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魔”可不是說說而已,她真的讓太史信替她賺錢。她帶着太史信到附近的市鎮幹活,然後白佔太史信的工錢。
“影魔”帶着太史信招搖過市,不怕他被人認出來嘛?還真不怕。這就要說到“影魔”名字的由來了。有的人就像影子一樣缺少顯著的外部特徵,他們即使經常被你看到,也很少被你關注到。這些人長得不美不醜,不高不矮,扔到人堆裡找不出來。“夜魔”總是利用黑夜隱藏自己,而“影魔”具有出現在你面前卻不被注意的本事。憑藉着高明的僞裝術,原本相貌美麗的“夜魔”能夠幻化出各種不同的形象,有時候是瘦削黝黑的男人,有時候是童顏鶴髮的老太太,有時候又是面容浮腫的大媽。之所以用“僞裝術”來描繪“影魔”,因爲她的本領遠遠超出了化妝的範疇:不光能改變髮型和膚色,臉上的法令紋和眼角的魚尾紋也做的惟妙惟肖,甚至能改變身材體態的視覺效果。太史信此前對於“女扮男裝”的理解僅限於女孩子穿上男人的衣服,頂多再貼上一點鬍子。這種水平的女扮男裝基本都會被明眼人一下識破。“影魔”女扮男裝之後,從身材苗條的美少女直接變成了一個小黑胖子,惹得太史信讚歎不已,差點都好奇地想要去摸她的臉。
經過“影魔”的一番努力,原本器宇軒昂、六塊腹肌的太史將軍也大變樣,成了一個頭發不多,黑皮膚,大肚腩的中年男人。要說這個稍顯風霜的樸實漢子是太史信,無論是全戎還是秦峻,都不會相信。
“影魔”原本打算讓太史信去飯館裡當夥計。可是無論是飯館還是旅店,都要求夥計晚上住在店裡,實在不符合“影魔”的預期。“影魔”又把太史信帶到了蓋房的工地。工地上工錢比較高的是築樑、砌牆、抹灰這些工種。但這些工種對技術和經驗要求很高,太史信空有一身力氣,根本做不了這些活兒,只能去做工錢最少的搬磚工。頂着大太陽忙活了一天,太史信去結算爲數不多的工錢(50文錢)。工頭卻說根本就不要臨時工,所有人的工錢都是一年一結。太史信剛要理論,只聽工頭一聲爆喝“你幹啥!”幾個監工的地痞也圍了過來。太史信思慮再三,這才壓制住把這些人渣全送上西天的衝動,忍氣吞聲拿起包袱去找“影魔”。那工頭看着太史信的背影,用當地方言罵了一句。
太史信此前就知道,民工的工錢總是被拖欠,沒想到事到臨頭,仍舊如此讓人憤慨。當時新漢帝國境內,各個工地普遍是一年結算一次工錢。結果到了年關頭,工頭往往直接消失不見,或者以各種理由拖欠工錢,隨後消失不見。全戎成爲幷州牧後,大量興建官方背景的土木工程,安排專人保障工錢按時發放。有次某地工頭拖欠民工的工錢,反而讓地痞把民工痛打一頓。幾個月後,民工養好傷,拿着殺豬刀,把工頭一家都砍得身首異處,隨後報官自首。全戎安排人調查清楚情況後,讓手下組織一羣工頭到兇案現場參觀。那血淋淋的屍首確實比全戎的好言相勸更能夠讓工頭們及時給民工發放工錢。但是在帝國的其他地方,拖欠民工工錢的現象依然普遍存在。
“影魔”自然不會慣着那工頭。她雖然不會出手殺人引起官府注意,但是在晚上往工頭的住地跑了一趟,從工頭那裡順走了一些銀子和銅錢。“影魔”數了數銅錢,又拿出小秤,給銀子稱重:“八錢、一兩、三兩……”一共是三十多兩銀子,兩百多文錢。看到“影魔”喜滋滋地數錢,太史信面露笑容,衷心爲她感到高興。
“你笑什麼,”“影魔”白了太史信一眼,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數出五十文錢,遞給太史信:“吶,這是你的工錢。”
