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風雲起(四)

南蜀——

蜀國分兩部分, 主島與西楚毗鄰,是西大陸的尾巴尖,國都昭業城與靈山凌雲山脈都在主島上。

往南過了神女海峽, 就到了著名的“南蜀三島”。

這三座寶島以蜀國三吉獸命名, 西邊南北二島比鄰, 北島名“朱䴉”, 南島名“玄羊”, 東島地勢狹長,因此取名“醒龍”。

玄羊島上終年酷暑,朱䴉島北部卻又有突兀的高山, 雲頂上時常飄雪,風在三島間亂滾, 撞在醒龍島東側羣山深處, 發出悠長的呼嘯, 與萬千靈獸相和。此間氣候極其多變,號稱“三裡不同天”。從崑崙到瀾滄, 整個大陸上,幾乎所有品種的草木都能在南蜀三島上找到。

據說很久以前,此地甚至生過永春錦。

丹、器兩道所用的靈獸材料,約莫有六成出自南蜀三島,蜜阿人分散在九個部落裡, 在馭獸修士與法陣的保護下, 常年與各種靈獸一起生活。

傍晚, 醒龍島西岸的一處海邊, 海浪輕柔地撞在礁石上, 浮起碎金般的光。只聽不遠處“譁”一聲,海鳥驚起, 幾條飛魚歡快地起跳,接着,一條几人合抱粗的“大蟒蛇”驀地從海里鑽出來,“飛”起丈餘高。

那大蟒蛇皮綢緞一般,通體流光溢彩,跳到半空中,大蟒身形忽然神奇地虛化了,它整個身體被餘暉穿透,先是半透明起來,繼而迷夢一般,它散成了一把飛沫,隨水汽化入海水,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彩虹。

這等奇景大概能嚇呆一摞內陸人,礁石上玩耍的幾個蜜阿族的小孩子卻驚喜地呼朋引伴,嘰嘰喳喳地手拉手站好,虔誠地對大蟒蛇消失的地方許願——那蟒蛇狀的靈獸就是“醒龍”,是一種很溫順的海靈獸,從不會主動傷人,出水時能化身長虹,散成飛沫後可瞬移到百丈之外。

東島因醒龍而得名,當地人認爲醒龍是海神的愛寵,見醒龍化虹能走十日大運,什麼願望都能成真。

化虹的醒龍出現在遠處,甕聲甕氣的長吟在海底迴盪,餘暉中,一個人影若隱若現地懸在海上,親暱地拍了拍大蟒的頭。

岸邊有個瘦小的蜜阿小男孩,頭上頂着片蒲扇似的遮陽葉,像根剛發芽的豆苗。“豆苗”睜大了眼睛望向那人,激動地一把掙開同伴的手:“快看,海神!”

孩子們紛紛踮起腳。

“哪呢?”

“在哪?”

“那裡,就在醒龍旁邊!“

可是小夥伴們都跟瞎了一樣,憑他怎麼指也找不到,小豆苗急得手舞足蹈。

“根本沒有,”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說道,“他就是個綠頭長舌鸚,老說瞎話引人注意。騙人的倒黴,難怪你家老倒黴。”

“真有……”

“綠頭長舌鸚騙人!騙人倒大黴!”

小孩子都跟着大孩子跑,一羣小崽子圍着那“豆苗”起了一通亂鬨,丟下眼淚花哨的“豆苗”跑了。

“豆苗”委屈極了:“我沒騙人,明明就在那……”

這時,他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有些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噓——”

“豆苗”透過眼淚望去,看見遠方影子一樣的海神衝他豎起一根手指。

“別哭啦,你說了真話,別人不信,那是他們自己矇昧不堪,你又爲何要爲別人的的愚鈍哭泣呢?”

海神說話了!

“豆苗”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瞪圓了。

“我只在特別的人面前現身,”海神迴盪在他耳邊的聲音像黃昏最溫柔的風,“我今天出門只帶了一件禮物,只給最好的孩子,你剛纔和醒龍許了什麼願?”

