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過紅紗之後,衛謹嚴一路小跑趕往“藏雲閣”三樓的宴會廳。在樓梯上,他碰到了女儐相之一的許念念。許念念因爲顧及身上穿的粉色紗裙禮服,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手提起裙襬,一手抓着扶手下樓。衛謹嚴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着許念念下樓,給許念念鼓勁:“一二三,加油!一二三,加油!”
許念念白了衛謹嚴一眼:“看你剛纔的身手,是練家子吧。怎麼好意思看我笑話的?”
衛謹嚴搖搖頭:“你還真猜錯了,我是幷州牧全大人手下的文官。”
許念念又白了衛謹嚴一眼:“幷州牧手下還有你這麼奇葩的文官呀。”
衛謹嚴也順着樓梯往下邊走邊說:“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姑娘你也不簡單呀,明面上是摸魚擺爛的錢莊賬房先生,背地裡是青衣女俠,拿着你那三尺一寸的‘斷塵’劍行走江湖。哦對了,你的名字,取的就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意思。”
許念念驚異地看了衛謹嚴一眼:“你怎麼知道?噓……幫我保密。”
衛謹嚴點點頭:“好,我保密,除非有人給我好多銀子,不然我不告訴別人。”說完,他又一路小跑下樓去宴會廳了。
全戎無法親臨魚羊的婚禮,故而對派衛謹嚴前來幫忙的事情特別上心。事前就派人把臨場的賓客查了個七七八八,尤其是對可能給魚羊出難題的人,更是深入排查。除了許念念的事情,全戎還查到,另一個女儐相張毛毛與魚羊兩家關係也是極好。多年之前,魚羊趴在張毛毛的褥子上看書,把張毛毛尿溼的褥子都暖幹了。
“藏雲閣”三樓的宴會廳早已張燈結綵,裝飾一新。宴會廳中間是一條紅毯鋪成的走道,這走道正是爲新人準備的。宴會廳內的桌椅大多坐滿了新人的親朋,就等正主出場。衛謹嚴好不容易在一個人少的桌邊坐下,和已經入座的人打了個招呼,驚訝地發現其中一個女子正是此前見過的魚羊同窗李貼。好些年前,衛謹嚴和魚羊一同出遊,偶遇魚羊的同窗李貼和喻明。彼時李貼和喻明正處在熱戀期,衛謹嚴實在想不起來當時怎麼就被魚羊拉着一起湊了熱鬧,只記得那天吃晚飯時,魚羊和喻明的多個提議均被李貼拒絕,二人好不容易纔找到李貼願意吃的火鍋。衛謹嚴和李貼提起當年之事,對方果然不記得了。
與衛謹嚴同桌的還有魚羊的另一同窗好友小紅。小紅看到衛謹嚴到來,倒絲毫不覺得稀奇:“你來得挺早的。”衛謹嚴點點頭:“那必須的。我從泰山腳下,快馬加鞭趕回來,就是要陪着魚羊接新娘。”小紅看向衛謹嚴身邊的袋子:“這裡邊是什麼?”衛謹嚴小氣地把袋口扎住:“這是別的朋友送給魚羊的禮物,一會兒等魚羊兩口子敬酒的時候,我把它拿出來。”
小紅眼前一花,就見一個人伸手抓向了衛謹嚴身旁的袋子。沒想到扎袋子的繩子早就被衛謹嚴抓在了手中。他手腕一扯,讓許念念撲了個空:“女俠稍安勿躁,還沒到啓封的時候。”
許念念“哼”了一聲,向着司儀走去。
趁着新娘此時還在整理妝容,魚羊忙裡偷閒,跑到宴會廳笑吟吟地和諸位賓客打招呼:“招待不週,招待不週呀。”
衛謹嚴湊到魚羊身邊,塞過去一個紅包:“這是我給你的紅包,一會兒你敬酒的時候,我把其他人的賀禮給你。”
魚羊哈哈一笑:“你怎麼不一會兒一起給我?”
衛謹嚴瞥了魚羊一眼:“你就是實誠,一會兒再給你,那紅包裡的銀票就充公啦。”
“哦?”許念念不知何時出現在魚羊和衛謹嚴旁邊。
衛謹嚴看了看許念念,抓着紅包的手藏在身後:“你是魚羊的發小,一定會幫着他保密的,對吧?”
