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帝國北方的大部分地區,春秋季節短而冬夏季節長。以上郡爲例,太史信來當縣令,春暖花開沒多久,“呼啦”一下天氣就熱起來了。
和多數男人一樣,太史信體質偏熱,耐寒而怕熱。這個夏天對他來說特別難熬:雖然上郡位置偏北,這裡的夏天卻並不比嶺南要涼快多少。最要命的是,當年他在安南潮熱的雨林裡與猴子作戰,衣服穿少一點沒問題。而在上郡,他是縣令,就算不穿官服,也得長衣長褲,身上早就捂出了痱子。
不過太史信並不死板,他也想出了讓自己稍稍涼快的辦法。他上衣穿得整整齊齊,下邊卻穿着短褲。每當有百姓求見或是升堂判案,他就坐在方桌後邊不起身,這樣對方看不到他下身的穿着。而在後堂的時候,他基本不穿上衣,反正也沒有女人往來。
又是一個夏日的清晨。
有人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反過來說,早起的蟲子被鳥吃。上郡盛夏的清晨,枝頭的小鳥都熱暈了,蔫蔫的一聲不吭;草叢間的蟲子畏懼刺眼的陽光,在樹蔭中蟄伏。太史信也早早就被熱醒了,起來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汗水。
說到早起的習慣,很多人覺得早起是自律的表現。那些長輩會表揚太史信說“呀,好自律,怪不得能成爲國之重將”。但太史信自己說,他只是到了那個時間自然醒來罷了。也許是面對着空前的壓力,明明疲倦異常卻一大早就醒來的情況在太史信這代年輕人之中相當普遍。無數有志青年,爲了帝都、魔都和妖都的一套房子忙得晚睡早起中間還失眠。太史信固然知道他睡不成懶覺是因爲思慮太多,可是以他現在的處境,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什麼都不懂呼呼大睡,況且每天一早就直接被熱醒了。
既然起來了,那就乾點正事罷。太史信穿好褲子和戰靴,光着上身,抓起佩劍“冰碎魂”和長槍走到了後堂的一處小院裡,把門虛掩上。這個院子被改造成了演武場,角落豎着假人和標靶,地上鋪了粗沙,雖然簡陋,但是足夠太史信練習槍法、劍法和暗器。至於射箭,就看院子上空會不會有哪隻倒黴的鳥兒飛過了。
太史信握着長槍,捲起個槍花,身體向前衝去。他腦海中回憶着尉遲壯和獨孤顏的招式,思考着應對之法。這兩個人的招式很有特點:尉遲壯的劍刃槍可砍、可刺還能投擲,花樣很多;獨孤顏的大鐵錘則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典型,簡單的招式配合大錘驚人的重量,足以擊破重裝鎧甲的防護。
“吱吱……”院子的門被慢慢推開,一張人臉出現在門口。
太史信眼明手快,抓起口袋裡的石頭甩了出去。石頭打在門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以這個距離,太史信自然能夠把石頭全扔到來者的臉上去。但他怕誤傷了好人,因而只是用石頭擊中門板以示警告。
太史信走向門口,看到拓跋青兒一襲淡黃薄紗衣裙,髮髻盤起,呆呆地站着。他正想請拓跋青兒進門,忽然意識到自己沒穿上衣,連忙轉身去拿衣服:“拓跋姑娘,稍等我一下,我把衣服穿上就來。”
拓跋青兒愣在原地:“太史信,你……”
太史信臉一紅:“失禮失禮,這次蔣彥超他們沒攔住你,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蔣彥超畫外音:“怎麼是我沒攔住?是我收了拓跋姑娘的銀子放她進來而已。”)
拓跋青兒走向太史信:“你背上有東西。”
“背上,”太史信摸摸後背,“你是說傷疤?我跟着師父學武的時候留下的。”
“不是傷疤,是一幅圖。”拓跋青兒徑自上前,伸手去摸太史信的背。
太史信沒想到拓跋青兒直接伸手,只感覺拓跋青兒的手光滑而冰涼,又聞到她身上的清香,心中一動。他回頭,正好與拓跋青兒四目相對,看到拓跋青兒眼波流動,眉眼之間全是笑意。
拓跋青兒和太史信對視了一下,連忙把手收回去,轉身跑開:“我去給你找個鏡子來。”
“好。”太史信答應了一聲,又摸摸自己的後背,還是沒感到有什麼異常。
等到拓跋青兒拿來了鏡子,太史信被自己後背的“東西”嚇了一跳:他的背上,莫名出現了一個類似狼頭的圖案。之所以說“類似”狼頭,是因爲太史信背上的圖案由黃色線條構成,其實就是個呲牙咧嘴的狼頭,但這狼的頭頂卻長了類似犀牛角的東西。太史信曾經聽熟悉西洋風土人情的女侍郎弈言說,在西洋傳說中,有一種類似馬而頭上長角的神獸,叫做獨角獸,據說這獨角獸擁有神奇的魔法。然而這頭上長角的狼,太史信可真是聞所未聞。太史信背上的圖案,紋理不像是刺青,但精細程度卻很像人工所爲。最詭異的是太史信居然對此一無所知!要知道,以太史信的修爲,一般人都難以近他十步以內,是什麼人能夠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在他的後背印上這樣一幅圖案。而如果這圖案是天然形成的……算了算了,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爲好。
拓跋青兒又打量了一下太史信後背的圖案,突然問:“太史信,你是鮮卑人嘛?”