“豆苗”囁嚅道:“海神能救救我阿爹嗎?”

海神一歪頭:“嗯?”

“我阿爹出門採藥,被‘爬地鬼’咬傷了腳,腳變黑了,藥師伯伯他們說要截了他的腿……”

海神“啊”了一聲:“好疼啊。”

他話音裡帶了一點微妙的顫音,仨字就把孩子說哭了。

細伶伶的蜜阿豆苗孤獨地站在海邊礁石上,一邊哽咽,一邊斷斷續續地講家裡的愁雲、父親高燒中一直在呼痛……他太小了,驚懼交加下,說話顛三倒四的,海神卻沒有一點不耐煩,足足聽他發泄了一炷香。

直到夕陽半沉入海面,小男孩終於哭累了,睜着桃一樣的眼睛,吃力地看着那幾乎化入夕陽裡的人影。

海神說道:“你回頭,比着自己可愛的小腳丫,往回走五步,看看那塊三角的石頭下面有什麼。”

男孩驚訝地一回頭,果然在五步之外看見一塊三角的石頭,挪開一看,底下藏着一個小瓷瓶,緊緊的封口封不住裡面的異香。

海神賜了仙藥!

男孩驚喜極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瓶,想要感謝海神,然而他一回頭,醒龍與男人卻都不見了蹤影。

像散入半空的醒龍碎沫,夢一樣。

平靜的南海海底,巨大的醒龍從珊瑚與魚羣中穿過,背上站着個優雅的青年。

他一頭濃密的深灰色長髮散在水裡,水草似的,有一張典型的蜜阿族人面孔,身形卻十分高大,寬肩窄腰,更像修翼人。

他生了雙一灰一黃的異色瞳,卻並不顯得怪異,眼角眉梢都略微往下垂,溫柔中帶着一點悲傷似的,嘴角卻天然含着三分笑意,盯着人看的時候,像是照着少女夢中的多情郎君長的。

忽然,醒龍哆嗦了一下,巨大的腦殼開裂,頭頂緩緩伸出一根暗紅色的藕帶,繼而開了朵花。

詭異的白蓮花無視水壓,在深海綻放,原本應該是花芯的地方伸出一張人臉,臉上全是嘴!

一張嘴說:“嘖,虛僞!”

一張嘴說:“噁心!”

另一張嘴說:“明明是沒想到這窮鄉僻壤還有甲等靈感的小崽子,不小心被人看見了,還‘只在特別的人面前現身’,不要臉。”

最後沒嘴了,蓮花上臨時裂開條口子,用怪腔怪調的南蜀官話口吐人言:“小孩你都騙,老王,你好缺德。”

“我不姓王,我的姓氏是‘王格’。”那“海神”絲毫不爲所動,和氣地回道。

這異瞳的青年竟然就是蜀國第一邪祟王格羅寶,每天大喇喇地在南蜀三島間流竄!

王格羅寶說蜀語時帶着奇特的韻律,唱歌似的,聽得人耳朵癢:“甲等靈感固然是罕見的好資質,可是村夫漁民之子,這輩子又和玄門有什麼關係呢?虛無縹緲的東西。讓孩子開開心心的比什麼不好,他一輩子都會眷戀這片海……”

蓮花上的四張嘴異口同聲:“噦——”

王格羅寶用他那雙憂鬱的異瞳看了蓮花一眼:“自己不想開心的人,別人心碎了也討不來你一笑。”

蓮花冷笑道:“你碎哪了,掏出來我給你縫縫?我真受不了你們蜀人說話的肉麻調調。”

王格羅寶身上好像少了“怒”這一味,聞言依然不爲所動,反而十分理解地說道:“濯明啊,世人都錯待你,可你現在分明擺脫了他們,卻要繼續錯待你自己……好像換一種活法就是背叛過去、原諒敵人一樣,怎麼這樣苦啊?”

