘境”方向,又有數人正緩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