“那是當然。”許念念話音未落,前跨一步,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從衛謹嚴身後拿到紅包。她把紅包收好,白了衛謹嚴一眼:“哼,還想把魚羊帶壞了。你平時肯定揹着媳婦兒藏私房錢。”
“咳咳,”魚羊咳嗽兩聲,“他要是有媳婦兒就好咯。”
許念念愣了一下,尷尬地笑笑,卻發現衛謹嚴正低頭打量着爲新人準備的走道。她顧不上搭理衛謹嚴,急忙叫住魚羊去司儀那裡。
衛謹嚴俯下身,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類似小號磨盤的玩意兒,一下一下砸在新人即將走過的紅毯走道上。衆人都以爲衛謹嚴是爲了讓紅毯更加平整,司儀也不以爲意。
不一會兒吉時已到,司儀擺擺手,示意現場安靜下來。魚羊在會客廳正中就位,風度十足地衝各位來賓微微一躬身,朗聲說道:
“多謝諸位大駕光臨!夏日正好,看花團錦繡,祥雲瑞氣;魚某大幸,得高朋嘉賓,蒞臨觀禮。疫氣未散,家有兒女,少長鹹集,情深意重。往日吉時,某見諸兄結連理,接璧人,佳偶天成;今宵良辰,諸兄看我締鴛盟,迎愛侶,永結同心。我夫婦常駐帝都,婚事全賴家人好友忙前跑後。父母公婆,姑姑姑丈,叔叔嬸嬸,全家齊出,勠力同心;弟妹連襟,甥女小葵,男女儐相,保駕護航。更有全大人、衛謹嚴等知交好友,鼎力相助。願諸位賓朋,身康體健,闔家幸福;期今日婚事,廣灑歡聲,更添笑語。魚羊謹再拜!”
賓客們一陣歡呼,揮動着手中的花束。
隨後,司儀宣佈婚禮開始,大聲宣讀婚書:
“良辰締約,良緣永結,兩人同心,兩家迎喜。看今日豫州,喜鵲登枝;聽明朝雲中,鶴唳鹿鳴。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現場歡聲雷動。新娘被許念念和張毛毛的扶着,沿着紅毯款款走來。新娘走過的紅毯,浮現出一朵朵銀色的雲朵。衆人看着這紅底銀雲的奇異情形,不由愣住。不知誰喊了一聲“腳踏祥雲”,賓客們這纔回過神來,發出一片驚歎。
許念念和張毛毛也發覺了紅毯的變化。她們忍住好奇,穩穩地扶住新娘,走到紅毯的盡頭,新娘的父親身旁。
新娘的父親挽住女兒女婿,認真地對魚羊說:“你是個好孩子,今天,我放心地把女兒交給你。從今往後,你們要相親相愛,同心同德,相濡以沫,比翼齊飛。”
魚羊單膝跪下,從許念念那裡接過一枚戒指,給愛人戴上,鄭重地說:“今後的歲月,無論陽光明媚還是風霜雨雪,無論錦衣玉食還是粗茶淡飯,咱們相伴相依,看盡人世繁華,也一同劈柴餵馬。”
新娘俯身扶起魚羊,和愛人十指相扣:“昨晚,我翻了你寫給我的信,回想了咱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謝謝你。讓我把當初的喜歡你,變成今日的我願意。從今往後,一日三餐有你,秉燭夜讀有你,跋山涉水有你,開心的時候,懶散的時候,都有我和你。”
賓客鼓掌歡呼。
司儀喊:“一拜天地!”
魚羊和愛人衝着宴會廳外邊的天空下拜,起身。
司儀喊:“二拜高堂!”
魚羊和愛人衝着二人的父母下拜。新娘的父母笑容滿面。魚羊的爸媽滿臉紅光。
司儀又喊:“夫妻對拜!”
許念念、張毛毛扶着自己身邊的新娘,和魚羊對拜。
司儀鼓足力氣,大聲喊:“禮成!”衆人鼓掌:“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魚羊的父親上前,停頓了一會兒,說出一句話:“我,我太高興啦……”
“哈哈哈哈哈……”賓客笑聲掌聲齊飛。魚羊的父親一向精明幹練,此時連說話都不流暢了,可見他心中是何等的歡喜和激動。
魚羊的父親想了想,決定長話短說:“謝謝大家來幫忙捧場,更謝謝各位這些年來對兩個孩子的關愛。從今日開始,兩家人變成一家人。今後,我們會繼續給兩個孩子關愛、理解和支持,也請各位親朋好友,一如既往支持他們,幫助他們,謝謝!”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新人爲父母敬茶。
酒店的夥計們爲各桌端上菜餚。菜式很多,冷熱搭配,葷素協調。除了雞鴨魚肉、滷水拼盤、扇貝鮑魚,夥計還爲每桌端上一隻碩大的龍蝦。衛謹嚴這一桌只有四個人用餐。他拿起一副未使用過的碗筷,開始往碗裡夾菜。小紅疑惑地看看衛謹嚴:“你這是幹嘛?”衛謹嚴手中不停,繼續盛了幾碗菜放到一邊,故作神秘地笑笑:“一會兒你就知道啦。”
趁着新娘換敬酒禮服的當口,魚羊又走到各桌旁邊和賓客們打招呼。他剛和小紅、李貼問了聲好,就被衛謹嚴按在一旁的空座位上。衛謹嚴塞給魚羊一雙筷子,把滿滿一碗菜推過去:“早飯也沒吃好吧?抓緊時間吃點,空腹喝酒傷胃。”小紅在旁邊也樂了:“快吃吧,人衛謹嚴專門給你盛的菜。”魚羊沒想到衛謹嚴還有這種操作,接過碗筷吃了幾口:“你想得還挺周到啊。”“那可不,”衛謹嚴又給魚羊端過去一杯水,“好基友成親,我雖然沒法幫着擋酒,但都會幫着讓新郎墊墊肚子。這兒還有,一會兒你服侍媳婦也吃點。”
說話間,許念念和魚羊的表弟走過來招呼魚羊:“衣服換好了,你快過去吧。”魚羊應聲而去,許念念卻依然站在桌邊,盯着衛謹嚴身旁裝着禮物的袋子。
衛謹嚴當然知道許念念在想什麼,故意問:“誒,馬上要敬酒了,你不跟着一起?”