蓮花——當年從三嶽山逃出去的濯明冷冷地說道:“你那套省點用,留着對付各路邪祟吧,看他們吃不吃。”

王格羅寶話音一轉,說道:“該透的信我都透出去了,他們敢不敢來,我可管不了。”

“懸無一定會來。”濯明道,“這些年他被四大靈山通緝,東躲西藏,急需一個安穩地方療傷恢復境界,你是邪祟,他誅邪不傷道心。煙雲柳也一定會來,此人進境之快聞所未聞,但這也讓他沒有根基,來不及循序漸進地給自己攢家底。升靈脩士要耗的靈石,根本不是小小築基想象得到的,大宛九州所有開明司分部開銷加在一起,不見得養活得了一個他,他現在肯定捉襟見肘,也在急於找資源……有什麼理由不來?”

濯明一邊說,一邊將四張嘴合而爲一,五官落回原位:“此人狡猾至極,一貫藏頭露尾,事先肯定料到了南海之行會有許多冤家對頭,真身多半不會貿然過來。升靈的不馴道能在千里之外用伴生木隨意調換真身,南蜀三島上植被豐富,煙雲柳這種什麼犄角旮旯都長的賤木頭到處都是……他必會令心腹先來,自己分一縷神識在附近的煙雲柳裡暗中觀望。”

“這次只要他有一縷神識過來,只要一縷……”濯明剛湊齊的五官難以抑制地扭曲了一下,眼睛差點給擠飛出去,“我就絕不會再讓他有機會逃脫。”

王格羅寶嘆了口氣:“其實依我看,那位當時所做種種準備,都是爲了自保而已,你若不先對他下手,他再多的後手,也沒機會使呀,鬧到這種地步是何必。偏執都是有緣由的,你若是想不清楚那位太歲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就算抓住了他的神識,也還是會有新的不甘……”

他話沒說完,一道藕帶閃電似的朝他面門打了過來。王格羅寶身形一閃已經不在原地,只留下一縷被藕帶打斷的長髮。

“一個倒賣靈獸下水的,少來教我做事。”濯明冷冷地說道,“我助你升靈,你供奉我十年,各取所需就得了,別忘了你神識中有我的蓮花印,再多嘴就拘了你。”

說話間,一人一蟒鑽進了海底最深處,海底的細沙翻騰起來,將他們吸了進去。

“還有一個人你要小心,”空蕩蕩的海底迴盪着濯明的聲音,“眠龍海的陰影餘嘗。煙雲柳除去了此人的靈相黵面,多次使用餘嘗的本命神通,兩人之間關係匪淺,必有勾連。”

北方——

以南蜀主島爲界,從高聳的凌雲山頂瞭望與天相接的大洋,以南便是“南海”,朝北則稱“眠龍”。

眠龍海只有一隻“踩”進了楚蜀半島中間的“腳”是溫潤的,往北走,則是終年不開化的冰天雪地。海上冰川與北原的凍土連在一起,是真正“鳥飛絕、人蹤滅”之處。

此時,南半大陸梅子已黃,蜀三島進入雨季,崑崙山腳的野花都開了,似曾相識雁已回燕寧。

北眠龍海上的冰川終於融化了一點,只聽一聲脆響,巨大的浮冰從冰川上脫落下來,水面上只露一角,水下仍有千丈,長錐似的扎向深淵。

一道黑影從浮冰底部往上蔓延,轉眼間將冰染成了純黑,像墨水浸過,一路浮到水面,黑影又往周遭海水中擴散。

隨着海水震盪,裡面隱約露出一張清秀的楚人面孔。

“南海……”影子中的人臉喃喃說道,聲音迴盪在冰塊中,又從冰川上震下了一塊浮冰。

隨後那水面上的影子凝聚在一起,一個人浮了出來,昔日被囚困在餘家灣淺灘的大供奉已經升靈,周身氣息愈加深不可測:“太歲,我的去僞存真書,你該還回來了。”

