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慈讓僕人擡着裴氏在外面候着,自己入內通報師伯,“師伯,沈家人來了。”
秦以清盤膝趺坐在蒲團上,等楊慈入內,將一面銅鏡遞於她,“這面銅鏡可照人根骨,你家後輩若有人有心修煉,你可帶他們來青羊宮,自有人會傳下修行之法。”
“多謝師伯。”楊慈又驚又喜的下跪給秦以清磕頭,她不想素來冷淡的秦師伯會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
秦以清見她心誠,目光也溫和了幾分,“修行並非讓你絕情斷恩,而是讓你行事問心無愧,你此番來京後,下次也不知何時再來,有什麼需要儘可告知青羊宮,他們會對你家族看顧幾分的。”秦以清執掌清虛宮也有兩百餘年,見過的弟子不計其數,像鶴兒、何宛然這般的天驕百年都不定能遇到一個,大部分都是資質普通的普通人。
這些人或許不會飛昇,但卻是宗門的基石所在,宗門想要長治久安,靠得是這些基石而不是天才。楊慈秉性淳厚,又知恩圖報,即便突破不了金丹期,也有近兩百年的壽命,清虛宮正是缺人之際,她做了這麼多年王府當家主母,肯定比白雪、墨瞳能幹多了。
楊慈有些猶豫的問:“師伯,阿顏她還能入宗門嗎?”見顏氏這般失態,楊慈心有不忍,想問問師伯她是否還有重入宗門的機會。
“你可知我們太上宗每十年招收多少弟子?最後能收爲外面弟子的又有幾位?”秦以清淡淡道,“你求了十年才求來了一次機緣,她有了機會卻自願放棄,落子無悔,哪來第二次機會?”莫說太上宗這般大宗門了,就是小宗門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楊慈聽罷也只能嘆息一聲,師伯說的沒錯,有些事錯過就錯過了。
秦以清道:“你這樣幫她,她也不見得會感激。”
“我也不求她感激。”楊慈說,她這一問是爲自己不是爲顏氏。
秦以清聞言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莫怪鶴兒這般看重你,你性子倒是跟她有幾分相似。”
楊慈感激的說:“師叔引導之恩,晚輩銘記在心。”
秦以清擡手道:“你也無須同情顏氏,她雖不能修行,但憑白雪送她的靈丹妙藥,也夠她平安終老,此生生活無憂,夫君子女齊全,天下又有幾人能生活如此平順?你雖開始修行,不到金丹,壽不過三百,其中劫難重重,稍有不慎甚至屍骨無存,你可考慮清楚了?”
“晚輩無悔。”楊慈語氣堅定,她貴爲晉王妃時就一心向道,現在塵緣已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楊慈幼時最不愛聽的一句話就是,你是女子,你不能做……她不懂爲什麼大家都是人,憑什麼男子要比女子自在?現在進入了修行界,她知道修行界遠沒有世俗那麼平靜,可這裡男女起|點都相同,沒有不許女子出頭的規矩,不分男女,只分實力,這樣的地方纔是她嚮往的。
“那你去吧。”秦以清微微頷首道。
楊慈依言退下。
秦以清命人將裴氏擡進來,裴氏雙頰潮紅,呼吸深重,隆起的肚子看似要臨盆了,裡面蜷曲了四個嬰兒,秦以清眸色深沉,若普通愚夫愚婦被人騙了也就罷了,裴氏好歹也是沈家媳婦,怎麼這麼不懂事?秦以清讓僮兒用清水化了半顆築基丹給裴氏喂下,手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一點暗綠的光芒就落入她掌心。
秦以清神識一掃,頃刻就在裴氏的識海中掃了一圈,裴氏迄今二十多年的經歷盡數被她掌握,她對長寧莫名的怨恨也讓秦以清知道了,秦以清暗暗挑眉,她素知人心莫測,可裴氏跟鶴兒迄今不過見了兩面,哪來那麼大的怨恨?秦以清暗暗搖頭,真是愚不可及,不知自己真正靠山爲何人。不過秦以清也沒將裴氏的怨恨放在心上,鶴兒是築基修士,裴氏不過只是一凡人,師妹只消閉個大關,裴氏這一生就過去了,秦以清也不會跟這等小心眼的愚婦計較。
她在裴氏腹部輕點了幾下,對沈家的僕婦囑咐道:“她腹中有四個孩兒,這段時間就住在青羊宮,等滿了七月我會派人將孩兒取出。”四個孩兒在腹中待不了多久,能撐到七個月就剖腹而出,青羊宮自有良藥可供她痊癒。
沈家僕婦聽說裴氏懷了四個孩子,臉色嚇得慘白,這人又不是那好生產的牲畜,哪能一氣生這麼多孩兒?就是生一對雙生兒,孕婦都走了一趟鬼門關,一氣懷了四個哪能平安生產?