太史信欣然接受:“好的。”
沒想到“影魔”又把銅錢收了回去:“想得美。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
太史信被逗樂了。“影魔”看着並不像是缺錢的樣子(要是給“黯滅”當殺手還缺錢,那還不如老實回家玩泥巴),對錢卻表現出發自內心的渴望,連區區幾十文錢也要牢牢攥在手裡,着實有些另類的喜感。這幾天接觸下來,太史信並沒有發現“影魔”有好堵、好色、或者中了殺豬盤之類的情況,只能懷疑她是否買了帝都的房子以至於每月要還高利貸這才如此缺錢。
“笑什麼,”“影魔”不知道太史信發笑的原因,還有點生氣了,“你這帝都官宦家的孩子,哪裡知道老百姓過日子不容易。”
“哈哈哈哈……”太史信笑了。他又遞給“影魔”幾文錢,說:“我就是老百姓。受先帝和皇上恩典,我爹每個月俸祿十兩,說起來不算少。可帝都買米買菜都比外地貴得多,我們一家三口每個月省吃儉用也要用掉五兩銀子。帝都有不少好的私塾,我進不去呀,爲了將來考個好點的學館,只好自己在家讀書,請老師偶爾教教我,收錢少的老師一個月也要三四兩銀子。我太知道老百姓過日子不容易了。你見過窮人家孩子沒錢,讀不了書的嗎?我見過!你見過瓜農爲了幾個西瓜,自己被洪水沖走屍骨無存的情形嗎?我見過!窮人有病了,沒錢看病,回家等死的情形,我也見過!”
“影魔”愣住了,她以爲有官職在身的人都只會拜高踩低,顯然沒想到太史信居然有這麼一番言語。她依然嘴硬:“可你們家有帝都的房子呀。”
“帝都的房子,”太史信自嘲地笑笑,“我們家的宅子比我爹歲數還大,我問過,能賣五百兩銀子。賣了這房子,買一套一樣大的新房子就要兩千五百兩——我家這宅子敢賣嗎,賣了我住哪兒去?這些年,帝都的房價漲得比竹子還快,可我家沒錢,只能全家喜迎房價暴漲了。”當時新漢帝國的炒作圈有句話: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太史信一家可謂是沒趕上房價暴漲的風口,反而因爲房價暴漲,物價飛漲,生活環境惡化了。
“影魔”還不死心:“你的將軍府呢?”
太史信耐着性子解釋:“將軍府是皇上賜給我的。我被趕到上郡當縣令,將軍府就被收回了。官印收回去了,衛隊、儀仗、馬車也都沒了,連俸祿都扣完了。幸虧我的兵器和坐騎是自備的,不然只能空着手從帝都走路到上郡了。”
“影魔”有些同情地看着太史信:“好慘一男的。”
“慘什麼,”太史信搖搖頭,“我,身強體健,父母安康,我很知足啦。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安排一下,我晚上給你掙錢去。”
這世上做什麼事情最賺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前邊有一章也提到,《最賺錢的法子都寫在大漢律例裡了》。除卻違法犯罪的事兒,做什麼最賺錢?猶太人說,壟斷是暴利的唯一源泉。現實世界中,菸草、電力系統的待遇很高但那與普通百姓基本無緣。中金等金融國企一年上百萬的崗位更成爲大關係戶的集散地。在新漢帝國的時代,做貪官是個賺錢的行當,但也與普通百姓無緣。那麼,普通百姓能從事的行當,做什麼最賺錢?這個問題可能難以回答,那我換個問法,你說,進行哪些消費的時候,大多數人(包括收入不高的普通百姓)最捨得花錢?