楚蜀邊境——

過了楚國的避風山,地勢逐漸平緩,一片萬頃的雨林隔開楚蜀兩國,名叫“巨噬澤”。

此間罕有人跡,雨水隨下隨走。地面上每一處積雨的水塘下都有可能藏着致命的沼澤,可以吞象;兩國交界處靈氣紊亂,半空中隨時會起不知哪來的靈氣漩,早年間三嶽曾派過幾個內門高手帶麒麟衛探訪,十多個築基和開竅精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都沒回去。

因此成了仙凡兩界的禁地。

寂靜的密林間,一處平地毫無徵兆地塌陷下去,“咕嘟咕嘟”的氣泡浮起來,突然,沼澤中掙出了一隻人手,泥漿不染,一看就是個有靈氣護體的修士。

他手上青筋暴跳,當空掐了個手訣,周遭靈氣立刻順着手訣形成符咒,幾棵古樹肉眼可見地委頓了一些。符咒剛成型,那手突然抽筋似的狠狠地一哆嗦,被未知的力量狠狠往下拉去。

成型的符咒將周遭靈氣凝成實質,抓着主人的手,將五指生生磨破,然而終究是徒勞。

那手沉進了沼澤裡,片刻後,微弱的靈氣彌散開,沼澤中冒出最後一個氣泡,像是消化出的飽嗝。

平靜的沼澤緩緩褪色成了純白,變成了戴着面具的懸無。

懸無輕輕抹了抹面具上畫上去的嘴。

“竊天時的邪祟,人人得而誅之。”

他喃喃地說道,將目光投向南方:“南海……”

141.永明火(二十三)212.有憾生(二十四)119.永明火(一)17.龍咬尾(五)87.羈旅客(四)218.有憾生(三十)28.龍咬尾(十六)96.化外刀(三)82.不平蟬(十六)146.風雲起(四)212.有憾生(二十四)59.山陵崩(十一)78.不平蟬(十二)99.化外刀(六)173.鏡中花(十六)48.魍魎鄉(終)9.夜半歌(九)91.羈旅客(八)189.有憾生(一)9.夜半歌(九)66.山陵崩(終)41.魍魎鄉(四)232.有憾生(終)210.有憾生(二十二)119.永明火(一)207.有憾生(十九)166.鏡中花(九)25.龍咬尾(十三)24.龍咬尾(十二)103.化外刀(十)96.化外刀(三)157.風雲起(終)13.龍咬尾(一)44.魍魎鄉(七)139.永明火(二十一)243.尾聲(十一)165.鏡中花(八)227.有憾生(三十九)226.有憾生(三十八)171.鏡中花(十四)55.山陵崩(七)96.化外刀(三)84.羈旅客(一)162.鏡中花(五)138.永明火(二十)163.鏡中花(六)96.化外刀(三)128.永明火(十)69.不平蟬(三)186.聖人冢(十二)62.山陵崩(十四)233.尾聲(一)241.尾聲(九)100.化外刀(七)234.尾聲(二)2.夜半歌(二)173.鏡中花(十六)38.魍魎鄉(一)186.聖人冢(十二)76.不平蟬(十)234.尾聲(二)148.風雲起(六)125.永明火(七)230.有憾生(四十二)123.永明火(五)136.永明火(十八)120.永明火(二)172.鏡中花(十五)204.有憾生(十六)175.聖人冢(一)206.有憾生(十八)178.聖人冢(四)169.鏡中花(十二)184.聖人冢(十)140.永明火(二十二)219.有憾生(三十一)21.龍咬尾(九)95.化外刀(二)114.化外刀(二十一)200.有憾生(十二)90.羈旅客(七)68.不平蟬(二)92.羈旅客(九)5.夜半歌(五)57.山陵崩(九)72.不平蟬(六)24.龍咬尾(十二)112.化外刀(十九)106.化外刀(十三)222.有憾生(三十四)215.有憾生(二十七)130.永明火(十二)94.化外刀(一)48.魍魎鄉(終)9.夜半歌(九)57.山陵崩(九)145.風雲起(三)37.瓊芳瘴(終)204.有憾生(十六)26.龍咬尾(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