許念念沒好氣地看着衛謹嚴:“不用,我們都是兩個人輪換着。”
“哦,那快坐吧,”衛謹嚴招呼許念念和魚羊的表弟入座,分別遞過去一碗菜和一雙筷子,“趕緊吃點東西。”
與剛纔的魚羊一樣,許念念等兩人同樣沒想到衛謹嚴還有這種操作。衛謹嚴也和剛纔一樣,端過去兩杯水。他看到許念念吃飯之餘,不時用餘光瞟着裝禮物的袋子,直接把袋子放到遠離許念念的位置。
許念念的小心思被衛謹嚴識破,俏臉一紅:“真小氣。”
衛謹嚴倒是不以爲意:“一會兒肯定讓你看,現在拿出來就不好玩了。”
許念念想到另一件事:“那剛纔,紅毯上顯出祥雲是怎麼回事兒?”
衛謹嚴努力試圖從甲殼中夾出一塊龍蝦肉:“魚羊兩口子佳偶天成,得到了神仙的祝福,新娘走過的紅毯就顯出祥雲來啦。”
許念念一臉鄙夷地瞅瞅衛謹嚴:“你這也太糊弄人了。”
衛謹嚴又夾起一個鮑魚:“全大人給了我一個印着祥雲圖的小‘磨盤’,我用那個‘磨盤’扣在紅毯上,新娘走過的時候就會顯出祥雲。至於其中的門道,我就不知道啦。”
雖然衛謹嚴並不明白紅毯上出現祥雲圖案的原因,但背後的科學原理並不複雜:兩種粉末在新娘的踩踏下發生化學反應,顏色發生變化。但後世的歷史學家至今也沒有研究清楚是哪兩種粉末造成了這一現象,只知道蕩寇將軍、禁衛軍校尉崔小強爲全戎提供了幫助(鮮爲人知的是,崔小強雖然是武將,在鍊金術上也頗有心得)。
魚羊兩口子轉眼間已過來敬酒。新人的父母再次對大家表示感謝。衆人一同舉杯,恭祝新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魚羊、司儀、許念念等人一同看向衛謹嚴的袋子。衛謹嚴解開口袋,拿出一個禮盒打開,連着盒子把一個金鑲玉的同心鎖捧了過去:“這是全大人的賀禮,寓意是魚羊兩口子金玉良緣,永結同心。”魚羊的老爸喜氣洋洋:“你可要替我們好好謝謝全大人。”新娘微微欠身,表示對全戎的感謝。衛謹嚴又拿出一個木匣子,在衆人面前打開。
木匣子裡邊是一小卷竹簡,上邊還有字,從右向左縱向排列,是一首詩:
賀喜
魚家車駕響鈴鐺,
羊城錦繡饋新娘。
劉氏良辰送貴女,
旭日曈曈玳瑁光。
這首藏頭詩描寫的是迎娶新娘的場景,十分應景。
魚羊看到詩的內容,狡黠地一笑:“嗯,我知道這是誰送的了。”
突然,一個人衝進宴會廳,拍了一下衛謹嚴:“全大人有令,快走!”
衛謹嚴一臉茫然看看來者:“我也是奉州牧大人之命,來給魚羊幫場子,飯都沒吃完,怎麼了?”
那個人輕聲在衛謹嚴耳邊說了幾句。衛謹嚴臉色大變,衝魚羊和衆人打了個招呼,連喜糖都顧不上拿,扭頭就跑。
衛謹嚴聽到的消息是:太史信失蹤多日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