婚喪嫁娶。在中國,從高官富商到販夫走卒,對於紅白之事都極爲重視,通常也願意在能力範圍內進行儘可能高的消費。與紅白之事相關的行當,賺錢也相對容易。在太史信的認知中,去給喜事喪事幫忙,也比在工地上搬磚工錢多些。從工地回來的路上,太史信注意到路上有人說當地的週三太爺沒了,周家正在辦喪事,需要安排幾個人夜裡守靈,每個人給200文錢(確實比搬磚錢多幾倍)。這幾個人不僅需要八字夠硬,還要長相兇惡,鎮得住魑魅魍魎。太史信覺得自己長得不夠兇惡,但是在“影魔”僞裝術的加成之下,還是有信心變得凶神惡煞的。
“影魔”聽到太史信的提議,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想找機會開溜,繼而對於守靈這件事心裡毛毛的。但是,一個人200文錢的酬勞又確實讓她心裡癢癢的。思前想後,“影魔”決定瞞着沈玄清,拉上“夜魔”一同和太史信去掙錢。她認爲在夜裡有夜戰專精的“夜魔”相幫,應該能看得住太史信。
經過一番打扮,太史信的臉上多了一道從額頭到嘴脣的刀疤。“影魔”變成了臉上有着深黑胎記的精瘦漢子。“夜魔”變成了少白頭的獨臂少年。太史信這三人和另外幾個長得鬼斧神工的人一起,在周家的靈堂裡守着。
靈堂最裡邊,一個大大的“奠”字被花圈圍着。靈堂正中停放着週三太爺的棺材,棺材前邊擺放着香案、蠟燭等物品。靈堂外邊正對着趙家的院子。靈堂門口擺着幾個紙人紙馬。院子裡高高掛着白色燈籠,昏暗的光顯得陰惻惻的。
太史信藉口上茅房,去外邊溜了一圈,回來走到“影魔”身旁,小聲說:“今晚是月圓之夜。”
“影魔”沒什麼反應,倒是經常在夜間活動的“夜魔”身上抖了一下。
“怎麼了,”“影魔”向着“夜魔”走了過去,“身子不舒服?”
太史信繼續小聲說:“她可能是想起來,傳說一些妖魔鬼怪會在月圓之夜出來吸收天地之精華。我剛纔看了週三太爺的棺材,棺材蓋子被釘死了,棺材外邊也纏着墨線,這都是應付屍變的法子。周家找來守夜的都是八字夠硬而且長相比較兇的人,他們家的人反而一個都沒有。”
“影魔”和“夜魔”聽了太史信的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最讓人恐懼的東西往往具有三個特點:超出了已有的認知範疇、無法與這東西交流,以及最重要的一點——現有的攻擊手段對這東西無效。因而有人調侃說,對怪物的恐懼源於火力不足。“影魔”與“夜魔”雖然是“黯滅”的殺手,但終究是兩個年輕的小姑娘,面對殭屍這種不怕刀劈火燒的東西,還是會從心底感到恐懼。
太史信正想再編幾個鬼故事嚇唬嚇唬這兩個姑娘,看到靈堂外邊走進來一個人。他一看,那人正是招募這些守靈人的周家管家。管家擺出幾個破碗,在碗裡倒上渾濁的液體:“都過來喝點酒,壯壯膽子。今晚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走,走了就沒工錢拿,明天一早結工錢。”
就在這時,週三太爺的棺材裡忽然響了一聲。那聲音吱呀難聽,好像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管家變了臉色,把酒壺往一邊一扔,飛快地跑出了靈堂,在院子的門口狠狠摔了一跤,把鞋都甩掉了一隻。他顧不上穿鞋,光着一隻腳,連滾帶爬跑到院子外邊,消失不見。
“呵呵,”一個守靈人冷笑一聲,“管家怕,我可不怕。我自己就是窮鬼,還會怕什麼!”他話音剛落,棺材裡刺啦刺啦響個不停,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使勁抓撓棺材的木板。剛纔還裝英雄的守靈人大叫一聲,和另外幾個守靈人一同抱頭鼠竄。一時間,空蕩蕩的靈堂裡只剩下太史信和“影魔”、“夜魔”。
“那,那裡邊是什麼?”“影魔”因爲恐懼,說話都不利索了。
“咱們打開看看吧。”“夜魔”把左臂從衣服裡伸出來,活動了一下肩膀,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該溜就溜,”太史信攔住“夜魔”,“犯不着冒險,大不了工錢不要了,走吧。”
“影魔”連忙點點頭,挽着“夜魔”的手就往外走。
就在這時,一個影子從院門口飛速飄過。
“影魔”和“夜魔”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們小聲問太史信:“你剛纔看到什麼東西了沒有?”
太史信點點頭,聲音中似乎毫無波瀾:“剛纔飄過去一個人影,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