太史信莫名其妙:“你怎麼會覺得我是鮮卑人,你看我長得像鮮卑人?”
拓跋青兒伸手勾起太史信的下巴:“確實不像哦,我們鮮卑男子之中帥哥可多了。”
太史信一邊往後躲,一邊連聲附和:“是啊是啊,說起來全戎倒像是鮮卑帥哥,這‘玉面閻羅’還真不是隨便叫的。”(全戎:???)
拓跋青兒想了一下,說:“你背上的圖案,很像我們鮮卑人的狼頭刺青,只是這狼頭怎麼多了一隻角……你一直都不知道背後有這個圖案嘛?”
太史信回憶着回答:“我背上以前沒有這個啊……我從小跟父親一起洗澡,要是背上有東西,他早就告訴我了。”
拓跋青兒性格大方直率,心思卻細,她立刻捕捉太史信話語中的潛臺詞:“從小,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上次你讓別人看到後背是什麼時候?”
太史信繼續回憶:“我在帝都操練的時候,也經常不穿上衣,那是上次和拓跋力他們大戰之前……但之後的日子,我不是在軍中就是在家中,沒有人能靠近我。”太史信沒說實話,他其實已經想到了一個時間節點。
上次出征鮮卑汗國,太史信凱旋而歸。他獨自一人先行進入白雪皚皚的帝都。途徑霍慎行曾經的府邸,太史信內心悲苦,吐血墜馬,被跟在附近的女皇一行帶回皇宮。也許是身心俱疲的原因,太史信昏睡了整整三天。這三天時間,別說是紋個獨角狼頭,就算是把雪橇三傻全紋在太史信背上那也綽綽有餘。然而如果這獨角狼的紋身確實是女皇陛下安排人做的,那她的用意是什麼呢?雖然新漢帝國之前的王妃中確實有鮮卑女子,嚴格意義上來說秦姓王室中間包含了鮮卑血脈,女皇也用不着在太史信背上刺上這麼一個鮮卑風格的詭異圖案啊。正因爲可能牽涉到女皇秦峻,太史信沒有將自己想到的這一種可能的情況告訴拓跋青兒。
好在背上的這個圖案,一般人也看不見,太史信身體上又不痛不癢的,對此也不是特別在意。他拿起一旁的上衣穿好,對拓跋青兒說:“這件事別告訴旁人。”
拓跋青兒眼睛往上一翻:“我剛纔差點被你的石頭砸到誒,你都不哄哄我。我幹嘛要幫你保密,我偏要告訴別人。”
太史信一臉無奈地看着拓跋青兒。
拓跋青兒一拍太史信的肩頭,俏皮地笑:“我呀,最善解人意了。你叫我一聲小仙女姐姐,我就替你保密。”
太史信看拓跋青兒膚白勝雪,笑起來眼睛如同彎月,說不出的嬌俏可人。但她比自己小好幾歲,這一聲“小仙女姐姐”實在叫不出口。
“不叫是吧,”拓跋青兒扭頭就走,“我先告訴蔣彥超去。”
太史信心知若是蔣彥超知道了,那女皇也就知道了,連忙追上去:“拓跋姑娘請留步。”
拓跋青兒停步轉身,笑盈盈地看着太史信:“那你快叫吖。叫我小仙女姐姐。”
太史信輕聲叫道:“小,小仙女姐姐……”
拓跋青兒得意地笑笑,忽然發現了重點:“你的臉紅到耳根子了,這麼害羞?迷倒萬千少女的太史大將軍該不會是情竇初開吧?”
太史信又好氣又好笑:“什麼迷倒萬千少女?”
拓跋青兒伸出手指來數:“你看,秦惠卿秦姑娘、趙紫雁趙姑娘、司隸校尉陳導的女兒、大行令司徒望的女兒、太傅赫連崢的孫女,還有我……將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呢。”
太史信被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拓跋青兒提到的那幾個朝中高級官員,確實曾派人來太史信家裡提親。只是太史信經過了秦惠卿、趙紫雁的事情,心灰意懶,於是請太史德婉拒了。
拓跋青兒轉身出門:“太史信,跟我來,帶你去一個涼快的地方。”