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見過穿着喪服上任的官員麼?
與被髮配到上郡當縣令的太史信不同,新任幷州牧全戎無論怎麼看都是春風得意的典型。這樣的官員上任,理應大宴賓客,爲帝都高官送上厚禮,拜會地方豪強,至少也要放一百萬響的鞭炮慶祝慶祝。
上任當天,全戎一身喪服出現在幷州主要官員面前。在場的人震驚,遠在帝都的女皇秦峻得知後同樣震驚。
全戎宣讀聖旨:“女皇陛下體恤幷州百姓屢遭戰禍,今年幷州全境賦稅減半徵收。”官吏們山呼萬歲,協助全戎完成職權交接。全戎讓隨從拿出一件件喪服分發給衆人,帶着幷州主要官員祭奠殉難軍民。他並不擅長詩文,多年來雖然會背屈原的《國殤》,即使領軍爲將,對於其中的感情也沒有很深刻的體會。但是在這次祭奠軍民時,全戎忽然有了空前的使命感:死者已去,而身爲幷州牧的自己要讓活下來的人過上好日子。
霍慎行陣亡後,柳瑤害怕全戎悲痛傷身,專門請滑稽戲班子來給全戎解悶。那時候的滑稽戲多是對經典劇目的喜感演繹。柳瑤請來的戲班子演繹的是《三國演義》中諸葛丞相(諸葛亮)和王司徒(王朗)在兩軍陣前辯論的片段,其中有句戲文對全戎觸動很大:“百姓吃飽,便是天下”。
全戎之前主政朔方,把這座軍事要塞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商貿城市,賦稅收入增長數倍,不僅解決了朔方本地駐軍及本部兵馬的各項開支,更從經濟上支持了幷州乃至整個帝國。朔方雖然沒有出現“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盛世情景,但當地百姓走投無路之時還能喝上公家的稀粥——在那個年代,這已經是地方官了不起的功績了。
成爲幷州牧之後,全戎希望能夠讓治下百姓都能吃上飯。首先,讓那些親人爲國捐軀的軍烈屬吃上飯。全戎很快發現,看起來如此天經地義的事情,在幷州做起來,居然不是那麼容易。
古時候爲國捐軀的將士,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做到“馬革裹屍還”,死者帶着對故土的不捨被就近掩埋甚至暴屍荒野。全戎立下規矩:爲手下戰死的親兵收屍,把他們的骨灰帶回去。
領着幷州主要官員祭祀完死難軍民後,全戎遣散衆人,不換衣服,捧着一個骨灰罈就出了城。有個名叫“小六”的陣亡親兵,家就在幷州城外。
小六家裡是地道的農民,家裡靠種着幾畝地維持生計,父母妻兒一家四口都擠在兩間破房子中。全戎上次路過小六家附近,尋思着等小六立下戰功,就給他家蓋幾間新房,沒想到房子還沒蓋,小六人就不在了。
全戎帶着幾個親兵一起往小六家裡趕,老遠就看到小六家門口圍了很多人,心中一驚,下令全員加速前進。到了門口,幾人一起下馬,撞開阻擋的人,走向小六的家人。
小六的父母妻兒都被人按在地上,一個頭發亂糟糟的中年混混用腳使勁踩着小六老母的腦袋:“讓你們再不識擡舉,找死……”
全戎抓住中年混混的頭髮,把他甩向牆壁。隨行的親兵也拉着其他惡棍開打。
全戎把小六的母親扶起來,把骨灰罈給她:“大娘,小六,回來了……”
雖然早已知道兒子戰死的消息,小六的母親依然淚如雨下:“兒啊,你可回來了……”小六的父親和妻兒也泣不成聲。
全戎心下惻然,但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問小六的母親:“大娘,這些雜碎是怎麼回事?”
小六的母親邊哭邊說:“城裡的萬老爺,要強佔俺們的地……”說話間一個石頭飛過來,打碎了骨灰罈。小六的骨灰撒到了地上。
全戎回身,看到中年混混一臉囂張:“萬老爺看中了你們家的地,就得識擡舉。兒子當兵了不起啊,死鬼一個。”
全戎走向中年混混。混混拿出一把刀指着全戎:“你過來啊,我扎死你!”全戎奪下刀,又把中年混混摔了出去。
這時候不知從哪裡趕來一隊官兵,將全戎一行圍住。中年混混湊到領頭的軍官身邊:“大人,就是這幾個人,持刀行兇,快抓住他們!”