秦以清也沒跟僕婦多說話,將事情的經過盡數寫在一塊竹簡上發給了沈族長,又同時暗示沈族長,裴氏到底只是長寧名義上的表姐,並非真表姐,不可太縱容了,不然真惹下滔天大禍,就是希夷祖師叔都救不了沈家。秦以清等竹簡發出後,又取出慕臨淵傳來的劍符也給鶴兒發了一封信。鶴兒從京城得了半本心咒經,又不顧師門規矩私下偷偷修煉了,她的懲罰還兩說,沈家倒是佔了她的便宜逃過一劫,沈家還真是鴻運當頭。
沈族長接到秦以清的玉簡一看,驚得魂飛魄散,沉吟片刻後,還是招來了夫人林氏和長子議事,林氏聽到裴氏居然沾染了讓秦家滅族的陰騭宗,嚇得好半天都沒回神,直到聽夫君說太上宗這次不會追究後,才雙手合十,連說了好幾聲道尊保佑。
沈大郎憂心忡忡的問:“父親,秦真人真不會問罪我們家嗎?當初秦家可是滅族的。”沈大郎不認爲他們沈家的面子會比秦家還大,秦家身後有個修真世家的秦氏撐腰,而他們家迄今也就出了兩位修士,一人還不算真正入門。雍州秦家就是秦真人一手建立起來的,如今一朝覆滅,焉知秦真人會不會懷恨在心?再說修行界也並非都是濫殺無辜者,尤其太上宗還是如此大的宗門,對秦家和林家下手如此狠辣必有緣由,怎麼輪到沈家就這麼輕描淡寫了?這沒道理啊!
“秦真人讓我們私底下暗查內宅,問出族中到底有多少人去拜了那淫祠,她說她自有主張,不會讓沈家有損,她堂堂一金丹真人也不至於會騙我們吧?”沈族長說,兒子的顧慮他也有,可轉念一想沈家在世俗權利再大也是普通人,秦以清一金丹真人只消一劍就能把他們全族滅了,也犯不着哄騙他們。
林氏說:“會不會是因爲老祖宗和五姑娘的緣故?”
沈族長和沈大郎同時搖頭,他們兩人再厲害也不至於影響宗門決定,“可能是因爲我們只是被妖道害了,而秦家是跟妖道勾結的緣故?”沈大郎猜測。
這猜測讓沈族長和林氏深以爲然,“秦真人吩咐我們以後要嚴加看管二孃,還說裴家跟五姑娘畢竟沒血緣關係。”沈族長說,他是公爹不好管兒媳,林氏是婆母,管教兒媳婦天經地義。
提起裴氏,林氏便恨得咬牙切齒,這兒媳婦自從入門,她就沒虧待過她,她許久不孕,林氏也不曾給兒子塞人,反而時常勸誡兒子要善待兒媳,這也不光光是因爲她是鶴兒名義上的表姐,她更希望幾個兒子內宅安定,家和萬事興。結果這好兒媳居然這麼回報自己!
“她懷了四個孩兒,秦真人說先讓她在青羊宮養上一段時日,待滿七個月了助她生產。”沈族長說,他剛接到秦以清的傳訊時,對裴氏恨之入骨,可現在也漸漸冷靜下來,認爲這件事他們也有責任,若他們在裴氏入門時就不對她如此縱容,好生教導,也不至於讓她惹出那麼大的禍事。
沈族長下定決心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整頓下家族,沈家大小也算一個修真家族,又馬上快成爲後族,如果不約束好族人,家族逃得過這次劫難,也逃不過下一次,千里之提毀於蟻穴。
“四個!”林氏驚呼,“那可有危險?”