那領頭的軍官立刻衝着全戎大吼:“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見全戎沒有動的意思,那軍官指揮手下豎起長槍。這是幷州城防營的部分官兵,他們的職責原本是守衛城池,協助衙役整頓治安,此時卻成了地痞無賴的同類。
全戎身後的一個親兵拿出一個短笛一樣的東西,吹起來,發出長短不一的急促聲音。很快,不遠處的樹林響起了同樣的聲音,隨後聲音越傳越遠。
中年混混有恃無恐地跑到全戎面前:“喲,你這孫子穿着喪服,手下還會吹響器,是給你老子奔喪的吧?”混混又指指小六的家人:“你挺能打是吧,等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一個弄死他們。”
城防營軍官領着手下步步緊逼,全戎的親兵們都掏出了連弩。
“還等什麼,給我上!”城防營軍官大喊。
全戎拿出令牌。
城防營軍官看着令牌有點眼熟:“你,你是?”
馬蹄聲由遠而近,騎兵背後的旗幟上,黑色的“全”字十分顯眼。城防營軍官一愣的功夫,騎兵已經完成了包圍,幾百連弩上箭矢在弦。
城防營軍官再蠢也知道自己招惹了天大的麻煩,他連忙跪到全戎面前:“大人饒命!”
全戎伸手按在城防營軍官的頭頂:“我是全戎。”
城防營軍官暈了過去。
幷州城外,剛參加完州牧大人任職儀式的大小官吏再次聚集。
不久之前還十分囂張的中年混混被綁在木架子上,城防營軍官(校尉萬棍)被綁在另一個木架子上。所有參與圍攻全戎的城防營士兵都戴着鐐銬,被全戎的親兵踩在地上。
中年混混死到臨頭還嘴硬:“你要殺要剮隨便,老子不會說一個字!”
全戎笑笑:“你真看得起自己。誰聽你廢話,你死就行了。”
中年混混啞口無言。
全戎身邊的傳令兵高聲宣佈:“混混李二,欺凌軍屬,行刺州牧,數罪併罰,死!”
一小隊全戎的親兵上馬,在開闊的廣場上兜圈子,運動過程中不斷把弩箭射到混混李二的身上。李二起初慘叫連連,不多久便沒了聲音,身體也被射成了刺蝟。
一個親兵走過去,把李二的首級砍下,拿到幷州主要官吏面前,讓每個人看,以明法紀。
那些官吏大多文官出身,幾時見過血淋淋的人頭?一個個嚇得渾身顫抖,有兩個郡的太守甚至暈了過去。
這時一陣惡臭飄過,衆人紛紛捂鼻子,尋找臭味的源頭。原來,被綁在混混李二不遠處的城防營校尉萬棍,因爲驚恐過度,大小便失禁了。
“這樣的渣滓能當上校尉,是走了誰的門子,花了多少錢?”全戎沒有看萬棍,卻望向剛看過李二首級的地方官吏們。
那些官吏原本就驚魂未定,看到全戎漠然的目光,渾身不舒服,紛紛避開眼神接觸。
“但願有的人能明白我一片苦心。我是最不願殺人的。”全戎示意那些官吏可以散去了。被嚇了半天的地方官吏們,如獲大赦,哆哆嗦嗦地走了。
幷州牧一職此前一直由夏侯博擔任。夏侯老將軍年事已高,長期住在帝都,對幷州的地方官缺乏嚴格的管理。全戎被任命爲幷州牧的消息傳出,許多幷州本地的官僚嗤之以鼻,甚至有出身於當地世家大族的官員私下稱全戎爲“愣頭青”。面對血淋淋的人頭,這些幷州的官僚們算是真正明白了“玉面閻羅”不是徒有虛名——全戎的地位,當真是憑藉殺伐果斷得來的,“玉面閻羅”的威名當真由幾萬亡魂成就!
出人意料的是,全戎並沒有殺那個城防營的校尉萬棍。他當然覺得這樣的人應該五馬分屍,但並沒有動手。萬棍名義上是女皇陛下委任的官員,雖然全戎有處置他的權力,但還是覺得由女皇陛下決斷更爲妥當。況且萬棍又是個軍官,全戎希望藉此表達自己的一種態度:除卻“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殊時期,他手下的幷州軍官還是由女皇掌握生殺大權。所以,全戎派專人將萬棍押送進京。
女皇雖然口頭上表示全戎有權依法處置萬棍,但心裡對全戎的謹慎做法還是十分受用。她立刻安排廷尉張水按照大漢律法將萬棍斬首,並將首級傳閱三軍以明軍紀。當然後一個舉動還可以理解爲女皇陛下將全戎作爲“聽話”的榜樣。
校尉萬棍被女皇斬首的消息傳來,全戎沒有再追究其他涉事官兵的罪責,但他以幷州城防營軍紀渙散、人員複雜的理由,完全解散了城防營,改從朔方城調集了幾千人作爲新的城防部隊,同時將原來城防營的士兵補充進了其他部隊,從而進一步加強了對幷州城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