“有秦真人在肯定無事。”沈族長篤定道。
林氏嘆了一口氣,“那四個孩子我會親自教養,等她做完月子我也會好好教她的。”畢竟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兒媳婦,四個孫兒的母親,總要給她一次改過的機會。這也不僅僅是裴氏惹來的禍,沈家肯定還有其他人被騙,這幾年沈家太順風順水,族人都有些忘形了,是該緊緊的時候了。
當然沈族長和林氏能這麼理智,這也是因沈家沒被陰騭宗牽連的緣故,要是沈家落得跟秦家一樣下場,他們就算死,也要在死前生吞了裴氏這一干人等。姑且不提沈族長、林氏和沈大郎三人商議如何儘快完成秦真人的任務,早日負荊請罪,這時遠在瀛洲的慕臨淵也接到了秦以清傳回的劍符,沈家的消息讓慕臨淵招了長寧來看。
“師兄,這道劍符能這麼快的傳遞消息?”長寧困惑的問,她記得阿翁臨走前曾說過,因爲這個世界太廣,等出了中洲傳音符就無效了,阿翁身上只有一道宗門賜下的秘符,這是在發生重大事情的時才能用的。
“因爲我在這把劍上下了符咒,也只能用一兩次而已。”慕臨淵笑了笑,“這是我新近才領悟出來的符籙。”這道符籙只有他才能修煉,所以這劍符也僅他能使用,秦以清能用是因他事先留了一道法力,法力用完就沒了。
“是跟師兄天賦有關嗎?”長寧笑道,“那師兄也給我一道劍符,如果我以後去了外大陸,能馬上聯繫到師兄。”
“好。”慕臨淵微笑點頭。
長寧神識一掃竹簡就笑不出來了,沈家居然也有人中了心咒經?長寧嚇得心跳都慢了兩拍,她簡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沒得到心咒經,或者得到了因擔心受罰而私下偷偷瞞下,師門會這麼輕易放過沈家嗎?這答案她不敢想,但其實不用想都知道……
“鶴兒別怕,這件事你師姐會處理好的。”慕臨淵溫聲安慰長寧。
長寧苦笑着說:“師兄,幸好我偷學了心咒經,這次回去,師門就是關我一百年我都樂意。”比起沈家的覆滅,她小小的受罰太值得了。沈家若有什麼問題,等阿翁回來她怎麼跟阿翁交代?
“別說傻話,我們不會讓你關起來的。”慕臨淵輕拍她的腦袋道,鶴兒爲師門屢立大功,心性也純善,誰會關她?頂多讓她在秘境清修幾年,慕臨淵也想小姑娘能入秘境閉關修煉幾年,好好鞏固下她的修爲。
長寧沒說話,暗想心咒經流毒那麼廣,中洲、瀛洲都出現了,難保其他六洲沒有,要是沒有心咒經,中了咒的人只能殺了,這要死多少無辜的生靈?可把心咒經流傳出去也不行,她能保證自己不走歪路,卻無法保證別人不走歪路,要是能修改下心咒經,只把驅除分咒的法子流傳出去就好了。
慕臨淵見她沉默不語,當她還擔心沈家,“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再傳信給你秦師姐。你那位表姐你也不要傷心,她這次犯了大錯,沈家定會好好教導她的。”
表姐?長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裴氏,長寧不在意道:“她有公婆、夫君教導,與我何干?”她對裴氏沒太多印象,連裴氏長什麼模樣她都沒注意過,更不會在意她莫名其妙的遷怒,在裴氏有生之年她們是否能見第三次面還兩說,她連柳少玉都沒在意,更不會在意裴氏,“師兄,你說師門有沒有前輩可以改進下心咒經?”
“你想怎麼改?”慕臨淵問。
長寧斟酌道:“就是單單隻透露解咒的法子,不提其他。”
慕臨淵猶豫了下說:“我也不清楚,這要回去問問師傅。”當初中洲宗門跟陰騭宗鬧得不可開交,也不曾聽聞有這種法子流傳出,鶴兒的想法不錯,可做起來估計困難不小。當然也有可能當年心咒經沒流傳出,衆人束手無策,現在宗門已經有半本心咒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